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出手
摺子渝換上了久違的公子裝,手持摺扇一柄,風度翩翩,溫良如玉。
人靠衣裝,對那些把她奉若神明的女真人來說,如果子渝一身宮妃女兒家裝扮出現,固然是麗色驚人,恐怕說服力就不是那麼明顯了,就算是在尚部分保持著母系社會傳統的女真部落,如今女人也只有薩滿巫師才叫人心存敬畏。
珠裡真派來的人是他的堂叔烏林苔,論年紀卻比珠裡還真小了兩歲,兩人按輩份是叔侄,實則情同兄弟,此人在女真人裡算不上勇武之輩,不過比較聰穎,算是珠裡真身邊幕僚類的一個人物。
此刻,他正畢恭畢敬地向摺子渝敘說著發生在遼東的事情。
“不知怎地,遼人懷疑到了我們頭上,他們編造了個罪名,勒令我老族長赴上京請罪,趁機軟禁了他逼問實情,老族長堅不吐實,碰案而死,如今遼人發兵,步步進逼……”
摺子渝打斷他的話道:“你方才說,珠裡真少族……哦,現在是族長了,珠裡真族長與室韋的巴雅爾締結了同盟?”
提起巴雅爾,烏林苔立即露出不屑的冷笑:“他?哼!他們也飽受遼人凌辱,卻不敢與敵人為敵。當初珠裡真與巴雅爾義結金蘭,對天盟誓要同進同退,可是如今遼人已侵入我女真領地,燒殺搶掠,巴雅爾卻藉口室韋諸部的首領們無法達成統一意見,不肯出兵相助。臨陣退縮,毀諾背信,不是男人!”
摺子渝微微一笑:“或許巴雅爾真的無法統一室韋各部首領的意見,又或者他起了退縮之心,既然室韋人下不了決心,你們何不助其一臂之力呢?”
烏林苔一怔,愕然道:“這個……,五公子,我們女真人,如今自顧不暇,如何相助於室韋人?現在遼人沒有去打他們呀。”
摺子渝拈起細瓷如玉的茶杯,湊近紅唇,輕酌淺飲,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烏林苔是個爽直的漢子,看來還沒聽懂我的意思。我要你們助他一臂之力,是幫助他下定反抗遼人的決心。他們本就深恨遼人,如今又有你們與遼人為敵,為其盟友,這樣的情況下,如果他們的族人受到戰火波及,被遼人燒殺搶掠一番,他們是否仍然要坐山觀虎鬥呢?”
烏林苔恍然大悟:“五公子高見,烏林苔明白了。不過,遼人之勢,兇猛如虎,如有室韋相助,恐仍難敵遼人,珠裡真讓我來,就是想求教於五公子,尚望五公子指點迷津。”
摺子渝目光一凝,似笑非笑地問道:“珠裡真只叫你問計於我,不曾想過求我西夏出兵?”
“沒有!”烏林苔搖頭:“我族中的確有人這樣提過,不過珠裡真說,我女真人受惠於五公子,卻與西夏國無甚交情,西夏君臣未必肯出兵相助。再者,就算西夏國君肯出兵,遼人地域龐大何止萬里,麾下雄兵數十萬,據駐於各地,遼人儘可出兵敵之,遠水不救近火,與我女真無甚好處,反拖了朋友下水。”
“呵呵……”
摺子渝輕輕一笑:“珠裡真很明事理,分析的也很對。西夏實力遠非遼人對手,且西夏君臣就算肯出兵,也解不了遼東之圍,遼人駐屯於西線的軍隊,足以與我們僵持下去。不過,女真與室韋聯手不是遼人之敵,我西夏出兵也非遼人之敵,卻未見得遼人便天下無敵,這世上還是有人,實力在遼人之上的。”
烏林苔目光一閃,微露憬悟:“五公子是說……宋國?”
摺子渝道:“不錯,宋國。你們本是遼國藩屬,如果你們取水路遣使入宋,向宋國稱臣乞援,那會如何呢?”
烏林苔在女真人中果然算是見識廣博的才智之士,微一思索,便搖頭道:“恐怕不成。據我所知,當初于闐國也以中原藩屬自居,可是他們與喀拉汗***戰時,向宋廷乞援,宋國卻未派出一兵一卒,我聽說,宋人只派了百十人的僧侶前去,嘿!那些和尚,誦經唸佛,便抵得住敵人的刀槍麼?”
