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帝王心思
入冬以來的第七場雪,也是最大的一場雪,大雪下過之後,河西大地上真個是山舞銀蛇,原馳蠟象。北國風光,分外妖嬈,不過當地人對這景象卻是早已見慣不慣了。如果有自南方而來,初見千里沃雪的人,還未來得及讚歎一聲,也會被那呼嘯而來,雪沫子颳得漫天遍野的大風吹回曖融融的炕屋裡去。
這樣的天氣,除了少數獵人跋涉在沒及小腿的厚厚積雪中搜尋覓食的小獸,已很少有人會出現了,這樣的大雪,不但車子難以通行,驢、馬、駱駝也是行路艱難,然而此刻卻有一支隊伍以極快的速度行進在莽莽荒原中。十餘架雪撬被狗兒拉得飛快,前後更有幾百名身穿灰白色皮袍的人踏著滑雪板呼嘯相隨。
一隻小獸忽然在風中聽到了些聲息,馬上迅速逃開,鑽進一個雪洞子裡,悄悄探出頭,鬼頭鬼腦地窺視著,那路奇怪的隊伍就在前方雪原上飛馳而過,不管是坐在雪撬上的,還是踏著滑雪板的,身上都穿著厚厚的皮袍,口鼻遮在厚厚的氈毛巾中,眼睛居然也用黑紗蒙著,看起來怪里怪氣,那小獸從沒見過這樣的人,不禁嚇了一跳,立即飛快地逃開。
這支隊伍正護送著楊浩、种放、丁承宗等幾個夏州軍政首腦趕赴銀州途中。這樣奇怪的運輸工具用於軍隊行軍趕路,在西北也還是頭一次。其實雪撬和滑雪板已不知發明多少年了,現存最早的有關滑雪板的記載是***阿勒泰山上一萬多年前古人刻繪下的以滑雪板滑雪的巖畫。
楊浩沒有滑過雪,也不知道這個時代在東北、西北地區不止有了雪撬,連滑雪板也有了。他剛想起這件事時,煞有介事地傳來一個木匠,比比劃劃地對他說出自己創意,那木匠只聽了一陣兒,便一拍腦袋,說道:“皇上說的怕不是咱西北人冬季遠行所用的‘察納’吧?”
當時倒把楊浩弄得一愣,細細一問,才明白當地人所說的‘察納’就是滑雪板,這種滑雪板與現代滑雪愛好者使用的滑雪板略有相同,滑雪板寬約13釐米,長約220釐米,從尾部到腳踏處是直的,從腳踏處到前端尖部漸漸向內變細,微微上翹。
製作起來也簡單,一般是用雲杉木刨出雛形來,將其半投入火中利用木板自身的水分使其變彎或在熱水中煮,使其一端變彎,然後定型。雪板中間用生牛皮做一個固定器,大小可容一隻鞋子,然後用皮帶纏繞因定,板底用獸皮覆蓋,皮毛向後,這樣滑雪板不只可以平地行走,也可以用來爬山或向山下滑行。只要材料齊備,很快就能製作一具。
那個木匠自己就是會滑雪的,他做了一副,很賣力氣地給楊浩表演了一番,這種察納所用的滑雪槓不是雙杆,而是一根兩米左右長短的單滑雪杆,兩端裹以鐵尖,不止可以用來滑雪、平衡、掌握方向,還能做為武器。
經他一番演示,楊浩發現這種古老的滑雪杆速度上雖然比不上現代的滑雪板,但是卻更加的實用,不僅結實耐用,可以在雪地上滑行,還能在岩石、倒地的原木上滑行,這些可是現代西方流行的滑雪板無法辦到的。
楊浩見之大喜,立即將軍中所有懂得使用‘察納’計程車兵選***充作教官,教授全軍學習使用滑雪板,如今很多士兵都能熟練使用‘察納’,這種西北地區古老的冬季狩獵工具,便成了夏州軍必須熟練使用的一件交通工具。
現在,遼國和于闐國已率先承認了大夏國的成立,派出了使節進行慶賀。高昌國猶豫了一陣之後也“羞羞答答”地表態承認了大夏國的合法地位。對於闐國和高昌國來說,畢竟宋國離他們太遠,雖然聽說宋國十分強大,但是近在咫尺的卻是這個大夏國,何況于闐國正接受著楊浩的武力援助,哪有捨近求遠,為了那個從未打過交道的宋國得罪楊浩的道理。承認大夏國的成立,雖然會令宋國不滿,卻也不致兵戎相見,而眼前利益卻是不能不顧的。
遼國也承認了大夏國的存在,遼國如今無力西顧,西北出現一股抗衡宋國的勢力,對他們來說當然是大大有益的,不過他們並未答應給予大夏經濟和武力上的援助,現在這種承認,有點像一位黑道大哥拍著一位小老弟的肩膀,鼓勵他說:“兄弟,跟他拼,扛到底,大哥在精神上支援你!”
