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上,有一種特異的魅力。
他伸手用力拍了拍李玄信的肩膀,點頭讚許道:“昔年太宗言,水能載舟,亦能覆亦,正是如此。我們這些人,懷有理想,自然不被朝堂上那些營營苟苟之輩所容。”
李玄信鄭重抱拳:“願追隨鉅子,改變這個天下。”
蕭禮眼眸中閃過深思的光芒:“依你所見,蘇大為出兵,確實嗎?”
“不會有錯,舍他再無別人,而且此事天后與李弘皆認可,只不過蘇大為奸猾,要將幾位皇子帶上隨軍。”
“呵,我素知蘇大為,小心謹慎,狡兔三窟,哪怕是對武后和李弘,他也不是全然相信,這麼做,不過想給自己留幾道保命符。”
“我亦如此認為。”
“只是這樣做,今後的路,他是越走越窄。”
“鉅子,我們當如何做?”
“這是天賜良機,趁著蘇大為出西域,咱們可以實行那個計劃了……”
蕭禮未提是什麼計劃,顯然李玄信是清楚的。
李玄信雙眼流露出亢奮的光芒,滿面紅光,沉默著,用力抱了抱拳。
“喏!”
……
貞觀十四年八月,唐滅高昌國,九月置安西都護府於西州交河城。
管理西域事務。
二十年六月,西突厥可汗請和親,唐使其屬下割龜茲、于闐、疏勒、朱俱婆、蔥嶺五國為聘禮。
二十二年,唐軍進駐龜茲國,便將安西大都護府遷至龜茲國。
即後世新疆庫車。
並在龜茲、焉耆、于闐、疏勒四城修築城堡,建置軍鎮,由安西都護兼統。
簡稱安西四鎮。
貞觀以後,安西四鎮時置時罷。
軍鎮也有所變動。
永徽元年,李治根據西域形勢罷四鎮,安西都護府也遷回西州。
顯慶年間,大唐平定了西突厥阿史那賀魯的叛亂,次年,都護府又遷回龜茲城。
四鎮隨之恢復。
在那之後,一直至今,四鎮在大都護裴行儉的經營下,始終屹立於西域,統懾西域諸胡。
成為大唐的象徵。
但是如今,事情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
來自西北的風沙,吹拂在草原上,一直吹打在疏勒城的城牆上。
執行巡守的老兵,鄭二郎啐的地一聲,向地上吐了口唾沫。
剛才伸了個懶腰,一不留神被一股惡風吹到嘴裡,灌了滿口的風沙。
“這鬼天氣。”
鄭二郎肩膀上扛著長槍,拍了拍腰上的箭壺,背後的大弓。
這個動作是他的習慣,每次巡邏前,都會檢視一番。
武器,帶給他極大的安全感。
在這種鬼地方,唐人是外來的,時刻都會置於危機中。
也只有手裡這些兵器,這些老夥計,才能帶給他足夠的安全。
檢視完畢後,他向身後瑟瑟發抖的新兵蛋子徐九郎瞪了一眼:“一會跟緊了我,不要走散了。”
“喏。”
徐九郎年方十九,是今年剛到四鎮來輪值的府兵。
據他說,家鄉遭了災,他跑得快還算好。
家裡那些人,已經窮得只能吃草根樹皮了。
對於徐九郎說的話,鄭二郎一個字都不信。
鬼你媽的,大唐縱是再窮,也無非是吃肉和吃餅的區別。
怎麼會有地方窮得吃不上飯?
這徐九郎年紀不大,但是嘴裡卻不老實,嘿,以後慢慢招呼,慢慢調教。
鄭二郎對徐九郎那種輕蔑的神氣,徐九郎自然清楚。
但他卻也無法可想。
他生來膽小,被鄭二郎一個眼神掃過,便瑟瑟發抖。
也不知如何解釋。
只有點頭跟上的份。
在徐九郎身後,已經做了兩年兵的曹大頭嘴裡咬著草根,不耐煩的道:“頭兒,再不走就要誤了時辰了。”
他身上揹著一把大黃弓,手上虛握著一隻角弩,腰上掛著兩個箭壺。
顯得比鄭二郎還要誇張。
“大頭,休要多嘴,都聽鄭老大的。”
曹大頭身後一個魁梧漢子呵呵一笑,左手執盾,肩膀上扛著一個鐵錘,像是一名力士。
名牛六郎。
天生有一膀子力氣,隊裡有什麼力氣活,苦力活,都交給他做。
偏偏此人生性樂天,不以為苦,還總是樂呵呵的,嘴裡能有說有笑。
任鎮兵已經三年。
比曹大頭還多一年。
本來是頗討喜的性子,唯一可惜的是,食量有些大。
昨天一頓飯下來,鄭二郎的臉色都黑了。
“好了,你們幾個都給我閉嘴吧。”
鄭二郎回頭看了一眼,轉向前方日常巡邏的方向,眼睛微微眯起。
像是透過漫天的風沙,看到極遠的地方。
“我最近有種預感,大概會不太平,大家都小心些。”
曹大頭啐地一口,將嘴裡嚼的草根吐到地上,輕蔑道:“這裡是西域,有哪個不長眼的敢找我們大唐的晦氣?”
