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俯首的各部頭領們暗暗叫苦,叫他們找人倒沒甚麼,問題是這麼多年來他們已經知道遼國官僚們的作風了,每次有旨意,都是他們搜刮的機會,像這樣似是而非的命令,你倒底盡沒盡力?只要人不是在你的領地內抓獲的,完全就可以給你安一個沒有盡心遵行旨意的罪名。
像那北珠,珠大而圓,素為遼宋權貴所喜,可那種珍珠的珠蚌總到冬天方才成熟,此時水已化冰,堅冰數尺,要鑿開冰層下河撈起蚌蛤才能得到,而且要一百枚左右的蚌蛤,才能採到一顆珍珠,好一點的珍珠當然要撈更多的蚌蛤才行,其中艱辛可想而知。
還有那虎皮,雖說世人傳說女真勇士三人可獵虎,驍勇異常,可那老虎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獵取的,再說這獸中之王哪能遍地都是。要想少受刁難,少不得要對這位遼國特使孝敬一番,一時間各部使者馬上轉動腦筋,想著立刻派人回去取些財物堵他的嘴了。
墨水痕嘴裡說著苦差,其實這趟往女真境內傳旨,實是一樁大大的優差,他可是費了不少力氣才爭取來的。尤其是在這裡一下子就撞見了這麼多部落的人,還不用他辛苦趕路了,只管坐在完顏部落等著各個部落來送錢就行了,心中更是歡喜不勝,至於哪個部落滅了哪個部落,他才不操心這些事,女真各部在遼人眼中,就像是放養的一群羊,毛肥了就來剪一次,才不理會他們之間的紛爭,他們內部鬧的越兇越好。
墨水痕宣罷了旨意,一屁股在主位上坐了下來,笑嘻嘻地看了眼旁邊那個女妖怪,對安車骨蒲裡特道:“蒲裡特族長,聽說你滅了完顏部落,還要迎娶該部主母呀?呵呵呵,雙喜臨門,恭喜,恭喜。”
蒲裡特陪笑道:“不敢當,不敢當,上國天使駕臨,蒲裡特榮幸之至。”
遼國派來女真的使節沒有一個不貪的,貪的還算是品性好的,只不過勒索些人參、貂皮、珍珠、蜂蜜等特產,有那品性低劣的,來了還要讓女真部族的女人侍寢,美其名曰“薦枕”,不管是族中頭領的女人,還是部落中的少女,只要姿色美麗,被他看到的,無有幸免。
曾有一個部落首領拒絕用自己的愛妻侍寢,那位遼國特使轉身就找了個由頭在當時的遼國皇帝面前添油加醋一番,派了兵來打敗他的部落,這位特使做為監軍,把這位首領活活鞭笞而死,丟進了狗圈,他的女人則被直接搶走了。從此以後,女真人妻女被汙辱,財富被奪走,部落被離散,重重仇恨壓於心頭,卻因一盤散沙,無力反抗,而只能逆來順受。
至於蒲裡特……,他對自己這位新娘子完全放心,要不是她的身份特殊,蒲裡特還巴不得眼前這位遼國特使把她搶走呢,所以對此毫不擔心,見他對自己吞併完顏部落反應如此麻木,反而心中大喜。他一面恭維著墨水痕,一面自懷中掏出一隻鑲嵌著鑽石的精緻項圈,恭恭敬敬遞到墨水痕手上,陪笑說道:“既是上國旨意,我等自然遵從不怠,只是……我們這裡山高路險,尤其是大雪封山,野獸兇猛,就算是最出色的獵人也不敢深入,緝兇是一定要緝的,要是未能找到上國要抓的人,還請天使在皇上面前代為美言幾句,我們……實在是有說不出的苦衷啊。”
這條項圈是摺子渝特意從南洋商船從異域買回來的珍寶中挑選出來帶回中原的寶物之一,聽說蒲裡特要娶妻,便送給了他做禮物。這項圈本身價值已貴不可言,其藝術價值也不用多說,摺子渝的眼光比在場的所有人都加起來還要高明多多。
那墨水痕一見他能拿出這麼珍貴的一個項圈,大出自己意料之外,立即眉開眼笑地道:“哦,關於這一點嘛,你們儘可放心,我走到現在才進了你們的部落,路難不難走我當然知道啦,哈哈哈,你們這裡是真不成啊,行動太也不便,如今太后下旨,正從上京修一條到你們女直五國部(在今黑龍江依蘭縣附近)的御路,專為貢奉海東青所修啊。這條路修好了,快馬高車,俱可通行,呵呵,等有機會,我在太后面前為你們美言幾句,也修一條到你們這兒的路來。”
“是是是,天使請上坐,難得天使駕臨,今晚請多喝幾杯在下的喜酒才是。”
蒲裡特一眾人哄著墨水痕坐了下來,摺子渝則向珠裡真打個手勢,珠裡真會意,抽空跑了過來,帶著這兩位客人提前退場了。
“這樣的場面,五公子的確不宜露面,就請早些歇息吧,明天,我就要去上京貢奉了,正好護送五公子一起走,送你們返回西夏。”
“如此,有勞少族長了。”摺子渝巧笑嫣然,眸波一轉,隨口說道:“遼人為了貢奉海東青方便,竟然開闢了一條直通五國部落的御路,少族長對此怎麼看?”
