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傷口,便拖著呼延傲博亡命逃奔,直至今夜襲佔了這個小部落,燒殺搶掠一番後,得知部落中竟有一個老郎中,這才如獲至寶,把他拖了來為大將軍診治。
誰知道這老郎中解開了傷口,這才發現創處早已潰爛不堪,虧得這是冬天,才沒有臭不可聞。那裡是心室重地,平常中箭本已難治了,何況如今這副模樣,老郎中怕他的部下一怒之下殺了自己,只好死馬當作活馬醫,戰戰兢兢診治一番,這一細查,倒發現創處有毒,這才變得如此嚴重,老郎中連忙邀功般地說了出來。
那位同摺子渝一起被擒的女真勇士帶著也是累贅,早被吐蕃人殺了,他們便遷怒於摺子渝,把她抓了來。
摺子渝何等慧黠,三言兩語聽明白了經過,心中靈光一閃,突地躍起一個念頭。她已經不指望自己有逃脫的機會了,滿腦筋盤算的都是臨死之前能有機會再見楊浩一面,又或者找到機會,給李繼筠這個壞了她一生希望的混蛋一個大大的苦頭,這時一聽原委,登時計上心來。
眼見那吐蕃大漢把她押到垂死的呼延傲博身邊,就要舉刀砍刀,摺子渝夷然不懼,很鎮靜地、用很清晰的語調道:“自從被你們擒住,我就沒想過能活著。不過,我不會替人受過,我帶來的人是女真族的勇士,他們既是戰士也是很普通的獵人,他們的箭既可以殺人,也可以捕獵,所以……他們攜帶的箭……”
在她說話的時候,一個吐蕃大漢已拔刀腰刀,刀轉如輪,破風劈來。
摺子渝斬釘截鐵地道:“沒有毒!”
刀鋒霍然停在她的咽喉間,激得肌膚起了一陣戰慄,那個握刀的吐蕃大漢雙眼微微眯起,沉聲道:“你是什麼意思?”
摺子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只要你不蠢,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她高高地仰起頭:“我的人,箭上沒有塗毒。”
幾個吐蕃大漢都是將領級的人物,不比尋常士兵魯莽粗心,一聽摺子渝話中有話,彼此對視一眼,疑竇頓生。李繼筠自從到了蕭關,就處心積慮地發展勢力,這一點他們早就知道。如今落到這步田地,李繼筠和呼延傲博意見相左,不無爭執,他們同樣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豈會不生疑慮?
摺子渝看了眼那個山羊鬍子,用党項語說道:“老人家,你不要怕,軍中有許多傷卒,他們要用你的地方很多,不會輕易殺害你的,只要你聽話做事就成了。這個垂死的人,是先中了箭傷,後中了毒,是吧?這是他們內部的事,與你無關,你只要照實說來就成了,不必有所顧忌。”
河西隴右相距甚近,這些吐蕃將領也懂得党項語,聽摺子渝這番話並無疑處。但這山羊鬍子陷於虎狼之中,族人親人俱都慘死,已成驚弓之鳥,陡聽有人用母語跟他說話,登時親近無比,對摺子渝便親近了幾分,摺子渝又不容質疑,直接說地上這人是先中箭,後中毒,還安慰他只管照“實”這麼說,不會有人遷怒於他。
事實上摺子渝在話裡面已經巧妙地加了暗示和誘導,平常對一個有主見的人這麼說話沒甚麼作有,在這樣的氛圍中對一個六神無主,抓住一根稻草都當救星的人來說,卻有極大的催眠作用。山羊鬍子忙不迭點頭,依著摺子渝的話,又摻雜了些自己所知的醫理分析,似是而非的講了一遍。
那幾員吐蕃大將哪知摺子渝這樣一個清麗嬌小的女子,身陷虎狼之中,竟還有心害人,竟能設計害人,直是一枝帶刺的毒玫瑰,幾個人聽那郎中也是這般說,心中的疑慮更加的重了。
這時李繼筠帶著手下幾員將領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如今身陷重圍,更須安撫軍心,李繼筠雖有傷在身,可主帥已經昏迷不醒,他只能強撐著身體帶著幾員巡視軍營,安撫傷患,做體恤士卒狀,正噓寒問暖地扮著慰問大使,他忽聽派在摺子渝身邊看管她的幾名親兵說摺子渝被幾員吐蕃將領抓走了,馬上急急趕來。
“你們做什麼?誰允許你們捉我的人,是呼延將軍的命令嗎?”李繼筠一進氈帳,便厲聲大喝道。
他畢竟曾是西夏少主,獨霸一方,也曾是一方梟雄,後雖託庇於尚波千,對呼延傲博也以大哥呼之,甘為小弟,但不代表他對呼延傲博手下的將領們也得卑躬屈膝。呼延傲博是個極強勢的人,對身邊的人照顧的很好,事必躬親,一派大家長作風,固然贏得了上下將士的一致擁戴,卻也造成了他手下的將領們缺乏獨擋一面的本領和魄力,李繼筠現在厲顏一怒,他們還真沒多少與這軍中第二把手正面相抗的勇氣。
“大將軍他……已經下不得令了。”
“甚麼?”
