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章 餘浪生波
唐家三少指點江山,躇躊滿志的時候,汴河幫總舵把子薛良的書房之中卻是一片靜謐。
昔日霸州丁家的一個小小下人臊豬兒,如今已是汴河上四萬多靠水吃飯的英雄豪傑的總舵把子,凌駕於其他三大幫派之上,位高權重,神形氣質較諸當年已是大有不同。
他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好兄弟楊浩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所有經歷,他都一清二楚。浩子去了河西,官拜河西隴右大元帥;浩子打敗了李光睿,接收了定難五州;浩子西征玉門,淪喪兩百多年的漢人江山重新拿了回來……,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
浩子飛黃騰達之後,從來沒有找過他,不管是還掛著名義上的宋國臣子身份時候,亦或是自立稱帝之後,也沒有讓人給他捎過一封書信,但他心底從無怨尤。一塊兒長大的兄弟,相依為命的兄弟,同生共死的兄弟,他了解楊浩,正如瞭解他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兄弟不來找他,唯一的原因就是因為他有自己的生活,他已經有了家,他的家在汴梁,在這條供給東京百萬生靈吃穿用度的汴河上。他有了岳父岳母,有了一位嬌妻,現在還當了爹爹,做了汴河幫的總舵把子。他的家在這,他的事業在這!
而他的兄弟卻已成了官家的敵人,所以他才不和自己取得任何聯絡,他怕暴露了兩人之間的身份,給自己帶來什麼不利。所以,除非萬不得已,除非迫不得已,他絕不會尚在於朝廷敵對期間來找自己。
把玩著手中那截黃楊木,撫摩著溫潤的木料,他感覺得出來,當年自己做的這柄小刀,浩子一直揣在身上,而且經常把玩,所以現在撫磨上去才有這樣的效果,薛良的眼神不禁變得溫暖起來。
當初那個憨厚老實的小夥子,經過幾年的磨勵,一舉一動甚至一個眼神都已頗具威嚴了,能鎮得住汴河幫數成兄弟,交遊官府權貴、與其他幫派老奸巨滑的頭領們勾心鬥角,又豈能沒有幾分城府,有城府的人自然就會有一種凝重如山的氣蘊。只有在他兄弟面前,他才能完全卸下偽裝,還原成當年那個臊豬兒。
“這柄刀,是他交給我的。他說,不到最後一步,不要來打擾你。現在,前路已絕,我雖然順利回到了開封,可是一日兩日還可以,時日稍久,行跡必然暴露,我只能求助於薛大哥,把我們藏起來,或者運出去。不過,有句話我要說在頭裡,這個女孩兒,是永慶公主……”
“為什麼要告訴我她的身份?你們別找一個理由,不是更妥當?”
“這是他交待我的。薛大哥有家有業,一旦出手相助,所冒的就是抄家滅族之險,所以他告訴我,對薛大哥不得有絲毫隱瞞,如果薛大哥無能為力,我也能完全理解,我們馬上就走。”
薛良長長地吁了口氣,靠在椅背上,輕輕閉上了眼睛。
鼻端飄來一陣幽幽的香氣,一隻柔荑輕輕搭在了他的肩上。薛良握住了那隻溫潤的手,輕輕***著。
“大良。”
“袖兒,對不起。”
“兩夫妻,有什麼對不起的?”
薛良輕輕轉身,一攬張懷袖的纖腰,袖兒溫順地坐到了他的腿上。
“我現在不是孤家寡人,我有你,還有孩子。我幫了兄弟,便把你和孩子拖入了險地……”
袖兒輕聲笑了,雙臂溫柔地環住了他的脖子:“可是你不幫他,就不是一條頂天立地的好漢,你是我的丈夫,誰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是個人前人後都能直起腰來做人的好漢?”
