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造化鎮
光聽王寶財這個名字,你絕對想不到他是一個武士,可是誰也沒有規定只有叫西門吹雪、燕南天這種威風霸道的名字,才可以成為一個武功卓絕的武士。
王寶財只一出手,一個漂亮的十字刀花便在那中年人面前炸開,豎劈橫卷乾淨俐落、一氣呵成,刀術當真了得。他的刀法沒有一點花哨,劈、刺、砍、卷都是最直接的動作,但是出刀穩而有力、快捷如風,足以破除一切花哨的招法,以最快最簡單的手法殺人。
佐佐木的家傳刀法雖然凌厲,可那中年人竟也有一身好功夫,只是突出意料,根本來不及應對,虧得他身手矯健,當下仰身一縱便躍出門去,鋒利的刀尖堪堪貼著他的身子劃過,一截衣帶無聲地飄下。
“你做什麼?”那中年人這才來得及吼出一聲。
王寶財如猛獸般低聲咆哮一聲,緊追著便衝了出去,後邊一群尚未來得及入住房間的扶桑浪人、高麗武士叱叱吒吒地跟了出去。
公孫慶揚聲叫道:“不要殺他,拿活的,問明他的身……”
他話音未落,那些武士呼啦一下又湧回了院子,公孫慶愕然望去,就見將虞候王寶財一步一步地向院落中退來,在他身前,上下左右十幾把鋒利的長槍緊緊地逼著他的身子,封鎖了他周身上下所有要害,看樣子只要他稍有發抗動作,就能一個攢刺在他身上搠出十幾個透明窟窿來,把他迫進來的竟是十幾個禁軍打扮的大漢。
哪怕是呂洞賓那種修至地行仙境界的高手,在戰場上也起不了什麼決定性的作用,當日陳摶若非藉助山谷的擴音和回聲效果,用高聲頻的長嘯刺激馬匹,單憑武力,他也休想擋得住一個千人隊的契丹武士。
訓練有素計程車兵作戰動作整齊劃一,除非你有金剛不壞之身,否則像這樣十幾把大槍同時刺向你周身要害,就算你有三頭六臂也招架不過來,一個人苦練二十年的武藝在只練過兩年合擊之術的大頭兵面前就是個碴兒,個人武藝在兩軍陣前作用有限就源於此了,
公孫慶看清對方也是禁軍服裝,不禁又驚又怒,跳起身喝道:“你們要作反不成,本欽差奉召出京,宣撫西北,爾等是哪位將軍的部下,竟敢如此無禮?”
被他一提醒,王寶財也醒起了自己的身份,腰桿兒微微一挺,亢聲說道:“我們是殿前司的,你們是什麼人?”
那個便裝中年人被士兵們護擁著又走了回來,冷笑道:“我們是侍衛司的,殿前司的人就可以肆無忌憚出手殺人麼?”
王寶財喝道:“本官殿前司日本直將虞候王寶財,你們挾刺上官,該當何罪……”
“啪!”
那中年人掄圓了胳膊給了他一個大嘴巴,脾氣比他還大,聲音就像打雷:“本官是侍衛司步軍都虞候餘謙,你刺殺上官,該當何罪?”
王寶財一聽,剛挺起的胸脯兒又塌了下去,人比人、氣死人,雖說兩個人都是虞候,可這官兒差著可有十萬八千里。都候有都虞候、虞候、將虞候、院虞候等詳細的分類,地位天差地遠,眼前這位步軍都虞候就相當於陸軍少將,副軍級幹部,而他呢,只是個少尉連長。
“這個……純屬誤會,末將奉命護送楊太尉赴蘆州,途中遇刺,刺客也姓於,所以一聽大自報名姓,誤以為……”
“啪!”
他另一邊臉也捱了個大嘴巴:“誤以為?放你孃的羅圈柺子屁!”
餘謙火冒三丈地道:“老子方才退得若是慢一些,現在已被你一刀斬成四塊了,你他孃的到時候衝著哪一塊說誤以為?”
公孫慶一見忙換了副笑臉上前打圓場:“哎呀呀,誤會,純屬誤會,這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這位將軍請勿著惱,卑職們重任在身,不敢大意呀,有些得罪之處,還望將軍海涵……”
餘將軍橫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好生晦氣,你遇到個姓餘的刺客,見了姓餘的就都要殺了麼?嗯……?”
他神色一動,趕緊問道:“刺客?那……楊太尉可曾受傷?”
