“總管!”
魏三郎抬起頭,眼中閃動著淚光,嘴唇囁嚅了一下,似是想說些什麼。
“你說出來,一切有我。”
蘇大為凝視著魏三郎道:“有何冤屈,我會替你們出頭。”
以魏三郎這種人的性格,若說他有謀反之心,那不但是侮辱蘇大的智商,也是侮辱李治和武媚孃的智商。
怎麼可能。
他這種人,怎麼可能做得出來那種事。
這種底層的老兵,唯一的可能,便是被人當槍使了。
而且順帶坑蘇大為一把。
從事情的目地去分析,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最近在遷都之議中,與李治、武媚娘博弈的關隴高門。
但光憑猜想沒用,這事,必須有實證,鐵證。
方能堵住悠悠眾口。
若只為排除異己,把看不順眼的人安個罪名除去,痛快是痛快了。
但那是正史上武周朝乾的事。
那也是因為以女子身稱帝,為了鎮壓天下沸反,所必須用的酷烈手段。
所謂酷吏,簡單粗暴器大,活好。
但蘇大為不是酷吏來俊臣。
現在也不是武周朝。
不但要查,還要查清來龍去脈,將幕後之人,以罪而誅。
這樣,方是治國之道。
這個帝國,是建立在一整套規則之上的。
至少目前來說,蘇大為還是認可這套規則可以使大唐強大。
不論從哪方面來說,他都希望大唐繼續強盛下去。
所以,這一路走來,中間雖有過動搖和各種念頭。
但行到現在,他給自己的定位,仍是做大唐規則的守護者。
再熬幾年。
待李治時代結束,太子登基,那時,才是自己主宰大唐朝局的時候。
可以按自己的意願去書寫江山。
去改變規則。
把那些能左右朝局的權臣、世家,乃至帝王都熬死了,那便是人生贏家。
可以青史留名的!
本子戰國老烏龜德川家康為什麼笑到最後了?
因為他活得長啊。
三國司馬懿為什麼笑到最後了?
因為活得長啊!
武媚娘為何笑到最後了?
因為她熬過了三代帝王,活得長啊!
這世界,有本事的未必贏,但活得長,那真真是本事。
厲害如李世民,六十多歲便蹬腿了。
再厲害有什麼用。
人死如燈滅。
死了就啥都沒了。
而身為異人,到蘇大為如今的境界,壽元比普通人悠長,這就是他最大的優勢。
個人的實力,在國家機器面前,只怕還翻不起大浪。
但活得久,哪怕在這個平臺裡守著,一步步熬,也終能達到萬人之上的那個位置。
到那時,主幼臣強。
大概,武周朝便不會出現了吧。
大唐盛世會綻放更久。
這大概是做為穿越者,不為人知的心底秘密。
總有一點,想改變歷史,能補上遺憾的情結。
就讓自己做那小小蝴蝶,悄悄扇動翅膀。
“總管……”
魏三郎的聲音,將蘇大為拉回到眼前。
凝目看去。
只見魏三郎蒼白而剛毅的臉龐上,隱隱透著一種古怪的神情。
這神色,難以描摹,若細分辯,那是一種似糾結,似掙扎,還混著疑惑和不解之色。
“怎麼?”
“總管。”魏三郎的喉結蠕動了一下,舔了舔自己的唇,看了蘇大為一眼,用顫抖聲音道:“入禁中,清君側的命令,不是您下的嗎?”
啪~
一直在房間角落裡,悄然記錄的書筆吏,手中的筆猛地一顫,在紙上劃出長長一道汙痕。
……
西市的喧鬧經過一天,似乎逐漸走到了尾聲。
遠處傳來報時的鼓聲。
“酉時了啊。”
一名頭戴斗笠的老者,抬頭看了看天色,喃喃自語。
“阿翁,你這身打扮,是要去打魚嗎?”
旁邊有人打趣道。
老人身上的穿戴裝扮,看著活像是要去垂釣的漁夫。
頭上斗笠,身上蓑衣,腰間掛著一個竹簍。
就差手裡提一根魚竿或者魚翁。
老者笑了笑,擺擺手:“不釣魚,怕要下雨。”
“下雨,下什麼雨?”
後者好奇的抬頭看天。
只見天空澄澈,點點霞光從西邊透來。
哪有半分雲雨的模樣。
再低頭,卻見老人已經去得遠了。
“真是個怪人。”
嘀咕了一句,卻也有幾分擔心老者說的是真的,手上收拾攤位的動作不由加快。
穿過幾條閭巷,轉過坊門,老者前進的腳步,微微一滯。
坊門後,大約五十米外,站著一個青衣老者。
看他揹著手,仰首望天,似乎僥有興致的觀察天色。
“找我?”
“呵呵,我若說是緣份,你信嗎?”
青衣老者輕提衣袖,向戴斗笠的老者看過來。
“老道聽聞,你家中出了好大的事,特地來探望。”
“你有這麼好心?”
