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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談判(2/2)

作者:月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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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該死掉的楊浩活回來了,耶律文卻真的死掉了,如今也不知北國的慶王謀反是否成功,如果他成功,那麼自己懷中那份契約就仍然有效,問題是,即便他成功,自己能拖到那一天麼?上京,現在怎麼樣了?耶律賢是個比自己擁有著更強大國家的帝王,他……如今是不是已經做了慶王刀下之鬼?

上京城,一行將領正在巡城。

走在中間的是一員女將,身穿靛藍色盤領窄袖長袍,外罩細鱗鎖子甲,胸前一方亮閃閃的護心寶鏡,兜鍪及護項上飾著純白色的銀狐毛,頭頂銀盔上一束長長的雉羽飄揚,襯著她唇紅齒白的容顏,英姿颯爽、腳步剛健,正是契丹皇后蕭綽。

在她身右,同樣是一員女將,一襲滾銀邊的白綾戰袍,肋下佩劍、肩上有弓,背後一壺鵰翎,明眸皓齒,嫵媚端莊,卻是最受寵信的六宮尚官羅冬兒。

在她們身左,是一位英眉朗目的年輕武將,正是大惕隱司、宮衛軍元帥耶律休格,其後隨行幾員將領,羅克敵、彎刀小六和鐵牛赫然在列。他們個個俱著戰袍,如今也是宮衛軍中的將領,當日殺退叛軍之後,蕭綽立即封他們為舍利,譯作漢語就是郎君,表示尚無官職的勇士,成了郎君,就像在宋國考中了進士,意味著可以做官了。果不其然,耶律賢帶傷巡城之後,一道詔令頒下,他們三人便成了宮衛軍大將。

蕭綽把上京佈置得鐵桶一般,她每日巡城,照常處理國事,對守城官兵常施賞賜,對散佈謠言者格殺勿論,苦苦支撐著上京局面。昨日,南院終於傳來訊息,宋軍南伐了!

蕭綽聞言不禁長長地鬆了口氣,宋人此番南伐,說明宋國已決定放棄趁機北伐的機會,這時候,她才下詔令南院大王耶律斜軫分兵赴援,解上京之圍。蕭綽沒有令耶律斜軫分兵赴上京,上京在她的防禦之下鐵桶一般,慶王雖晝夜攻城,暫時也沒有機會寸進。蕭綽令耶律斜軫分兵襲擊附叛的部族領地,並且只特定於幾個對慶王最堅定的支持者,比如白甘部落。

在此之前,她已派人出城同反叛諸部的酋領們秘密接觸,對那些反叛意志並非十分堅定的戰爭投機者賄以金錢、美色,分化叛軍,相信那幾個反叛部族被血洗部落之後,她預先做下的諸般功夫就能最終發酵,讓叛軍四分五裂。

巡城已畢,蕭綽回到宮中,先去探望了皇帝,皇帝還是老樣子,昏昏沉沉,不省人事。雖說兩人沒有什麼感情,畢竟是一場夫妻,眼見耶律賢臉頰削瘦蒼白,氣息奄奄的模樣,蕭綽還是眩然淚下。

她不只是為皇帝悲傷,也是為自己悲傷。耶律賢本來就體弱多病,中了毒箭之後更是一病不起,整日昏昏沉睡,清醒的時候少,昏迷的時候多,事實上無論是她,還是皇帝寢宮中的人都知道,耶律賢如今就是一個活死人,只是靠藥物吊著一條命而已。

蕭綽與皇帝成親不久,尚無子嗣,如果皇帝駕崩後繼無人,那時該怎麼辦?耶律家族為了社稷江山,為了諸部團結,將會再選出一個皇帝來,甚至與叛軍媾和也不無可能,而自己呢?最好的下場就是被奉為太后,遷居冷宮,從此幽閉於一角宮牆之內,與世隔絕,老此一生。

一個十七歲的太后……

淚水,沿著她嬌嫩的臉頰無聲地滑落,那雙稚嫩的肩膀輕輕地抖動著,此時的她,誰還能說她是一個殺伐決斷、揮灑千軍的女中豪傑、契丹女帝?寢宮中隱隱傳出嚶嚶哭泣之聲,只是所有的宮人內侍都被打發了出去,誰也不會看到她灑淚的時候。

當她走出寢宮的時候,已換了一身衣衫,一襲澱青色、領口袖端繡暗金色花紋的深衣袍服,纖腰上束了一條帶子,烏黑油亮的秀髮挽了一個高椎髻,髮髻上插一枝通體潔白的玉笄。肩若削成,腰如約素,步履輕盈如輕雲蔽月,可是臉上的神情卻是冷峻、威嚴,令人不敢仰視,誰也不會想到,這樣一位皇后,她也有軟弱的時候,她方才正在哭泣。

輕輕地吁了口氣,只覺宮殿裡似乎比滴水成冰的城頭還要寒冷,一雙剪剪雙眸微微掃去,所有的內侍宮人見了她都是一副戰戰兢兢不敢仰視的模樣,這偌大的宮殿裡,就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蕭綽意興闌珊,她輕輕一嘆,拂袖向外走去。

蕭後不帶一個服侍的宮人,輕車熟路地獨自走到尚官羅冬兒的住處。

開門進去,繞過屏風,迎面便是一張大床,床前兩個火盆燒得正旺。帳中,一個只著小衣的窈窕嬌軀正筆直地倒豎於榻上,兩隻小手扶在腰肢的凹陷處,自胸部至腳尖筆直一線,頭與胸折成九十度角,紋絲不動。