摺子渝笑道:“一個藩屬的名義,怎能換得宋人出兵?若無好處,山高路遠,宋國自然不會遠征于闐,可是涉及遼國便不一樣,唐四分五裂,疆域各有歸屬,宋之所承,唯中原一地,虎狼環伺,無險可守。宋國欲圖西域,有北方猛虎耽耽而視,束手縛尾,如欲北進,一無大義藉口,無懼遼人實力,唯恐兩敗俱傷。
但是唐幽雲十六州,宋國志在必得,如今不動手,只是時機未至罷了,如果你們向宋國稱臣,便給了宋國一個合理的藉口,有你們在遼東牽制,宋國豈有不抓住這個機會,趁勢興兵北進的道理?”
烏林苔聽了似有所動,但還是不敢盡信摺子渝的推斷。摺子渝又道:“遼人兵強馬壯,虎視四周,亦為我西夏所忌憚,只是我西夏國小勢微,難敵大遼,如今又與隴右爭戰,脫不得身,不過如果你們有心向宋求助,我可略施小計,在遼國內部再製造些混亂,幫著宋帝下這個決心,如何?”
“這個……”
摺子渝笑容一收,說道:“兵貴神速,拖延不得。遲一日,你們便多死一些族人,多被毀壞一個村寨,除非你們肯向遼人臣服,自縛雙手,讓他們斬了你們這些起事首領的腦袋,繼續讓他們盤剝、繼續讓他們欺壓你們的父母、兄弟、子孫,繼續凌辱你們的女人,否則的話,你還有第二條路可走嗎?”
烏林苔想起族人所受的種種屈辱,雙眉一揚,臉上露出決然的剛烈之氣:“烏林苔,願遵五公子之計行事!”
五月天,上京城,濃蔭如蓋。
樹下一鋪涼蓆,小皇帝牢兒正在席上玩耍,一旁蕭綽只著宮中日常的衣著,坐在席上,輕搖團扇,冷冷笑道:“室韋五部也摻和進來了?哼!為了一個部日固德,他們還真敢與我大遼為敵呀,看來這幾年我大遼休養生處,息事寧人,真是慣壞了他們!讓耶律休哥去,打出我大遼的威風來,要不然……我遼國五十多個藩屬,都要蹬鼻子上臉了!”
“遵太后旨意!”
大遼樞密恭聲應旨,匆匆退了下去。
“娘!”
牢兒奶聲奶氣地叫她:“女真,小小的,怕什麼?”
蕭綽轉嗔為喜,抱過兒子,在他屁股蛋上拍了一把:“兒子,當你把一個人當成對手的時候,就不要小看了他。無知小民可以狂妄,因為他們再狂妄,也不過就是痛快了那張嘴巴,無礙天下,可是做皇帝的,不可以。一個皇帝如果也這樣想,那就是災難的開始,懂麼?”
牢兒眨眨眼,蕭綽道:“突厥,匈奴,鮮卑,都曾有過轟轟烈烈的輝煌,它們還有我們契丹,在沒有崛起以前,都是草原上的一個小部落,和現在的女真人一樣弱小,螻蟻一般的存在……”
她屈指一彈,將爬到袍上的一隻螞蟻彈到涼蓆上,淡淡地道:“真正的螻蟻,永遠都是螻蟻,而一個部族,卻可以生長壯大起來,由一隻螻蟻,變成一頭猛虎的,要想不受到它的威脅,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它還是螻蟻的時候,輾死它!懂麼,兒子?”
“嗯!”牢兒似懂非懂,卻馬上跑過去,抬起光光的小腳丫,在席子上追著那隻螞蟻使勁地踩起來,逗得蕭綽“噗哧”一笑。
……
王科是宋國駐遼國的使節,四十多歲,正當壯年,為人處事謹慎沉穩,平日裡除了於館驛中練字繪畫,只要出門,就是往南城去。上京的南城和北城涇渭分明,南城主要是漢人聚居區,有一幢大酒樓名叫雁回樓,地道的汴梁風味,王大人偶爾會到酒樓去,品嚐一下故鄉風味。
這些天王大人出門的頻率就多了些,遼國正與女真和室圍人開戰,市井間傳言紛紛,身為宋國使臣,王大人也負有蒐集情報的責任,對這樣重大的舉動,自然格外矚目。民間的傳言雖然盡多誇張,不過在他看來,卻遠比透過官方渠道打聽到的訊息更加可靠,所以出入雁回樓的次數就特別勤快起來。
穿著一身尋常士子的衣服,黑白兩色,圓領長衫,就算是遼人也常常這樣打扮,何況身在漢人聚居的南城,毫不起眼,王科帶著一個小廝,兩個侍衛,扮做尋常主僕,進了雁回樓。
他是這兒的常客,不過從掌櫃的到店小二,都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只曉得這人是個慣在上京做生意的。王科不得不小心一點兒,雖說這做生意的掌櫃的不會做什麼對他不利的事,但是如果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對他在酒館中打探訊息,就不太方便了。
北國的漢人,歷經唐末百餘年戰亂,最後被石敬塘連著幽雲十六州一塊兒送給了契丹人,這才過上穩定的生活,頭些年契丹人對漢人的盤剝還比較重,就是這樣,北地漢人也沒想過要投靠那個陌生的宋國,待後來由於北地漢人眾多,契丹皇帝也意識到對這個龐大的族群必須改變政策,從律法、制度上,對他們的岐視便越來越小,及至蕭綽秉理朝政,唯才是舉,不非漢胡,漢人的地位進一步提高,可以說現在北國的漢人比渤海國人、奚人對遼國都更忠心。
因為他們不管仍然務農還是經商務工,繼承的仍是農耕社會的那一套,希望社會穩定,政局安定,至於這皇帝姓李姓趙還是姓耶律,對這些小民來說毫無關係,王科也是到了上京之後,才漸漸認識到這一點,以前他一直以為北國漢人生活如地獄一般,日夜翹首南望故國流淚呢。
點了麻腐雞皮,紅絲水晶膾、軟羊、旋炙豬皮肉、鮓脯新法鵪子羹等幾道菜餚,又叫了壺醪糟,王科自酌自飲,側耳傾聽著眾人高談闊論。
“嘿!聽說室韋人也跟著摻和進來了?”