遼國有此反應,原因無他,只因為夏國給予遼國的條件實在是太少了,這樣的條件不足以令遼國掌握軍隊的幾個大佬為之出兵,而蕭綽雖與楊浩有一段不能為人所知的情愫,同樣不會情令智昏,毫無條件地予以相助。
畢竟,她是一國太后,代表著一個龐大的統治集團,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須得從國家利益的角度出發,不符合遼國利益的事情,她是不會做的。她必須得為自己的國家謀取利益,為此,彼此勾心鬥角都是有可能的,如果她真是一個為愛昏了頭的小女孩,肯不惜一切地幫助楊浩,那也起不了作用,違背本集團的公眾利益,其唯一的結果就是被她的統治集團所拋棄,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而楊浩此刻急行於雪原之上,就是在接到遼國的國書之後,與丁承宗和种放緊急磋商一番,決定親赴前線,與前線將領進行一次會議,擬定夏國下一步的行動方針,眼下夏國的一舉一動,離不了前線將領的支援和理解,而他們此時又不能遠離前線,就只得楊浩屈尊相就了。
不過楊浩現在也是一國帝王,身份尊貴。而橫山前線的戰事如火如荼,你爭我奪已到了最激烈的時候,在宋軍的猛烈攻勢下,一處處險要之地常常一日之間數易其手,文武大臣們是不肯讓他親身涉險的,所以會議地點就選在了距橫山前線最近的銀州城。
檀合焉山,貂蟬洞。
一個頭戴昭君臥兔絨的暖套,貂尾環頸,身穿烏雲豹裘,身材修長的女子正眺望著遠方,忽見一線黑點頃刻間便現於眼中,越來越近了,那些人俱都刀盾弓弩,裝束齊全,身下並無戰馬,居然快捷如飛,如驚濤拍岸一般直撲山下,雖知夏州軍伍之中正習練‘察納’行軍之法,這女子還是因為他們的奇速驚訝地挑了挑蛾眉。
她馬上向山坡下走,待得那隊人馬到了近前,她率領侍衛也堪堪迎在山下,一見最前面的那隻雪撬端坐的人,裘衣女子立即舉步上前,斂衽低首,姍姍下拜:“銀州長史龍靈兒,拜見官家。”
“呵呵,愛卿平身。”
楊浩一見這美人兒,便會心地一笑。當初唐焰焰剛剛向他舉薦龍靈兒的時候,他就猜到焰焰的用心了,不過這龍靈兒有勇有謀,倒的確是個難得的人才。他既立國,就需要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勢力,而且自己的嬌妻愛妾要退出***中樞,要推行自己允許女人參政的國策,也的確需要人來填補這個空白,於是他就順水推舟,答應了下來。當然,對柯鎮惡和李一德他也另有封賞,一則是安撫其心,二來也是對他們能順應時勢,主動出城阻擊夜落紇和李丕壽的讚許。
楊浩和顏悅色地問道:“李一德和柯鎮惡何在?”
當初龍家能在金山國和甘州回紇夾縫之間生存,自有一套自己的治理地方的獨到之處,這龍靈兒是肅州龍王龍翰海的愛女,確也是個人才,到了銀州之後主持政事,比那對政經一竅不通的柯鎮惡和半路出家的李一德強了百倍,確也把銀州打理得井井有條,日漸興旺。對這樣一個得意的臣屬,楊浩當然要客氣一些。
龍靈兒道:“李知州和柯防禦使因責任重大,未能親自出城相迎,著微臣在此恭迎聖駕
楊浩問道:“原來如此,你起來吧,鎮守橫山的幾員主將可到了麼?”
“謝官家。”龍靈兒盈盈起身,仍然恭敬地低著頭:“臣離城之時,他們已將到銀州,此刻該已在城中相候了。,山後備了車輿,官家可要換乘車駕而行麼?”
