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九月鷹飛
獵狐最好的時候,通常是在九月。那時秋高氣爽,草長葉黃,在遼闊的原野上,獵人們會放出漫天的獵鷹,當獵鷹飛舞時,即使是那最狡猾的狐狸也以為地上有了美味,便紛紛從那躲藏的洞穴中出來奔向那假想中的食物,殊不知自己反而成為了獵人的禮物——只要有一隻狐狸出現就會有無數只蒼鷹飛起,只要有鷹飛起,那隻狐狸就死定了。這大概就是“九月鷹飛”的由來。
九月,是野兔肉肥味美的季節,也是狐狸覓食的季節;九月,是雄鷹振翅高飛的季節,更是獵人狩獵的季節;所有生靈都將在這秋高氣爽的季節裡,拼盡全力,勇往向前,只為冬日之前多準備些口糧。那麼在這場生死博鬥中,究竟誰才是狐狸,誰又是真正的鷹呢?
鷹揚長空,戰馬嘯嘯,楊浩大軍集結,正待東下。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諸位不必遠送了,待平定甘州,楊某還是會找機會西巡敦煌的,到時候,也會邀請諸位東行的。”
楊浩在馬上暢笑抱拳,他此時雖然挾弓佩劍,卻是一身箭袖青衣,頭戴飾貂笠帽的打扮,看那模樣不像是一個統率大軍正要去踏平甘州的大將軍,倒是要一個策馬塞外,引雕獵狐的少年郎。
“吾等恭祝大元帥此去甘州,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沙州八大家族、地方官吏、士紳名流,以及歸附楊浩的左近吐蕃、回紇、吐谷渾、漢人族寨的豪酋土官們紛紛駐馬抱拳,向他祝福。
在楊浩身後,是他日益壯大的軍隊,其中有夏州兵、涼州兵、肅州兵、歸義軍,以及新近招納的羅馬軍團、吐谷渾軍團等等,此外還有大批的沙瓜士林名宿、各大家族長房嫡系的重要人物,他們是要隨同楊浩前往夏州做官的,這些人的另外一層身份就是質人,是各大家族派遣家族重要人物為質向楊浩表態效忠的一種形式。
這些家族頭領、地方豪酋雖地處西域,性情粗獷,但是能為一部之長,心機智慧自然超人一等,楊浩自涼州向西一路行來,真正做到了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各方勢力誰肯歸附,誰肯為之而戰,就能獲得遠較別人更多的利益,沙州張氏現在在軍政兩界,真正再度成為沙州第一大家,僅僅屈居於楊浩之下,就連駐守陽關、玉門關,手握三萬精兵的木恩,這樣一個楊浩最為親信的將領也只能與張家平起平座。
此番以莫大魄力,力排眾議遠征于闐,既在河西諸州百姓和西域諸國面前顯示了他強大的軍事實力和自信,也使得河西亂源薪柴為之一空,而他用的,卻是堂堂正正的辦法,一箭雙鵰於不形聲色間,以壯我軍心士氣的手段排除了撤兵東返時的一絲潛憂。
這樣寬猛相濟,剛柔並用的手段,足見大帥駕馭治理的手段,此前在他對八大家族的具體運用和任命之中,更已充分顯示了他激勵制衡、相佐相挾的圓滑心術,對這些西域大豪來說,一個統御百萬雄兵的莽夫不足畏懼,而這樣一個深諳政治、心機慎深,胸藏百萬甲兵的領袖,才更加令人敬畏。
這些一方之雄對此盡皆看在眼中,感悟心裡,對楊浩的敬畏和崇信也是與日俱增。此去甘州,他們相信甘州是必敗無疑的,夜落紇做為河西走廊上曾經最強大的一方勢力,多年來的積蓄之豐厚可想而知,經此一戰之後,楊浩將會獲得更加雄厚的實力,而那些戰利品:無數的黃金、白銀、玉器、奴隸、牛羊、馬匹……,做為楊浩的部下,他們也能從其中分一杯羹,豈有不踴躍支援的道理?
