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誤殺
晉陽城下,殺聲震天。
自那個璀璨之夜後,攻城戰就一日也沒有停止過,然而漢國雖只剩下一座孤立無援的城池,雖然城中兵馬十分有限,可是漢國畢竟是一直處於戰爭狀態的一個國家,這個國家固然窮,可是多年的戰火磨礪,使得漢國士兵早已經受過千錘百煉,在這種孤立無援的絕境中,他們迸發出的頑強鬥志卻也顯示出了的強大戰鬥力。
尤其是晉陽周圍沒有什麼天險可以憑恃,所以晉陽城就成了漢國的最後一道防線,正因如此,例代漢國皇帝,不管是賢明還是昏庸,對於晉陽城的營建都是不遺餘力的,在劉繼業等一批名將的精心打造下,晉陽城經過不斷的翻修、加固,早已成了一座牢不可摧的戰鬥堡壘,宋國大軍不可謂不英勇,可是十餘日苦戰,卻是寸土未進。
皇帝行營中,趙光義聽著前方戰報面沉似水,就在這時,一名侍衛匆匆跑進來稟報:“陛下,劉遇將軍求見。”
“哦?”趙光義雙眉一展,連忙道:“快請。”
劉遇此人乃五代時就已戰功卓著的一員老將,這位將軍曾經腳底生瘡,瘡深入肉難以根治,請了郎中來診治,那郎中也覺棘手的很,對他說痼疾已深,治好了瘡治不好肉,治不好肉這瘡則難免還要復發,那時劉遇將軍正當壯年,聽得好大不耐煩,取出利刃來將自己腳板連瘡帶肉挖去一大塊,把那郎中唬得面如土色,他卻仍是談笑風生面不改色,他的驍勇可想而知。
這位老將軍不但身經百戰,驍勇無敵,而且極有武將的自覺,從不參預政爭之事,所以甚得趙光義器重。一聽他來,趙光義忙起身相迎,劉遇老將軍大步騰騰進了皇帝的中軍寶帳,拱起雙手剛呼一聲官家,趙光義已搶步上前,笑容可掬地將他扶起:“老將軍免禮平身,如今戰事正急,老將軍來見朕,不知有何要事?”
劉遇一聽,兩道白眉便蹙了起來,叫苦道:“官家,臣攻的是北城,這北城外最是開闊,易於調兵,故此城中守軍於北城也是防禦最嚴,十餘日下來,臣所部人馬已折損近半。官家,老臣今日來,是求官家開恩,讓臣與李漢瓊換一換主攻方向,臣的兵馬傷損過重,再這麼下去,不但寸功不得建,反要把老本拼光啦。”
趙光義眉頭一皺,不悅道:“老將軍這是說的什麼話來,四城兵馬,俱有所用,若是人人迎難而退,那這晉陽城還如何打得下來?”
他一瞧劉遇苦瓜似的臉色,又轉顏安撫道:“老將軍戎馬一生,什麼陣仗不曾見過?正因如此,朕才把北城交給老將軍啊。臨陣怯敵,換一支人馬上去,我大宋軍馬顏面何在?老將軍一生令譽,豈不也毀於一旦?”
劉遇還待再說,趙光義已截口道:“這樣吧,朕儘快調撥禁軍,一定將你的兵馬足額補齊。如果連老將軍也攻不下這晉陽城,換了旁的將領,又有誰能為朕分憂呢?”
趙光義好話說盡,劉遇跺了跺腳,說道:“罷了,官家如此看重老臣,老臣豈能不為君效命?老臣這就回去,親自揮軍攻城,大不了我這一路人馬全交待在這晉陽城下便是。”說罷拱手告辭,又風風火火地離去。
劉遇一走,趙光義的臉色就沉了下來。劉遇乃是一位不服輸的猛將,可是就連這樣的一位猛將居然也生了怯戰之意,其他諸將會怎麼樣?這是他做了皇帝后御駕親征的第一戰,如果這一戰無功而返……
趙光義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沉吟半晌,突然高聲喝道:“來人,取我盔甲!”
城上城下箭矢如雨,擂石紛飛,蟻附攻城計程車兵如割韭菜般一茬茬倒下,晉陽城卻仍是巋然不動,高胤肩上插著一枝鵰翎箭,踉踉蹌蹌奔到趙德昭面前,大叫道:“將軍,城頭滾木擂石不斷,防禦十分兇猛,我部損失慘重,實在……實在攻之不下啊。”
“好一座晉陽城。”
趙德昭凝神看向廝殺震天、硝煙瀰漫的晉陽城頭,說道:“我大宋三徵漢國而無功,一直以為都是契丹從中作梗的緣故,卻沒想到漢軍竟也英勇一至於斯。高副將,將我所部撤下來暫做休整,午後再攻。另外,還需多請調一些攻城器械……”
他還沒有說完,不遠處一個陰沉的聲音響起:“城池攻守,拼的是士氣、是勇氣,總是逢難而退,又怎能攻下這座堅城?”