“可不是,朝廷派了耶律休哥大將軍出征呢,這下要他們好看了。”
酒樓裡,多是漢人,不過大多數都是世居北國的漢人,早已以遼人自居,說起耶律休哥來,便也自豪的很。
“殺雞焉用牛刀!女真人和室韋人作亂,哪用得著耶律休哥大將軍出征呀,那些蠻人一聞休哥將軍大名,便往那窮荒僻壤裡一躲,往哪裡找去。休哥將軍得追著他們鑽山溝麼,豈不有辱大將軍的威名。”
“你懂甚麼,太后娘娘這是殺雞儆猴,打他個狠的,讓四方蠻夷都老老實實的,莫再惹是生非……”
王科沒有聽到什麼有價值的訊息,順手挾了一箸麻腐雞皮,剛剛端起酒來,耳邊忽聽一個聲音十分恭敬地道:“公主,請。”
聲音不大,在那高談闊論中細若遊絲,尋常人自說自話,對這麼一句乍爾傳來的話很可能就自動過濾了去,可是王科本是在朝為官的人,對爵位官祿一類的東西較常人敏感,他出來飲酒又是為了打探訊息,本就在耳聽八方,登時聽在耳裡。
王科霍然抬頭,向那聲音望去,就見一個身材纖巧的女子在幾個人的簇擁下正向店外走去,那幾人散開左右,與那女子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同時也把她與其他人隔開了距離。看其模樣,都是僕從身份。走起路來,那僕婦婢女們腳步姍姍,舉止合儀。前邊兩個導引的男子頜下無須,白白胖胖,低眉順眼的模樣像是……宮裡的內宦。
到了門口,那女子似嫌陽光刺眼,腳步微微一頓,旁邊立刻有人遞過帷帽來,那女子接過帷帽往頭上一戴,這一側臉兒的功夫,王科便瞧清了她的眉眼,看那模樣,依稀便是一個人,王科心裡不由咯噔一下子。
那時是在金殿上,先帝殯天,新帝登基,遍封群臣的時候,那女子也如眼前這個女子,一身的白,以他的官階,那時站立班中比較靠後的位置,恰也只能看到她的半臉,那眉眼輪廓一般無二。王科的身子登時一震:“怎麼可能,難道是她?”
王科是晉王潛邸的出身,是趙光義的心腹,也是少數幾個知道永慶公主還活著的宋臣,當下不敢怠慢,王科吩咐那小廝留下,立即帶著兩個侍衛追了出去。
那幾個人出了門,便讓那戴了帷帽的女子上了輛馬車,四下裡護擁著往北城行去,王科趕緊上馬就追,追了一陣兒,漸漸到了皇城範圍,以他的敏感身份,可就不便前行了。遠遠看去,但凡行至有官兵把守處,有人上前說上幾句,那把守的城衛士兵便閃過一旁,笑嘻嘻的招手放行,王科看了一陣兒,心中急急思索一陣兒,撥馬便往回走。
遠處那一行車隊的人看見王科走了,原本拿腔作調的樣子頓時放鬆下來。
車上那位永慶公主摸著自己的臉頰笑道:“他走了?咱們哪天執行下一步計劃?今天要是沒有旁的事,我可卸妝啦,韻王妃傳我的這易容法兒倒是奇妙,只是大熱的天,臉上膩膩的,透不過氣兒來。”
另一個扮侍女的“飛羽”秘諜便笑道:“你扮公主,大搖大擺地在那吃酒,我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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