李繼筠嚇了一跳,往榻上看去,這才看到呼延傲博情形不妙,李繼筠趕緊推開幾個吐蕃將領,急急衝到呼延傲博身邊,單膝跪倒,俯身握住他的手,急叫道:“大哥,呼延大哥!”
李繼筠的兄弟情深狀看在心裡已起了懷疑種子的幾個吐蕃將領眼中,卻有些做作了。可是疑心不能做為證據,這時更不能自相火併,幾個吐番將領只是冷眼看著他。
李繼筠抓起一碗的湯碗,將小半碗湯水緩緩灌進呼延傲博的嘴巴,又急喚道:“呼延大哥,大哥!”
呼延傲博身子微動,意識竟然清醒過來,他睜開無神的雙眼左右看看,見自己麾下幾員大將都在,身邊還跪著李繼筠,一臉窘急,嘴角不由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本以為,這一番……能建功立業,想不到……我竟喪身於此。”迴光返照的呼延傲博說話也清晰了些,他喘了幾口大氣,又道:“我……我不成了,繼筠,你……把他們帶出去……”
他閉上眼睛,握緊了李繼筠的手,沉默許久,才壓抑著嗓音說出一聲:“你要怎麼做,便怎麼做吧,我……都交給你了!”
至死,他也羞於說出用女人為人質,脅迫敵人讓步,放他一條生路的話來,不過他可以選擇寧死不辱,卻不想讓追隨他多年的兄弟們一起殉葬,臨死之際,他終於妥協了。
這句話說完,呼延傲博留戀地看了眼自己的兄弟們,溘然長逝。
“大將軍!”幾個吐蕃將領跪倒在他的屍身前淚流滿面。
李繼筠也是淚流滿面,激動得淚流滿面,這個九頭的都拽不回的死腦筋王八蛋終於死了啊!最難得的是他臨死說的那句話,兩個人心照不宣,都明白呼延傲博臨死這句遺言到底是甚麼意思。可是旁人未必知道啊,就算知道……,也可以曲解誘導啊。這句話大可另外引申出一番意思來,就彷彿那六個字的最高指示一樣,大可做得文章,這混帳東西臨死終於做了件好事。”
“大哥,大哥,你放心吧……”
李繼筠哭得涕淚橫流,挖空心思地改著“遺詔”:“你我情同兄弟,義比金堅,我會聽大哥的話,繼承大哥的責任,把咱們的人帶出去,把蕭關大營守得固若金湯,終有一天,為你報仇雪恨的!”
摺子渝冷眼旁觀,嘴角微翹,一抹笑意一閃即逝。
清晨第一縷陽光灑向了雪原,一夜的風雪,將那小部落的伏屍和血跡都掩埋了,罪惡和殺戳似乎也隨之消失了,天地間一片無暇的潔白。
李繼筠頭系孝巾,腰橫孝帶,率領黑壓壓靜靜而立的將士們面向著雪原上剛剛新立的一處墳塋,默默的祭拜。沒有香燭,沒有好酒,沒有四季果蔬和鮮花,氣氛卻無比的莊嚴肅穆。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黑壓壓的大軍隨之跪伏,氣壯山河。
禮畢,李繼筠輕輕站起,一名党項將領走到了他的身邊,遙望東方起伏的山巒,低聲道:“老大人……當初兵敗於楊浩之後,就埋在山那邊相近的地方。”
李繼筠看了看遠山,又看看靜寂站立,殺氣衝宵的大軍,信心陡生,他握起雙拳,用只有這名心腹才能聽到的聲音道:“會有那麼一天,我親自帶著你們,去祭奠父親大人的!”
他面朝東方,伏地三拜,吐蕃將士巋然不動,党項軍上下卻隨之一起拜倒,李繼筠起身,拂去額頭的雪,低沉而有力地:“我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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