趙德昭聽那聲音十分熟悉,不由瞿然一驚,扭頭回顧間,就見一條大漢身披戰甲,手執一根鑌鐵棍,滿身雄渾之氣,已然大步衝向戰場,趙德昭不由失聲叫道:“二叔……官家!”
趙光義親冒矢石衝上戰場,可把隨行的一眾官員和趙德昭、高胤兩人嚇壞了,戰場上流矢不斷,防不勝防,城頭上拋射的巨石更是根本沒有任何一面盾牌能擋得住,如果皇帝因此有個好歹,誰能承擔得起如此責任?趙德昭和高胤立即追了上去。
“官家,官家,官家使不得呀,官家是萬金之軀,豈可親自衝鋒陷陣。”
趙德昭和眾將搶到趙光義前面,“卟嗵”跪倒在地,連連哀求他回去,趙光義似是動了真火,擰眉喝道:“朕就不信,劉繼元小兒能擋得住朕的數十萬雄獅,你們都閃開,朕要親率兒郎,殺進晉陽城去。”
趙德昭唬得面無人色,膝行兩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駭聲道:“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官家請為臣觀敵瞭陣,臣親率所部,誓死攻城,絕不後退半步。”
左右眾將紛紛跪求不止,趙光義的雙腿雙手都被眾將抱住,哪裡還能前進一步,他大吼一聲,掙開眾人,將手中鑌鐵棍往地上一插,那根沉重的鐵棍噗地一聲入土一尺,趙光義沉聲喝道:“好,朕以此棍為線,凡我三軍將士當死命向前,退過此棍一步者,殺無赦!”
趙德昭噌地一下站了起來,拔出佩劍道:“眾將士,隨我攻城!”說罷便向晉陽城下衝去。皇帝做到了這一步,說出了這一番話,不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趙德昭已然沒有退路,只能誓死向前了。
趙光義盯了他背影一眼,沉聲又道:“慕容求醉,朕命你為趙德昭部監軍,代朕執行此諭。朕發巡視四城,親自督戰。來啊,把朕的御林軍調上來,為北城先鋒,與劉遇將軍並肩攻城!”
黃羅傘蓋出現在晉陽城下,大宋皇帝親冒矢石陣前督戰,各部將帥見了這般陣仗,哪還有不誓死效力的,四城立即掀起一陣攻城高潮,箭矢、飛石,暴雨般傾瀉出去,各種還算完好的攻城器具被將帥士兵們齊心協力地推向城下,不斷有人被箭矢射中,不斷有人被拋射下來的巨石砸成了肉泥,可是所有的戰士都已打出了真火,有人死掉,就立刻有人補充上去,四面八方,就象突然有狂風捲起,本已洶湧的巨浪更形澎湃,咆哮著一遍遍衝擊著晉陽城。
北城,前築甕城,直抵護城河,後面是主城,高約十丈,城樓東西兩側又各築四座箭樓,箭樓突出一塊,比主城牆探出約一丈有半,可以輕易向前方和兩側攻城計程車兵射出一片片箭雨。自城下望去,那城牆何止是筆直的,甚至是有些外傾的,很難想象這樣陡峭的一座艱城,要如何蟻附登城。
“殺!殺!殺!”
壕橋已經鋪平了護城河,儘管有一些已經受到破壞,卻仍可以保證兵力源源不斷地透過,只是這透過的過程中,又有許多生命被城上拋下的巨石、射下的箭雨終結了。而這一刻,已經沒有人去關注那些傷的死的殘計程車兵,城下的兵紅著眼睛,只有一個念頭:“殺上城去。”
而城上的守軍,也不斷地向城下射著前,用長槍攢刺登上城頭的敵軍,抱起平時抱著十分困難的巨石狠狠砸下城去,那無數的血肉之軀被各種千奇百怪的武器輾壓、粉碎,不管是敵軍還是戰友,看在眼中時卻都已經麻木了,這樣的場面,他們已經見得太多了。
御林軍,禁軍中的禁軍,精銳中的精銳,這支生力軍的加入,緩解了老將劉遇所部的極大壓力,在拋下無數的死屍之後,一輛攻城雲梯終於搭在了城牆上,內殿直都知徐子元率先撲上城頭,手中朴刀力劈華山,將一個搶上來的槍兵連盔帶頭劈成兩半,緊接著一枝流矢便射中了他的左眼,徐子元大吼一聲,猛地一拔,將那羽箭連著眼球都拔了下來,鮮血濺了一臉,如同鬼怪一般,唬得面前兩個敵人不由手軟。
徐子元只剩下一隻眼睛,眼睛裡濺入了鮮血,看到的一切都是血紅色的,他忽然驚訝地發現,面前的兩個敵人雖然都穿著號衣軍服,但是左邊一個鬍鬚花白,滿臉皺紋,右邊一個清秀的面孔,瘦小的身子,分明還是一個未成年的兒童……,不對,不對,他使勁眨眨眼睛,忽然辨認出來,那面容清秀身材瘦小計程車兵竟是一個女人,絕對沒有看錯,千真萬確是個女人。