“袖兒……”
“再說,你不幫他,心中一定不安,一輩子都不會快活,我不喜歡看見你臉上失去笑容。”
“袖兒!”薛良感動地抱緊了她。
張懷袖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就像抱著自己的孩子,柔聲道:“船,我已經吩咐人備好了,是運送最穩秘貨物的那條船----天海號,瞞天過海,討個吉利。河道衙門,也已派了人去打點……”
“這一回,偷運挾帶的可不是貨物,而是堂堂公主,事情太過重要,我應該親自去衙門打點……”
“傻瓜,就因如此,你才去不得。現如今,整個東京城草木皆兵,沒有哪個官員敢循私枉法,一旦你親自出面,反而會惹人更加註意。就當成一次尋常出船,反而更易過關。”
“嗯,是我莽撞了,還是娘子想的周到。”
“一同出發的共計一百六十條船,天海號上挾帶私貨的底艙下面我特意放了些貴重貨物,這樣一旦被人查緝出來有挾帶,就更加安全了。公主和折姑娘藏在上面,我會親自帶她們上船,萬無一失的。”
在貨船底艙下面,另外建造一層暗艙挾帶私貨,這一點開封府和河道衙門許多經驗豐富的巡檢差役都知道,只不過能不能找出來就要各顯神通了,而天海號上的暗艙中卻另有機關,在暗倉和上層甲板之間,利用船體內部形成的視覺差,建造有可以藏人的一層夾壁,一旦有人發現了暗艙,只會注意到暗艙中的貨物,等他下到艙裡去檢查或者搬運貨物時,就絕不會想到就在他的頭頂,窄窄一層夾壁中,居然另有天地了。
這樣的設計,是汴河幫與官府長期鬥智鬥力研究出來的挾帶方法,是一個秘密,只有在運送價值連城的寶器或者與汴河幫有極大交情,卻在汴梁犯了命案的三山五嶽的好漢時才偶爾啟用,因此最是安全。
“好娘子,大良得妻如你,真是……真是……”
“真是個屁!”袖兒嬌嗔地瞪他一眼,玉指在他眉心一捺:“你們男人吶,這時候就感動得死都樂意了。哼,回過頭來就不是你了,你說,平時跟老賈的妹子鳳寶兒眉來眼去的,是不是早就算計著納她為妾來著?”
“我哪有,我有了你樣的好娘子還不知足嗎,哪會三心二意……”
“少來啦。你快準備一下,越早上路越好,我去收拾收拾,帶著孩子跟你一塊上路。”
“啊?你也去?”
“豬腦子!你要幫兄弟,我支援你,可也不能真的把自己的老婆孩子置之險地吧?虧得爹孃現在不在汴梁,我和你一起走,再帶上二當家,一百六十條船全出去,讓二當家帶著漕運船南下,咱們吶,一塊兒飄洋過海,要是一切穩穩當當,再回來不遲,真有個什麼意外,就直接遠走高飛啦。”
“娘子妙計呀,有賢妻若此,為夫真是……”
“少拍馬屁!再讓我看見你和鳳寶兒勾勾搭搭,老孃就手起刀落,閹掉你的臊根子!”
趙元佐表面上看來傷勢並沒有父親重,但是父親是外傷,可他卻傷了肺腑,這傷只能慢慢調理。可他聽說有了宋娘娘和皇弟德芳的訊息立即迫不及待地從病床上跳了起來,等到看見皇弟德芳燒得幾乎辯認不出模樣的屍體,更是心中大慟,再也沒有去看宋娘娘和永慶公主的屍身了。德芳好歹是個男人,那母女倆都是國色天香的美人兒,如果也是燒成德芳那副模樣,這噩夢真是永遠也揮之不去了。
緊接著,他聽到了皇城司都指揮使甄楚戈添油加醋的一番介紹,趙元佐一時如五雷轟頂。這是怎麼了?這一切,真的是皇叔趙光美乾的?骨肉至親,為什麼要這般自相殘殺,為什麼?
這一次,他沒有懷疑自己的父親,因為當時父親險險被殺,他是親眼看到的,就連他自己,也差一點沒命,換了誰也不會用這樣的苦肉計。既然不是父親,那麼還是能誰?殺皇帝、太子,事敗又擄走宋娘娘和公主、王爺?除了皇叔,誰有這麼充份的理由?
他真的不願意相信這是與他最交好的皇叔的主意,可是除了皇叔,實在沒有第二個人有這個充份的理由。趙元佐心中從小堅持的***觀念和家庭倫理徹底崩潰了。為什麼?德昭暗示過,害死先帝的是我爹爹,我的爹爹殺了伯父,現在我的叔父又要殺我爹爹,這個皇位就這麼重要?為了它,骨肉至親就如此相殘?
這一天,天牢大門,一乘小轎忽爾轉來,轎側隨著四個小黃門,手執拂塵,神態傲然。把守天牢的楚雲岫楚押司見這氣派,曉得是宮裡來的人物,趕緊上前參見,他還以為是宮裡哪位大太監來傳旨意的,不想轎簾兒一掀,出來的竟是當朝太子趙元佐。
太子穿著一襲明黃色繡金邊的交領長袍,頭系烏絲籠巾,臉頰卻是異樣的蒼白。
楚雲岫趕緊施禮道:“微臣不知太子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不知太子今日來到天牢,可有什麼事情吩咐微臣?”
