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人人都在算計
那個叫丁玉的俗家弟子進了庵堂,永慶隨之而入,順手掩上了房門。
丁玉似也知道她喚自己進來並不是要讓她收拾茶水的,一進房,便轉身望向她,面上帶著淺淺的微笑:“殿下可是已同意了在下的計劃麼?”
永慶微微頷首:“不錯!”
丁玉欣然道:“好,那我馬上去為殿下安排。”
“且慢!”
永慶喚住她道:“不止我和皇弟要走,我的母后也要一起離開。”
丁玉吃了一驚,說道:“皇后娘娘?這恐怕……深宮大內,要把皇后娘娘帶出來,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
永慶道:“如果我的母后到了這崇孝庵呢?”
丁玉沉吟道:“那樣的話,自然比宮中要容易一些,可是……儘管皇后娘娘如今不是統率六宮、母儀天下的當今皇后,一旦出宮,必然也是鸞駕隆重,而我們就算能把娘娘劫出來,甚至出了汴梁城,此去河西,山高路遠,想要在官兵手中脫身也是大不易。如果施計悄然帶了公主和德芳皇子走,只要搶出一兩天的時間來,成功的希望就大多了。”
說到這裡,丁玉對永慶認真地道:“我主雖已自立稱帝,實是迫於無奈,其實他一直沒有忘記先帝的恩典,沒有忘記娘娘和公主對他的呵護關愛,我主安排我們潛伏於京師,就是要不惜一切代價把公主和德芳皇子救出去,以報先帝娘娘和殿下的關心厚愛。
當今聖上心胸狹隘,猜忌心重,前朝皇子柴氏、蜀國廢帝孟氏、南唐廢帝李氏,乃至先帝和公主的皇兄德昭,個個死得蹊蹺,說起來背後似乎都有當今聖上令人生疑的舉動,如今二皇子漸漸長大,恐怕當今聖上的猜忌之心又起,早晚還是要對他下手的,要救一個皇子離開已是難如登天,如果再要娘娘同行那簡直是不可能的呢。為安全計,還是請公主打消這個主意吧,當今聖上愛惜羽毛,容不得人說三道四,不會悍然不利於一個對他無甚威脅的宋皇后的……”
永慶打斷了她的話,斷然道:“如果母后不能離開,永慶和皇弟德芳也不會走的!如果丁姑娘辦不成這件事,那麼你我之間也沒有什麼好談的了,你可以離開了。”
“公主……”
永慶轉身就走,丁玉連忙喚住她,低頭思忖片刻,輕輕一頓足道:“公主真是難煞人了,也罷,我答應你就是,只是這一來路上便少不得一番腥風血雨了,原來擬定的計劃都要全盤推翻,事關重大,公主還要容我等仔細思量一番,詳細做番準備才是。”
永慶轉過身來,緩和了顏色道:“那是自然,我想在不引起今上猜疑的情況下把娘娘和皇弟齊聚於崇孝庵,也需先做許多準備,你們自管去商議,想個萬全之策才好。”
丁玉苦笑道:“萬全之策麼?唉,在下盡力而為便是了。”說完向永慶拱了拱手,便匆匆走了出去。
丁玉,是新近剛剛皈依三寶,尚未持戒的一個俗家弟子,據說她是一個孀居的婦人,本在東十字大街上開了一家酒坊營生度日,誰知道被禁軍中一個太尉垂涎於她的姿色,常來騷擾,未幾,那太尉家中又找上門來打鬧,她一個尋常婦道人家,如何能與那官宦人家對抗,只得匆匆了結了生意,走投無路之下,才來出家修行。
這只是她對外公開的說法,至於真實身份如何,便不足為外人道了,至少永慶公主就知道她絕不是一個尋常的民婦,而是河西楊浩派來京城潛伏的人,只是她這層身份,永慶是絕對不會對人透露的。
看著丁玉出去,永慶輕輕嘆了口氣,緩緩走到內間,內室香案上,供奉的觀音大士像下面,便是大宋太祖皇帝趙匡胤的靈位,永慶拈起香來,在燭火上點燃,輕輕煽滅香火,把香插在香爐中,默默於靈前合什行禮。
後面,悄然走進了侍候她起食飲居的心腹女尼林兒,林兒站在她身後,也向觀音像和太祖靈位合什行禮,禮畢起身,這才對永慶悄聲道:“公主,您……答應了他們麼?”
永慶慢慢轉過身來,語調有些低沉地道:“我已經看透了,父皇駕崩之後,我們一家人,就只得任人擺佈了。當今官家厚待我們,只是做給天下人看的,其實,不過是利用我們達到他欺瞞天下的作用罷了。高員外也好,這個丁玉也罷,他們背後的勢力,也都是為了各自的利益在利用我們。哼,他們能利用我們,我為什麼不能利用他們?”