徐子元不由大喜,城中竟然連老人和女人都派上了戰場,他們打得雖然兇猛,如今看來分明已是強弩之末,破城有望了。可他還未來得及把這個重大訊息傳回本陣,在他左側,一柄腰刀隨著一聲尖叫,已捅入他的肋下。徐子元大吼一聲,揮刀便劈,一刀下去,將那利用他左眼盲點刺了他一刀的敵人劈得頭頸分離的剎那,才發現那是個穿著布衣、年只十四五歲的少年,隨後,他就吐出一口長氣,仰面倒了下去。
御林軍校常輝是緊隨著徐子元跳上城頭計程車兵,可是城頭的守軍蜂擁而至,他一連劈倒七人,可是城頭那些老弱病殘計程車兵以命搏命,以七命搏一命,當他砍倒第七個人時,肋下後背也被幾桿長槍搠中,心有不甘地倒了下去,尤其令他不甘心的是:死在他刀下的不是老人孩子,就是年輕的婦人,殺死他的同樣是這些瘋子一般的老人、婦人和孩子。這些天來拼死抵擋住了數十萬宋軍雄獅的難道就是這些老弱婦孺?還是說漢國的軍隊已經在這十多天的攻城戰中已經死光了?
由於趙光義親自披甲攻城、督戰四方的一戰,激勵起了攻城軍隊無窮的勇氣,今天他們頭一次登上了晉陽城頭,可是由於城池設計的險峙難攀,後續兵員難以迅速補充,衝上城去計程車兵都以身殉國了,可是這一戰,畢竟取得了自圍困晉陽以來最大的戰績,三軍士氣為之一振。當收兵的鳴金聲終於響起時,三軍如潮水般退下,士兵們臉上居然難得地露出了幾分飛揚的神采。
城中,無數的屍體被搬下城頭,不管是敵人的還是戰友的,不管是老人的還是婦人的,都像一隻只破爛的玩偶般被拖下城頭,堆積到了皇宮前的廣場上。那裡已經挖了一個碩大的坑,底下是一層層的灰燼,鋪一層柴,澆上火油,把一具具屍體丟下去,大火熊熊而起,燒的肉體發出吱吱的怪叫聲,很快,當這火熄滅的時候,他們也會變成一層灰燼,當明天的大戰結束後,在他們上面,還會覆蓋上一層灰燼。
他們本來自於塵土,活得如同塵土,死後也終將歸於塵土,從虛無中來,回虛無中去。
火熄了,一陣風來,燕子貼子飛過,卻很快像難以禁受坑中死亡氣味似的展翅飛去。風將坑中的灰燼捲起,像一隻只黑的白的蝴蝶,翩躚而起,剛剛飛至離地丈餘的地方,豆大的雨點便噼嚦啪啦地砸下來,把它們打回了原形:依舊是塵土。
劉繼元雙頰消瘦,臉色蒼白,兩眼突出來,就像一隻鬼似的,悽悽惶惶地走在大坑旁,顫聲道:“還要等多久?還要等多久?朕還能支撐多久?”
他突然轉過身,就像迴光返照似的,臉上騰起一抹激動的紅暈,兩眼也露出了幾分神采:“繼續,繼續挑選所有能戰的老人、孩子和婦人,把他們全都趕去為朕守城,他們所有人的家小全部集中到內城裡來,與朕共存亡。他們若不決死守城,城破之日,內城焚火,所有的人全部同歸於盡!”
身邊的內侍趕緊俯下身,戰戰兢兢地道:“陛下,所有……所有百姓人家,但凡能戰者,都已趕上城頭了。”
劉繼元神經質地揮舞著雙手,尖聲叫道:“還有……還有那些王公大臣、文武官吏,他們的家將、奴僕、子侄,也都要趕上城去,把他們所有不能戰鬥的老幼家人全部抓回來充作質人,所有的人都要陪著朕,與城共存亡!”
那內侍吃了一驚,四下看了一眼,低聲道:“陛下,若是這樣做,恐怕文武官吏們也不肯為朕效命了。”
劉繼元呆了呆,就在這時,一騎飛馬疾馳而至,馬上的騎士老遠就滾鞍下馬,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大叫:“陛下,陛下,宣徽使竹羽明逃出城去,降了宋人啦。”
劉繼元大怒,跳起來大罵道:“朕待他不薄,他竟敢棄朕而去!這個怕死鬼,連自己的父母妻兒都不管不顧了麼?好、好、好!把他的家人全部拉上城頭,殺!殺!統統殺光!”
旁邊那小內侍顫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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