公孫慶苦笑道:“楊太尉……好象腳上受了點傷,倒是沒有什麼大礙。”
餘將軍詫異地道:“既遇刺客,怎麼腳上受傷?”
公孫慶摸著鼻子,吱吱唔唔地道:“這個……脫靴……跑得倉促……腳心……石頭……硌得……”
“嗯?”
餘將軍聽得雲山霧罩,滿臉狐疑地看向公孫慶,公孫慶正不知該怎麼解釋,楊浩已得了訊息,蹦啊蹦啊地從房間裡蹦了出來,一個金雞獨立站在廊下,笑容可掬地道:“這位將軍,本官就是楊浩,可是步軍司羅兄要見我麼?”
餘將軍一聽連忙上前叉手稱喏:“末將見過太尉,正是我家步帥要見太尉大人。”
村外一片青紗帳,月色如水,蟲兒唧唧,尤顯靜謐。
羅克敵的人就駐紮在村子北頭兒,趙匡胤猝然駕崩後,新皇帝下了嚴令,所有軍隊駐紮原地聽候訊息,不得擅動一兵一卒,違者以謀反論處,立斬,以致正在軍營中巡視的羅克敵也動彈不得,只得原地駐紮,每日從朝廷邸報和樞密院往來的公文了解朝中發生的事情。
直到新帝正式登基,禁令解除,羅克敵這才匆匆趕回汴梁。他隨身帶了百餘名親兵隨從,行經造化村時天色已晚,便在這裡駐紮下來,卻仍按行伍中規矩散佈有遊哨巡弋,楊浩一行人剛到就被他們發現了,得知是楊浩到來,羅克敵才命部將去迎。
兩個人緩緩走在鄉間小路上,前邊一道緩坡,楊浩慢慢走上去,笑道:“羅兄有什麼機密話兒要和我說,還得避開手下?”
羅克敵腳步越來越慢,沉沉說道:“那日得太尉大人書信一封,羅某一直隨身攜帶,須臾不離,方才得知太尉大人已然到了造化村,末將便取出書信,已然……看過了。”
楊浩微微一驚,緩緩轉過身來,羅克敵凝視著他,眼中一片深深的痛苦掙扎,低聲問道:“太尉大人不是計劃辭官致仕之後,悄然潛出汴梁麼?何以風風光光,以朝廷使相、封疆大吏的身份前往蘆州?”
“這個……”
羅克敵的手輕輕探向腰間長劍,森然道:“先帝……是怎麼死的?”
楊浩一呆,脫口道:“羅兄不會以為……先帝駕崩,與楊某有關吧?”
羅克敵緩緩地道:“本來,我也絕對不會想到你的身上,可是獲悉你的另一個身份之後,我卻不能不做此想。先帝春秋鼎盛,極康健的身子,怎會突然暴病而卒?如果先帝是為人所殺,那麼……還有人比你更加可疑麼?”
楊浩苦笑不已,趙匡胤最忌憚臣下背叛,這從他寧可捨棄極大的好處,也不與契丹的亂臣賊子慶王合作上看出他的堅決態度,自己已在汴梁做了這麼久的官,一旦回到蘆州,以党項七氏共主的身份重新出現,趙匡胤很難容忍的。
從羅克敵的角度看,自己確實有相當充份的理由謀殺趙匡胤,不過他一個人既辦不成這件事,辦成了此事也不可能從中得到什麼公開的好處,越匡胤遇刺,他則得到高升,如果確是兇手之一,那麼今上和他必然也是同謀,羅克敵不會想不到這一點,聰明一點的話,他應該裝糊塗,可是他卻直接向自己提了出來,此人……和他那滑頭老爹大不相同,還真的是一副忠肝義膽。
羅克敵見他不語,手指一按劍簧,嗆地一聲寶劍便出鞘半尺,羅克敵徐徐拔劍,沉痛地道:“我與太尉,自承帝命,從漢國而度荒漠、過子午谷、離別於逐浪川,同生共死,有過命的交情。此番能從契丹安然返回,重歸故土,羅某更承太尉之情。可是,私誼是私誼,弒君之臣,人人得而誅之,楊太尉,羅某得罪了。”
“且慢,楊某還有一言。”這片刻間,楊浩便有了決定,伸手就向腰間探去,羅克敵卻道他要拔劍反抗,立即沉喝一聲,挺劍刺來。
楊浩措手不及,閃身疾退,這時旁邊一聲清叱,從青紗帳中陡地閃出一個人影,奇快無比地迎向羅克敵,“鏗”地一聲,二人交擊一劍,火花四濺,那人已飛身跳落,護在了楊浩身前。
羅克敵一見這人,不禁驚呼道:“玉落。”
眼前這人一身青衣,亭亭玉立,正是丁大小姐。
楊浩也是大吃一驚:“玉落,你怎麼來了?”