林兒訝然道:“利用他們?”
永慶冷冷一笑,一雙粉拳慢慢地攥了起來,有些激動地道:“不錯,今上在位漸漸久了,我們一家人的作用也就漸漸少了。我兄弟德芳已經長大了,長大成人了,也就成了當今聖上的眼中釘,我擔心……他早晚會被那奸人所害。我這個做姐姐的,總該為他好好打算打算,在這些自以為可以***縱我一家人命運的人眼中,我永慶,始終都是那個少不更事的小公主,可是……我也會長大的,不是麼?”
崇孝庵最後一處院落的一間偏殿,一個女尼正在井邊打著水,井臺上灑的水都結了冰,一不小心就會摔個大跟頭,要是運氣不好,一跤跌進井裡,又沒有人看到的話,那就連命都沒了,品秩比較高的出家人是不會親自來做這種力氣活的。
這個女尼剛來不久,而且是個啞巴,她來庵中掛單,卻連話也不會說,只能比比劃劃,本來知客僧是要把她趕走的,還是住持定如師太看她可憐,大發善心,把她留了下來。這處偏殿住的都是寒冬季節衣食無著流落街頭的老嫗丐婦一類的人物,主持師太收容了她們,指定她們住在這處偏殿,不得隨意走動,庵中派了幾個小尼來照料她們,這個啞巴女尼也是其中之一。
一桶水提上來,摘下掛鉤,雙手提著水桶正要小心地走下石階,那啞巴女尼忽然站住了,在她身後不知何時已靜靜地站了一個女尼,正是這裡的庵主定如大師,大宋太祖皇帝趙匡胤的親生女兒永慶公主。
四下沒有旁人,永慶凝視著這個啞巴女尼,忽然問道:“你的傷……已經好了麼?”
啞巴女尼輕輕點了點頭,嚴冬季節,雙手暴露在凜冽的寒風中,一會兒功夫就會凍得通紅,尤其是沾了水的時候,可是她的手有點例外。
永慶的眼神落在她的手上,她的手和她清秀的容顏頗不般配,那雙手比起普通女人的手足足大了兩號,皮膚有些粗糙,但是那雙手的膚色一點都沒有變,沾過水的地方正在冒著騰騰的熱氣,好象那雙手就是一對填滿了燃燒正熾的炭火的懷爐。
永慶滿意地點了點頭,輕聲又道:“那麼,你就在這裡耐心地待著吧,事情已經有些眉目了。”
那個啞巴女尼一雙天生的桃花眼立即變得神光湛湛,凌厲的竟然讓人有些不敢逼視:“什麼時候,什麼地點?”
啞巴女尼竟然能開口說話了,只是她刻意壓低的聲音有些粗糙沙啞,有些像是男人的聲音。
永慶道:“也許一個月,也許半年,我現在還說不準具體的時間,地點麼,就在這崇孝庵!”
啞巴女尼目光閃爍了一下,瞳孔縮小如針尖,她輕輕地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只是雙手去提水桶,好象費了很大的力氣,怯弱不勝地從井臺上一步下向下挪去……
潘美向官家遞上奏表的時候,就預料自己會受到嚴懲,已打好包裹準備發配嶺南終老此生了,不想官家的聖旨下來,倒把王繼恩訓斥了個狗血噴頭,免了他的監軍之職,打發回河北專心為雁門關的郭進和麟府屯駐的大軍籌措糧草去了。
對他這個損兵折將大敗而歸的三軍統帥,不但未予責罰,反而充分肯定了他果斷退兵的正確性,嘉勉之餘,令他穩住陣腳,重整旗鼓,打上幾個大勝仗,還夏軍以顏色。對於官家如此反應,潘美大感意外,不久才得知曹彬為他仗義執言的舉動,潘美感激於心,有心打上幾個漂亮仗,一雪黑蛇嶺一箭之仇。同時對官家的寬宏和曹樞密也算有個交待。
新來的監軍宋琪也是官家的心腹,對王繼恩,潘美多少還帶著幾分輕蔑,畢竟是內宦出身嘛,而宋琪可是堂堂正正的兩榜進士,而且是官家還在潛邸的時候就予以重用的人物,潘美也不敢怠慢了他。幸好此人雖不懂軍事,卻從不對軍事胡亂插嘴,調兵遣將方面的事完全放手由潘美去做。
而新來的定國節度使宋偓也是一員身經百戰的老將,用兵雖不及他潘美,卻也不是易與之輩,雖說此人軍階地位不弱於他,有些不好指揮,不過宋偓此來,主要是節制寧化軍、晉寧軍等六路邊軍,有他統一轄制六路邊軍,總好過六路邊軍各自為政。