楊浩正欲策馬離去,沙州方向忽有幾匹快馬飛馳而來,正欲率軍離去的楊浩和遠送至此的沙州士紳都向那裡望去,那幾匹馬漸漸走得近了,頭前一人看其官袍顏色,只是個從七品的州官屬吏,而他後邊隨行的幾匹馬上的人,卻都是皂隸衙役的打扮,這樣品級的官員,是沒有資格來送楊浩的,眾人不禁竊竊私語起來。
不一會兒,那幾個人已到了軍前,楊浩揚了揚手,阻止侍衛阻攔,那幾匹馬得以長驅直入,一直搶到了楊浩近前,這才翻身下馬。
那剛剛下馬的官兒三十出頭,兩撇鬍須,有些不拘言笑,看來倒是有些沉穩老練的樣子,只是這樣衝撞太尉的儀仗,可就看不出他哪裡沉穩了。閻家家主定睛一看,誰得是自家的一個侄兒,名叫閻肅,如今正在州府裡擔任錄理參軍,不由臉色一沉,斥道:“閻肅,太尉面前,竟敢長驅直入,你好大的膽子。”
閻肅一抬頭,見是自家家主,不禁有些訕然,有心解釋,可楊浩正在面前,哪有撇了主官去答自己家主的道理,失措之間,楊浩已笑道:“唔,原來是閻參軍,呵呵,閻老先生不必怪罪,閻參軍此來,想必是有緊要的公務。”
閻肅鬆了口氣,連忙棄了馬韁,上前大禮參拜:“沙州司理參軍閻肅,見過太尉。”
楊浩在馬上點點頭:“有什麼事,你說吧。”
閻肅急急稟道:“太尉,于闐國使遇刺一案,已然有了眉目,事涉他國使臣,干係重大,屬下不敢不急來稟報。”
楊浩目光微微一凝,問道:“詳細說來。”
“是,自於闐國使節遇刺之後,州衙封鎖了事發之地‘胡楊館’,一直在尋蹤覓蹤,緝索兇手,不敢有絲毫懈怠。今日,有胡楊館中幾個胡商酒後言語,談及所擄于闐使者隨身財物,因分髒不均大打出手,胡楊客棧掌櫃的一旁聽到,急急赴衙舉報,下官遇訊現已將幾人緝拿歸案,並從他們住處搜出于闐國使節隨身之物。
幾個胡商人髒並獲,已然招認,是他們聽聞于闐國使節向我沙州乞援,就住在他們隔壁,料想國使求援,必攜重寶,因而起了歹意,夜入于闐使節住處,殺人擄財。現有人證胡楊館掌櫃和小二,以及自幾個兇手房中搜出來的紫玉如意、七寶楊枝等寶物數件。”
楊浩聽罷目注沙州刺使張雨道:“張大人,本帥出征在即,三軍將行,不能回去了。司理參軍查證清楚之後,由司法參軍依法斷案,整個過程,還要張大人全程督理,因此案事涉于闐使節,總要審個清楚明白,方好對於闐有個交待,不可不慎。”
楊浩入主沙州以後,已改變了沙州沿襲唐律的司法體系,在宋律的基礎上又加上了些自己的想法進行改進,司理參軍審理案件、司法參軍判案斷刑,再加上鞫司和讞司兩個內部稽核複審系統,儘量利用原來的官署設定,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古典式的審權、判權和檢察權的分離,三者和巡檢司的緝捕權一起構成了州衙司法系統。
張雨聞言連忙應道:“下官遵命,對此案一定慎之又慎。”
楊浩淡淡一笑,向沙州方向輕輕掃了一眼,心中暗道:“塔利卜,你終於讓步了麼?”
夜黑風高,草原上隱隱傳來狼嗥,一切顯得十分靜謐。
而在通往甘州的東西兩條要道上,兩路大軍正在夜色中急急行軍。
為了不致讓甘州回紇得到警訊之後逃之夭夭,一東一西兩支隊伍自肅州和涼州同時襲向甘州,晝伏夜行,偃旗息鼓,輕裝疾進,另有幾支輕騎已然先行幾步,堵在了甘州逃往北方大沙漠和南方疊嶂重巒的險要路徑,對其形成了合圍態勢。
離城還有五十里,軍令秘密下達,三軍悄然止步,開始安營紮寨,他們要以最好的狀態、最飽滿旺盛的鬥志出現在敵人面前。當黎明到來的時候,甘州回紇會突然發現,他們已四面烽火,八面來敵。
楊浩的軍隊向四下散開,把周圍一切沙丘、山窟、河谷、草原細細梳理了一遍,開始安營紮寨,遊騎暗哨秘密派布,探馬斥候已直抵甘州城下。
中軍大帳迅速紮好,營外戰塹壕溝也同時挖好了,鹿角、陷阱、拒馬槍等密密排布,頃刻間在甘州外圍外形成了一座城外之城。雖然夜深,楊浩的中軍大帳卻是一片忙碌,各營的安置進度,與唐焰焰自東而來的東面軍團的聯絡情報、各營將領的請示、建立等密集往來,均需楊浩定奪吩咐。
當這一切消停下來,營中兵馬匆匆往來的身影也漸漸稀落,楊浩才和衣躺到了行軍榻上。夜深了,在侍衛們的拱衛下,他的中軍大帳周圍最是寂靜,可是他躺在榻上,卻沒有一點倦意。忙碌了半天,人歇下了,可腦海裡還是像走馬燈一般,許多想法慮紛至沓來。