“老道能有什麼壞心眼呢?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這麼多年下來,總有些香火情。”
隨著他的話,這才讓人看清,青衣老者身上穿的原來是一身道袍。
李唐認李老君為祖,以道教為國教,時人多有喜歡穿道袍的。
還有些自詡隱士高人的,喜歡在家中煉丹,或者避居山中,多以煉丹道袍做常服。
眼前的老者也在此列。
身上青色道袍,頭頂子午玉冠。
一張臉明明看著很是蒼老,但細看他的皮膚,又好似嬰兒般光滑。
白鬚之上,唇色紅潤,牙齒堅固。
一雙眼睛熠熠如星辰。
“我現在已經不管那些事了,你找我,怕是找錯人了。”
“呵呵,今日不談公事。”
老道撫著頷下白鬚,兩眼笑眯眯的道:“聽說老友要離開長安,老道特來送你一程。”
說著,他上下打量一番戴斗笠的老人:“不過看你這樣子,似乎不急著走?”
“走,也要等個風調雨順的時候,馬上要下雨了,你看不見?”
戴斗笠的老人指了指天:“走了,咱們不是朋友,見多了會折壽。”
“你這格局小了,你我二人鬥了數十年,百年修得同船渡,你我這是緣份。”
“免了。”
斗笠老翁冷笑一聲,抬步便走。
老道撫著須,見對方轉了方向繞開自己。
“家裡的事,真的不管了嗎?這不像你。”
“不是說不談公事?”
“呵呵,一時情不自禁……對了,我聽聞昨夜,你家那些親戚,皆認蘇大為為首,這事你可知曉?”
斗笠老翁哼了一聲,也不知是清楚,還是不清楚。
“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蘇大為的事,你自去問他。”
老翁的步子看起來不大,但是速度極快。
邁出三兩步,人已消失在坊中。
“走這麼急做甚。”
老道撫著須,兩眼微眯,沉吟了半天,抬頭看了看天色。
“真要下雨了。”
……
室內的空氣幾乎凝固。
蘇大為的瞳子收縮如針,定在魏三郎身上。
他一個字也沒說,可是眼睛裡透出強烈的疑惑,意外。
魏三郎你在和我開玩笑?
是誰殺了我?
而我又殺了誰?
是我殺了我!
我特麼讓你們行刺李治,然後我自己來背鍋。
這沒三十年的腦血栓,也做不出這種腦殘事。
無數念頭在蘇大為腦中跌宕起伏。
他清楚,這室內的一切對話,都會被書筆吏給記錄上。
而且,恐怕不止是書筆吏,還會有些別的眼睛,關注著這場審問。
如此敏感的事,哪有什麼不透風的牆。
儘管如此,蘇大為的表情依然不變,甚至身體的坐姿都沒有任何的改變,只是輕輕“哦”了一聲。
這一聲的意思,可以是我知道了。
也可以是,我不認同。
更可以是,你說的我不滿意。
無論是哪一種,魏三郎的表情,都顯得比蘇大為更加迷惘。
“我不知總管為何要下這樣的命令,但我們這幫兄弟,都為總管赴死。”
這身髒水是洗不掉了是麼?
蘇大為在心中吐槽。
這幸虧是自己在審魏三郎。
若是換了別人,就憑這幾句話,他蘇大為夢想的安寧生活,只怕要天翻地覆,毀於一旦。
還好此事是太子在查。
也幸虧太子信任自己,將這事交到自己手上。
但是轉念一想,太子是真的不知,還是有意把魏三郎交給自己審,向自己示好?
心中搖頭,將這個念頭壓下。
李賢或許會這麼做,但是以李弘的為人,應該不屑於用這種做法。
李弘身為太子,做事堂堂正正,行的都是陽謀。
他不需要用這些小手段。
回到眼前的事上來。
以魏三郎的性情為人,不可能陰謀構陷自己。
那麼,魏三郎是被人矇蔽了,或者有人假借自己的名義騙了這些隴右老兵?
不論是哪種,幕後之人都用心歹毒。
“三郎,你說是我讓你做的?”
蘇大為將茶杯推向魏三郎:“你先起來,陪我飲茶。”
“總管……有何不妥嗎?”
魏三郎只是率直勇毅,並非蠢人,見蘇大為的說話神色語氣,沒有異常,似十分平淡。
可這平淡下,卻蘊藏著一種力量。
做為追隨蘇大為擊吐蕃的老兵,他太熟悉這種狀態了。
心有驚雷,而面如平湖。
總管心中有氣。
卻隱而不發。
“總管,可是我做錯了什麼?”
魏三郎眼神瞥向一旁的書筆吏。
他敢說,是因為蘇大為在此,蘇大為主導一切,所以不擔心那個書筆吏洩密。
但蘇大為的神色,又讓他察覺到了兇險。
莫非自己弄錯了?
“你沒錯。”
蘇大為輕輕搖晃著茶杯:“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若我是你,收到命令,只怕也會赴湯滔火。”
停了一停,蘇大為才道:“是誰向你傳的令?”
這是他第二次這般問。、
魏三郎神情一窒。
不是總管你……
他臉上流露出驚悸之色。
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先驚,後怒,再是難以置信。
“是誰?”
“是……”
……
南城縣男府。
馬車就停在府外。
蘇大為看了一眼熟悉的府第,輕輕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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