牛六郎在後面呵呵笑道:“你忘了之前那些西突厥人?”
“突厥人算個鳥,國都被咱們滅了,秋後的蜢蚱,蹦不了幾天。”
曹大頭冷笑一聲:“只待咱大唐的天兵一到,這些臭賊,都會被砍掉腦袋。”
徐九郎在一旁弱弱的道:“可是我聽說……徵西的薛仁貴將軍,兵敗了。”
“閉嘴!”
這一下,三名老兵一齊爆喝出聲。
鄭二郎是殺意。
曹大頭是震怒。
牛六郎是凜然。
三人一喊,徐九郎頓時脖子一縮,不敢再多話。
四人走走停停。
今日風沙大,能見度低。
再加上方才的那番對話,眾人的心情都不太好。
隊伍一時沉默。
耳邊只聽到風沙呼呼作響。
天地一時有些昏暗。
“這些年,這邊風沙越來越大,草地卻越來越少,都養不起牲畜了。”
曹大頭突然抱怨道。
牛六郎笑呵呵的接了一句:“好在咱們在河邊的田地長勢還不錯,只要水不斷,就餓不死人。”
徐九郎總算找到機會,弱弱的道:“河裡魚也多,每天只要花點時間,便能得些魚獲。”
這話說出來,曹大頭和牛六郎兩人都感覺食指大動,口水情不自禁的分泌多了些。
“嘿嘿,一會巡視完了,我們替你去喂牲口,你小子去弄點魚來。”
“這小子膽子雖小,捕魚的本事卻不差。”
不愧是吃貨民族,三兩句便拐到吃上了。
三人嘀嘀咕咕,商議著如何改善伙食。
只聽領隊的鄭二郎突然一聲低喝:“戒備。”
嗯?
曹大頭瞬間端起角弩,張弦上箭,一氣呵成。
牛六郎咚地一聲,將左手大盾砸在地上,護著隊伍側翼,同時抓起手中鐵錘,警惕的向四周張望。
只有徐九郎反應稍慢。
愣了一會,才手忙腳亂的抽出腰刀。
但兩股戰戰,雙手也抖個不停。
鄭二郎豎起一根食指,朝著前方指了指。
隨著他的手勢。
前方昏黃的風沙中,隱隱見到有人向這邊過來。
因為風沙能見度低的緣故,一時判斷不出是敵是友。
甚至連人數都瞧不出來。
只能依稀看到人影。
在鄭二郎的手勢下,眾人向他聚攏。
牛六郎跑到隊伍前面,張起大盾,手執鐵錘。
他是隊伍裡的力士和盾牌。
負責守護鄭二郎,同時以力破敵。
曹大頭此時一言不發,雙瞳收縮如針,角弩瞄向人來的方向。
他是隊伍裡的箭手。
箭法最精。
眼力最好。
鄭老大雖然也擅箭,但是大頭的箭更準,也射得更遠。
鄭二郎肩上扛的長槍,重重插在腳邊。
背上的大弓已在手中。
一但發現是敵人,他將和曹大頭一齊先遠端收割人頭。
若敵人衝上來了,他還會拔出長槍,與牛六郎並肩作戰。
全隊裡,唯一使不上力的,就是徐九郎。
他雖然雙手握刀,但手一直在抖。
帶著橫刀也微微顫抖。
他手裡的橫刀不是什麼好刀。
而是長安爛大街的貨色。
刃口也缺了。
還有些地方生了鏽。
這樣一把刀,若在會使刀人的手上,少說也收割三五顆人頭。
但在徐九郎手裡。
大家還要擔心,他會不會割傷到自己。
“別怕。”
曹大頭頭也不回,嘴裡小聲道:“你躲在我們幾人身後,不會有危險。”
牛六郎一笑,因殺氣顯得醜酷而猙獰的臉上,笑容竟有幾分溫柔。
“一會若是敵人,你便回頭跑,向城跑。”
徐九郎嘴唇顫抖著,聲音裡帶著哭腔:“我……我不想跑,我想,和你們一起,一起殺……殺敵。”
“別廢話。”
鄭二郎聲音沒有了平日的輕蔑和嘲笑,有的只是凝重。
“我們幾人裡,你最年輕,跑得最快。若真是敵人,你便拚盡全力跑,通知城裡的人,告訴他們敵人情況。”
“那你們……”
“當兵吃這碗飯,腦袋早就掛在褲襠裡了。”曹大頭嘴裡幹嚼著。
彷彿那唇上,還叼著一根看不見的草根。
他在借這個動作,緩解心中的焦慮。
“我不……不要,我要與你們一起……我不孬……”
“來了!”
鄭二郎一聲低喝。
所有人汗毛倒豎。
但見前方有人破開風沙,向這邊狂奔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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