這次西征,到目前為止,一統河西的整個程序是非常順利的,他所遭受的困難和阻力遠遠小於他的前任李光睿。尤其是他善用所降服勢力的力量,使他們迅速為自己所用。在這個過程中,他透過戰爭手段促使剛剛歸順的力量迅速轉化成為服從於自己的武力,也保證了他的力量沒有因為連續的戰爭而遭削弱,相反,卻像滾雪球一般越來越是壯大。
單純依靠本族核心力量對楊浩來說是不切實際的,對宋國這樣基本一統的國家來說同樣不切實際。目前的宋國,同樣需要大量的時間來消化融合本族不同勢力,把他們徹底融合,這個帝國最快也得需要幾十乃至上百年的時間。
然而,你無法保證你的帝國一直明君輩出,也無法保證你的帝國始終處於上升期和旺盛的擴張力,因此真的經過百十年的發展,帝國內部在人力充足和內部一統兩方面達到條件後,反而極少會有多大的建樹,武力的強大、政治的清明、旺盛的野心,通常都集中在開國之初,當帝國秩序穩定下來,一個龐大的統治機器已經完善,文臣武將可以透過循規蹈矩的正常模式來錄用、晉升,百姓們已經完全穩定下來的時候,朝野各方就會形成一種合力,制約對外擴張造成的必然動盪,興兵會被視為窮兵黷武,無論是皇帝、官吏、士紳、百姓,都已喪失了這種對外擴張的動力。
所以崛起之初,是最好的擴張時機。而要迅速擴張,那麼征服一個地方,再用這個地方的軍民繼續出征,這種次第擴張的方式就成了最好的模式,它能避免本族人力物力不能源源供應的缺陷,可以用極快的速度擴張開去,漢、唐、阿拉伯、蒙古帝國,都是這種擴張戰法的佼佼者,也從中獲取了極大成功。
當然,這種打法如同玩火,必須控制住火候。有兩個問題必須予以注意,一是你的核心力量必須保證對受控勢力的足夠的約束力,否則也許就會遭受為你所驅的力量反噬之險。第二就是不能無限擴張,哪怕是一家公司,快速且無限的擴張,其弊端都遠遠大於它的收益,更何況是一個政權呢。
你的配套管理體系、對被征服區的統治與消化,疆域迅速擴大而造成的通訊障礙,這些問題中任何一個出些岔子都能促使你剛剛構建起來的統治集團陷於崩潰。這些原因,正是楊浩目前把自己的勢力控制範圍鎖定在玉門關以內,同時竭力保持自己的直屬部隊不會被攤薄、削弱的原因。
這些楊浩做的很好,所以他暫時還不必擔心這方面會出現問題,他現在真正擔心的是東線。以橫山為主要防線,可以集中有限的兵力,依託險要的地勢,構建一個最完美的防循體,又有楊繼業這個善守的戰術家,种放這樣一個戰略家,其實哪怕他本人現在就在橫山,也未必就能比這兩個人做的更好了。
可是……,對手是宋國這個龐然大物啊,這是他所遇到的前所未有的強敵,領兵將領又是潘美這個最擅長進攻的宋國名將,東線到底會不會出問題?楊浩對此惴惴不安,自然在情理之中。
更加令他難以決斷的是,他要以什麼身份面對宋國?他很佩服摺子渝的果決和勇氣,如果摺子渝不是當機立斷,果斷放棄了府州,隨同楊繼業撤往橫山,那麼折家軍就會全部葬送在府州。如果摺子渝不是頂住了莫大的內部利益集團的壓力,和對一個女兒家來說,無法承受之重的詆譭和侮辱,‘一意孤行’地決定放棄折家軍的稱號,將折家軍併入了夏州軍,易幟換旗的話,那麼折家將面對打起受折家乞援而來的旗號,挾折家少主為幌子的朝廷大軍,必將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戰場上,一個先機就有可能決定全軍的勝敗,陷於尷尬境地,進退兩難猶豫不決的折家軍將落得一個什麼下場那就可想而知了。
易地而處,如果自己是摺子渝的話,楊浩不敢確定他有沒有這個氣魄膽略,做出摺子渝做出的決定,他的性格其實一直都有些優柔寡斷,即便現在擁兵十餘萬,成為一方霸主,其實這個性格上的弱點也沒有完全改變,如果摺子渝不是有一個先天缺陷:她是個女兒家,楊浩相信,她會比自己更加成功。
楊浩能夠想象得到,一個本不該承受這麼多責任的女孩兒,一個心高氣傲的小公主,一個做為女孩兒家本來最重視的就是清白名聲的人,承受這麼多的壓力和責任,承受這麼多謠言誹謗和侮辱,她心中的壓力該有多麼沉重。她放棄了府州,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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