太子眼神有些飄,擺手道:“孤,要看看那個刺客。我要問問他,到底是受了指使!我一定要親口聽他說,你閃開。”
楚雲岫一聽大吃一驚,堵在門口兒動也不敢動,只躬身道:“太子,請恕微臣無禮。國有國法,太子地位雖尊,卻是國之儲君,現在既非天子,在朝中又無職司,無權過問朝中之事。”
太子大怒,叱道:“你敢攔孤?”
“臣不敢,此臣職責所在,正因世敬畏國法,敬重太子,所以,絕不敢循私枉法以奉迎太子,請太子明察。”
太子執意要進天牢,楚雲岫堅決不允,兩下里爭執良久,及至皇城司甄楚戈、大內都知顧若離等人聞訊紛紛趕到,這才把太子強行請回了宮去。
趙光義聞訊,對楚雲岫嘉勉一番,但是卻未再次責備太子,只令他身邊的人對太子好好看顧,元佐不再吵著去天牢了,可他的傷勢卻更重了。心病不去,藥石難醫,肺腑之傷就此成了難治的沉痾。整日喝著苦若黃蓮的藥湯子,他的心比黃蓮更苦,他現在再也不去找爹爹吵鬧叫罵了,卻讓趙光義比以前更擔心,這孩子整日精神恍惚的,那副樣子任誰看了都揪心。
此刻揪心的還有一人,那就是平章事盧多遜。趙普也罷了,本來就是廢相,只不過官職一下子又被降了十七八級,趕到四川修身養性去了。相比起盧多遜,這起落他已經習慣了。可盧多遜不成,昨日他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高高在上的當朝宰相,現如今卻是落翅的鳳凰,一下子被趕到了天南,做了崖州司馬。
到了崖州,簡直就是天涯海角。那時的廣東瓊崖一片荒蕪,就連當地土著也沒有多少,堂堂宰相,從呼風喚雨,一呼百喏,到如今凋零一片,窘困天涯,巨大的心理落差,叫人難以承受。盧多遜自己也知道,皇帝這麼做,就是在清洗朝廷,在皇帝忌憚的人中,他絕對排不上號,可他是宰相,只有拿他開刀,才能順理成章地拿下他人,減少清洗的阻力,也許過上幾年,他還有機會回朝。
可是人生能有幾個幾年?他年事已高,如果等的太久,恐怕就真要老死天崖了。再者說,天下不是隻有他一個能人,只不過他機運發,登上了相位,所以才名聞天下。草莽間盡多英才,皇帝想用人,人才隨時找得到一把,來日就算回京,是否還能有今日尊榮都在兩可之間,他只希望能儘快結束這種局面,所以一到崖州,他就窮盡心思,咬議嚼字地上了一封《謝恩表》。
雷霆雲露,俱是君恩。不管是賞你還是罰你,都得向皇帝道一聲謝,上一封《謝恩表》,乃是為臣的道理。再者說,寫封謝恩表,萬一聖上心中一軟,給他調個近一些的、環境好一些的地方也未可知,就算一時半晌不會調他離開,也能加點印象分,聖上心裡還有他這個人,就有早一天重見天日的機會。
他的《謝恩表》中有一句“流星已遠,拱北極巳不由;海日懸空,望長安而不見。”白居易的《長恨歌》中就有“回頭下望人寰處,不見長安見塵霧”,唐詩中帶有長安的詩詞比比皆是,盧多遜自覺此處用長安二字,既與上句對仗工整,押韻合轍,古人在詩詞中本有以夫喻君,以婦喻臣的比擬手法,所以這裡也合乎《長恨歌》的意境,我就像身在黃泉的楊玉環思念唐玄宗一樣想念陛下您吶。
不料這長安二字又引起了趙光義的忌憚。現在趙光美正在長安呢,也不知道接了密旨的羅克敵得手沒有,你老小子還望長安而不見,你想誰呢?結果這封《謝恩表》如石沉大海,再也沒了下文。盧多遜連封撫慰的回旨也沒接到,一時摸不清官家的心意,只得死心踏地的在天南安頓下來。
朝廷宣告了宋娘娘、岐王和永慶公主的死訊,也直接宣告了對齊王的控罪升級,現在已經足夠處以死刑了,誰都知道,他一旦回了汴梁,必死無疑。
但是崔大郎不知道,他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的太晚,因為他早在透露趙光美有不軌之心的舉動給朝廷時,就已經安排了殺手,一旦朝廷索拿趙光美,殺!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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