羅克敵又驚又怒,喝道:“玉落,你可知道你二哥他……”
丁玉落打斷他的話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只要二哥沒做傷天害理的事,我就要幫他,我不是朝廷命官,也不是以天下為己任的大英雄,我只是一個小女子,只想守護自己的家,天下大義,與我何干?”
“你……”羅克敵為之一窒,氣惱之下閃身又要撲向楊浩,丁玉落卻已挺劍迎上,幽幽說道:“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避著你,冷落你了?”
羅克敵怒道:“你要依附叛逆麼?”
丁玉落斬釘截鐵地道:“我只認得他是我的二哥!”
“好!好!”
羅克敵氣極,沉聲喝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既然如此,羅某男兒丈夫,豈惜兒女私情?得罪了!”說罷挺劍衝了上去。
丁玉落不甘示弱,舉劍相迎,二人又戰在了一起。楊浩凝神觀察了片刻,發現羅克敵雖然恨極,對玉落卻仍留著三分情意,看來他是想擊倒玉落,再來取自己性命,丁玉落劍法雖遜色於他,在他有心相讓之下卻暫時打了個平手,沒有性命之虞,楊浩這才放下心來。
他從懷裡摸出一樣東西,慢悠悠地走過去,趁著兩人錯身而過,挺劍再戰的當口,飛身迎上,攸地站到了兩人中間,手中舉起一樣東西,喝道:“不要打了,羅兄,你看這是什麼?”
羅克敵見楊浩手中四四方方一件東西,並不像是武器,不由奇道:“這是什麼?”
楊浩一字字道:“免死金牌。”
民間所稱的“免死金牌”,在古代確有這種東西,官方正式的名稱叫“金書鐵券”,或者叫“丹書鐵券”,比如前朝後周世祖的兒子,就得到了趙匡胤所賜的“丹書鐵券”,非有謀反大罪,不得殺戳。
羅克敵一驚,失聲道:“他賜了你丹書鐵券?”
隨即冷笑一聲,說道:“如此說來,你們果然是沆瀣一氣了。羅某是先帝所封的官兒,今日為先帝除奸,恕不接受今上的詔命,你這丹書鐵券,保不了你的性命。”
“蠢材!你見過這樣的丹書鐵券麼?何不……開啟看看?”
羅克敵頹然坐在土坡上,望著輕伏如浪的青紗帳久久不語。
楊浩向玉落打了個手勢,一瘸一拐地向他走去。
羅克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別裝了成麼?”
楊浩哈哈一笑,挨著他坐下,親親熱熱地便去攬他肩頭:“不好意思,裝習慣了,不裝的話有點不自在。”
羅克敵沒好氣地掙開來,冷冷地問道:“如今你打算怎麼辦?奉密詔輔佐魏王,還是回蘆州做你的草頭王?”
楊浩也望向月色下起伏如浪的青紗帳,悠悠說道:“羅兄,憑心而論,我做七氏共主,是在入朝之前。西北之地,名義上說是大宋的江山,實際上就是雜胡聚居的藩鎮,朝廷左右得了麼?麟州楊家,府州折家,夏州李家,再加上回紇和吐蕃,他們才是西北真正的主人。如果我到了那個地方,能夠佔有一席之地,對大宋來說難道會更糟?”
羅克敵冷笑道:“這麼說你是要回西北了?娘娘的血詔怎麼辦?娘娘以國事相托,你便就此袖手不理了?”
楊浩輕輕吁了口氣,嘆道:“羅兄,忠義……固然是好的,可是憑白送死於事無補的忠義,卻是蠢的。”
羅克敵反詰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如果魏王揮師返京,難道不可一戰?”
楊浩截口道:“娘娘和公主、二殿下處於深宮之中,想的難免簡單,羅兄卻不該犯這個錯誤,你應該很清楚,這還是魏王頭一回領兵,那些驍將之所以對他俯首聽命,是因為他代表著皇帝。可是如今朝中已經換了新皇帝,魏王怎麼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武將肯不肯跟著他反。
羅兄,你現在剛剛做了半個月的步軍都指揮使,在軍中尚未樹立足夠的威望,培植對你一意追隨的部將,你現在若下一道軍令,士兵們決不敢不從,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為什麼?因為你有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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