楊浩便道:“既如此,就不必換乘車駕了,楊將軍等人不能久離,咱們還是快些趕去吧。這雪撬行速甚快,節省些時間,你也上來同坐吧,這些侍衛,讓他們騎馬慢慢而行便是。”
“臣遵旨。”
龍靈兒欠身答應,上了雪撬,在楊浩身邊坐了下來,她雖身材修長,仍比楊浩矮了些,往他身邊一坐,身子微微前傾,貂尾中便露出半截粉頸,頸子又細又長、線條柔潤,肌膚白皙,看起來就是一個秀美處子,誰曉得這妖嬈竟然是銀州長史。
駕駛雪撬的人一抖繩索,十幾條大犬便拉著雪撬向山坡上奔去。
銀州城中,楊浩受眾文武將相迎,馬上趕往防禦使的將軍府,一進議事大廳他也顧不及客套,便立即召集文武開始籌劃定難軍應對眼前因局的詳細策略。楊浩介紹清楚了目前的內外形勢之後,丁承宗道:“諸位大人,自從官家登基以來,宋國的攻勢一日比一日凜厲,如今遼國只答應與我國建交,而不肯予以任何實質性的援助,可以預料的是,宋國一旦得知這個訊息,必然更加肆無忌憚,我們所承受的壓力將更勝從前。”
眾將頓時議論紛紛,丁承宗提高嗓門道:“承宗在夏州時,就向官家建議,我國新立,國小勢微,離不了遼國的幫助。我們可以做出更多的讓步以換取遼國的援助,而官家已否決了承宗這個建議,官家以為,外力之助,終非持久之計。
夏國之立,利於遼國,所以能予以我們幫助的地方,我們不提出要求,遼國也會去做,不能予以我們援手的地方,我們不知要做出多少讓步才能換取遼國的援助,那麼我們從此就要接受遼國的控制,可謂得不償失,所以,還得我們自己來解決這個困難。”
遼國的武力援助,本是夏國文武十分期盼的外在因素,而丁承宗這番話卻是搶先告訴大家:不要指望遼國了,不給遼國更多的好處,遼國不會發兵,官家也根本沒考慮給予遼國更多的好處,求人不如求己,咱們還得自己來想辦法。
已被派赴橫山參與防禦作戰的張崇巍微微蹙眉道:“若無遼國直接出兵干預,或者由他們在遼宋邊境製造些事端牽制宋國兵力,恐怕我們要承受的壓力太大,短時間內,橫山防線或許不會被攻破,不過兵員消耗方面,我們是耗不過宋國的。”
楊延浦沉聲道:“不錯,若不爭取遼國的援助,我們的困難會增大十倍。但是,末將以為,官家不求助於遼國,未必就是壞事。遼國狼子野心,一旦對他們依賴過重,他們就會得寸進尺,最後,我們必然淪為遼國的附庸,而遼國對其附庸是如何的予取予求,從漢國的情況諸位大人應該看得出來。到那時,我夏國不過是遼國手中對付宋國的一件工具,我夏國君臣也將淪為遼國的馬前卒。把我夏國立足根本寄望於遼國,這是前門拒虎,後門引狼,不足為取。”
楊浩微微一笑,讚許地點頭道:“延浦所言甚是,倚助於遼國,不足為取。而我們周圍,並沒有其他強大的盟友,我們只能依靠自己,困難是更加困難了些,可是一旦熬過了這個階段,卻可以少了許多後患。我們在一統河西的戰爭中,每一個敵人都比我們強大,可是最後都被我們一一戰勝了。以前能,現在就不能了?
把遼國這個龐然大物放進來幫助我們對付宋國,兩個巨人在我們的地盤上大打出手,最先滅掉的不會是這兩頭猛虎,只能是我們自己,所以……不要過份寄望於外力,我們要好好算計一下,如何憑我們自己的力量,撐過這個難關。”
基調既已定下,文武們便只需要順著這個基調來出謀畫策了,一個個計劃被提出來,然後又在同僚的論證之下一一駁下去,楊浩也不時插嘴,加入正方或反方的辯論。
他是大夏國的最高統治者,並不代表他是夏國文韜武略最出色的***家、軍事家,長期以來,他早已在自己的部下間養成了一種良好的風氣,大家各抒己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哪怕是他親口提出來的東西,也可以予以反駁。一開始大家還有所顧忌,現在大家都已經習慣了他的風格。
大家議論良久,楊浩忽然發現楊繼業太沉默了些,他很少插嘴,只在別人提出一個新的見解的時候注意傾聽一下,一旦被人推翻,他的視線就會重新投向沙盤,苦思冥想,楊浩心中不由微微一沉,楊繼業可是橫山前線的作戰總指揮,也是他在東線最為倚重的將領,如果他對此戰心存悲觀消沉,那麼勢必影響全軍士氣。
楊浩開口問道:“楊將軍以為,我們該如何應對當前的局面啊?”
楊繼業盯著面前的沙盤兩眼出神,根本沒有聽到楊浩說話,楊延浦忙拐了拐父親的胳膊,低聲提醒道:“爹,官家喚你。”
“哦?啊!官家……”
楊繼業回過神來,茫然看向楊浩:“官家說什麼?”
楊浩吁了口氣,說道:“我說……楊將軍對我們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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