以前,珠裡真也以為他們的一切苦厄,都來自於遼人對海東青的垂涎,可是自上次被摺子渝點破,已經開了竅,想東西已經不再那麼簡單。他聽摺子渝這一問,就曉得必有玄機,略一思忖,便搖頭道:“不對,其中有鬼,哪有可能為了送鷹方便,就耗費大量人力財力修建這麼一條道路的?再者說,那是鷹,又不是多麼龐大的東西,裝在籠子裡,一匹馬便可送走,用得著修什麼路?”
摺子渝微微一笑:“少族長果然英明,遼國人挑起你們內鬥,藉口是海東青,如今想要修一條大軍可以快速抵達的道路,加強對你們的控制,藉口還是海東青,呵呵,遼人是想不出第二個藉口,還是把你們都當了傻瓜呢?”
珠裡真聽了又驚又怒,摺子渝又道:“等到通往五國部落的路修好了,不用那位特使美言,遼國也會很‘好心’地再修一條通往你們這兒的路了,以後……盤剝起你們來,可就更方便了。”
珠裡真恨道:“我去告訴父親。”
摺子渝笑道:“你急什麼,路又不是一條修成的。話又說回來了,就算你知道了遼人的目的所在,你又能如何?你能拒絕……‘遼人’的美意麼?”
“這……這……”
珠裡真無言以對,可他卻也聰明,已知道這位五公子聰黠絕頂,論智慧絕非自己所能及,便恭敬地道:“還請五公子指教。”
摺子渝笑吟吟地道:“你們各部的領地內,有沒有大股的馬匪流盜?”
珠裡真苦笑道:“在這地方,能搶什麼?偶有小賊,也不過是三兩個人混口飯吃。遼國遊牧部落經常為了草地驅逐鐵勒、烏惹等族百姓,有的時候他們忍無可忍,憤而反抗殺人,就會逃到我們這兒來,還有篡逆失敗的一些王爺從屬,也會逃來避難。遼國一向都會勒令我們將逃犯遣返,不過有些逃犯身攜不少金銀財寶,五公子知道,我們……很窮的,得了好處,就會盡量幫他們遮掩,不過這樣的逃犯遮掩行蹤還來不及呢,不會故意生事。”
摺子渝似笑非笑地道:“那就好辦了,沒有,可以無中生有。有,可以栽髒嫁禍。你們和五國部落不是一直有仇隙麼?要是在他們領地內,有匪眾或者受其庇護的逃犯設埋伏、挖陷阱、破壞遼國修建的道路,射殺遼國築路的百姓,不但能阻止修路,還能……”
珠裡真聽到這裡已然明白,大喜過望地道:“五公子高見,珠裡真明白了,今晚就和父親商量一下對策。”
摺子渝微笑點頭,步入自己的宿處。
珠裡真一走,永慶公主便對摺子渝道:“你為什麼要對他說這些?”
摺子渝輕笑道:“東邊要是亂了,遼國就會希望西邊穩一些。對我們有好處的事,既然看到了,又只是順口一句話的事,為什麼不去做呢?”
“楊浩……縱橫河西,還需要用這樣的陰謀詭計麼?”
“你錯了,有時候百萬大軍做不到的事,一個小小的陰謀詭計,卻能發揮大作用。古來得天下坐江山的英雄豪傑,沒有一個不擁有強大的武力,可是沒有一個只倚仗強大的武力,唯知武功者,不過是楚霸王的下場。能借力時,一定要借力。”
“可是女真人的處境……”
“女真人過的不好,很不好,他們不是不想改變,而是還沒有想到如何改變。他們早晚會想到的,我只是提前一步告訴了他們而已,我並不是在害他們,我給他們他們想要的,同時得到我想要的結果,兩全齊美,有什麼不好?”
永慶公主在桌面坐下來,凝視著桌上用獸油製作的一盞小小油燈,反覆咀嚼著摺子渝說過的話,不覺痴痴入神,摺子渝開啟鋪蓋,扭頭看時,只見永慶公主凝視著燈火,一雙眸子熠熠放光,如寶石般閃爍,似乎……悟到了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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