在這樣的情況下,潘美倒也取得了些戰績,被夏將沐絲、邊一狼、韓堅、李從龍等人佔據的橫山東線幾處堡塞一一被他奪了回來,不過繼續向前進入橫山之後,戰事就不再那麼順利了。在橫山上利用各處險要地勢,當初宋夏兩軍對峙時修建了大量的堡壘烽隧,夏軍敗退,宋軍鎮守橫山時再度進行了堅固整修,而今夏軍用計奪回了橫山,對這些堅固的堡寨烽隧三度進行了翻修,這些地方已堅若磐石。
再加上進入冬季後漫山大雪行動不便,想要發起攻擊更不容易,宋軍再三發起猛攻,可是痛失八萬大軍之後,麟府兩州的機動兵力已十分有限,儘管潘美親自率軍不斷髮動大型戰役,成效仍是極微,其腳步仍是止於橫山腳下,有鑑於此,潘美會合監軍宋琪,副帥宋偓仔細商議一番之後,決定暫時停止大型攻勢以候良機。
眼下趙光義因為前朝老臣們的私下結盟暗生忌憚,西川愈演愈烈的亂民叛亂嚴重扯了他的後腿,對橫山戰事趙光義從心底裡感覺頭痛,頗有些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的雞肋感覺。可是楊浩本是宋臣卻悍然自立,這已觸及了大宋朝廷的底線,是趙光義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的行為。
哪怕他現在無力繼續西進,這敲敲打打的行為也是必須要做的,能不能打是一回事,有沒有這個態度是另一回事。宋琪做為趙光義的心腹,對他這個心態十分了解,可是眼下滴水成冰的寒冬時節,實在不宜繼續發動攻勢,所以他也贊同暫停進攻。
在把與潘美宋偓商議後的詳細分析密報於朝廷的同時,宋琪又以一枝妙筆,同朝廷上了一份公開的奏報,其中極其誇張地描述了一番宋軍如何反敗為勝,奪取橫山東線幾座堡寨,把夏軍趕回橫山的戰績,算是為官家此番用兵西北的失敗進行了一番粉飾。
朝廷把宋琪的奏表印到邸報上傳抄天下,使得盡人皆知。不過與此同時楊繼業多次發動反擊,倚仗地利予宋軍以痛擊的戰報,卻被朝廷方面選擇性忽視了,在朝廷這種有選擇地***引導下,黑蛇嶺大敗造成的負面影響漸漸消失了,在平民百姓看來,朝廷仍有餘力打過橫山去,只不過因為天寒地凍,所以暫時休兵,不止是平民百姓,就是許多中低階地方官員也是這種樂觀態度。
於此同時,遼國出兵直抵宋夏兩國營前的舉動,也使得宋國朝廷十分敏感,趙光義親自召見了遼國使節斥問遼國在宋夏交兵之際出兵西北之意圖,遼國使節早已得到了上京的吩咐,馬上對此做出了答覆:宋夏兩國交兵,做為其近鄰,遼國有權為保障其國土和國民安全,派兵駐守於邊境,密切關注交戰雙方之進展。
這不痛不癢的回答如何能令人滿意,兩國使臣為此打了幾回嘴仗,只是彼此各有忌憚,所以都還剋制,沒有上升到更嚴重的外事糾紛程度。這種情況下,宋夏兩國在軍事上暫時保持著對峙,宋遼兩國在外事上暫時保持著僵持,河西的嚴峻形勢因而進入了一個微妙的平衡期。
然而這個微妙的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如果不是在三國交界的豐臺口發生了一樁意外,那麼趙光義此時會以駝鳥心態,暫時無視河西僵持的戰局,靜下心來先解決掉西川越鬧越兇的亂民問題,同時在內部繼續大力提拔年輕將領和中間派將領,用比較平和的手段一步步削弱前朝老臣對軍隊的控制,而這件意外的發生,卻使得趙光義面前出現一片曙光,把他的視線再度拉回了西北。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豐臺山三山對峙,中間是一個山谷,又有一道河流穿谷而過,把山谷一分為二,這條大河,河西是夏國,河東是遼國和宋國,宋遼則以宋國佔據的那座山峰做為兩國的分界線。三國間這種邊境的劃分,只是沿襲了當年定難節度使轄地、府州折氏轄地與遼國轄地三方的默設界限,那時兩國間大多以這些標誌明顯的山川河流等自然物體做為標誌,沒有什麼界碑界線的。
遼國士兵駐紮下來之後無所事事,每日都在寨外巡狩打獵,有一次他們追趕一頭黃羊,越過結了冰的濁浪河,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