蕭綽見了,抿合的俏美雙唇微微牽動了一下,舉步便向前走去,床上的人感覺到了動靜,雙足微微一動,便要放下來。

“不要動,繼續練你的。”

蕭綽微微一笑,伸手一扯腰間絲帶,袍服無聲地滑落在地,露出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她款款上床,往床裡挪了挪,俯在床上,身軀向上一彎,腰肢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反向輕折,後腦與隆臀緊貼在一起,雙腿向前折過來,雙腳搭在香肩上,蕭綽兩手交叉,分別握住搭在肩頭的雙腳,整個人成了一個三角形。

她把下巴支在床上,如花嬌顏就成了這個三角形的中心,看著羅冬兒,蕭綽嫣然笑道:“你已成年,根骨已硬,沒想到你還能這麼快就練習這些困難的動作,這是一位西域僧人傳授給朕的功夫,據說源自天竺。這種功夫不只能強身健體,還有助於修正體態呢,你也知道,草原上的人日日乘馬而行,如果不加註意,雙腿會向外彎曲,變得很難看,而且……這功夫還有一門奇效……”

“什麼……奇效?”冬兒功夫終究比她弱了些,現在還做不了她這麼難的動作,此刻這種倒立動作已她呼吸不暢,她調整了一下呼吸,這才出聲問道。

蕭綽促狹地一笑,低聲說道:“還能有助於閨中情趣呀。”

冬兒臉蛋刷地一下紅了,也不知是因為倒立太久還是羞澀難禁。

蕭綽微笑:“冬兒,朕與你情同姐妹,有什麼話不能說的?你還年輕,打算就此孤老終生嗎?休哥對你真的一往情深,難道你就不為所動?他的妻子病死後,按我契丹風俗,應該姊死妹續,再納她的妹妹為妻,可是休哥為了把正室之位留給你,堅決不肯娶她。

不管是女真人、北漢人獻給他的美人,還是朕賜給他的女子,不管那些女人如何討他歡心,始終都是妾室身位,耶律休哥虛正室之位以待,等的就是你呀,他對你的看重可想而知。休格的人品、武藝、官位,還配不上你麼?那本該成為他繼室妻子的女子是我們蕭家的人,她已經不知幾次找朕哭鬧了,朕為了你們每回都把她打發了回去……”

“娘娘……”,冬兒打斷了她,頓了一頓,說道:“娘娘,南院大王出兵後,慶王會知難而退,解除上京之圍麼?”

蕭綽暗暗嘆息,知道她終究不肯再嫁,便道:“慶王不過是一跳樑小醜罷了,朕的忌憚不在於他,朕如今在意的倒是汴梁那條蟠龍呢。”

她眸中露出深思神色,緩緩說道:“唐國易打,契丹難攻,趙匡胤放棄趁我內亂奪取幽燕的天賜良機,卻集中力量去打唐國,著實令朕有些意外。看來,他這些年雖在中原東征西殺,對我契丹卻也不曾放過。世人都道朕與慶王據城死戰,以為是伐取幽燕的良機,事實上,他若真的北伐,耶律一族為保江山社稷,定會放棄這個蒞位不及三年、久不掌持朝政的皇帝,與慶王媾和共御外敵。趙匡胤眼光獨到,實行了得,似此人物,方稱人主,如果朕所料不差,宋一統中原之後,這位趙官家,必將是我唐國最不可輕視的敵人……”

趙匡胤高踞御座之上,說道:“宣唐國使節徐鉉、周惟簡進見!”

皇儀殿前,唱禮官一聲吆喝,正副唐使便依禮晉見。

徐鉉是唐國吏部尚書,而副使周惟簡則是一個道士,近來李煜沉迷於《周易》,周惟簡時常入宮為李煜講解易經,因此得了聖眷,還俗做了虞部郎中,此番出使,李煜又加封他為殿前給事中、修文館學士承旨,把這個老道搬來,大概是想借他的太極功夫和趙匡胤好好練練推手,只是不知,習慣使棍的趙匡胤有沒有那個心情。

二人上殿,甫一登上臺階,徐鉉便先聲奪人,納足一口丹田氣,亢聲大呼道:“李煜無罪,陛下出師無名!”

趙匡胤雄踞御座之上,顧盼左右,微微笑道:“徐鉉老兒這一遭真的急了,讓他進來說話?”

徐鉉一面向殿上走,一面大聲說道:“李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畢恭畢敬,從未有過逾越失禮,今因病弱,不克遠行,是以才對陛下之邀再三懇辭,又遣使者攜重禮往賀,以盡臣國之君本份,李煜所作所為,對陛下之敬重尊崇,毫無可供指摘之處,陛下宅心仁厚,乃天下有道明君,何以無端興兵討伐,江東十九州戰火四起,無數流民號啕哭泣,此皆陛下之罪也……”

徐鉉邊走邊說,一番話慷慨激昂,抑揚頓挫,待他行至殿前站定時,已是琅琅數百言出口,聲震殿瓦,百官聞之變色。

趙匡胤睥睨冷笑,淡然問道:“徐大學士說完了麼?大學士飽讀詩書,豈不聞孝乃百行之首?你說李煜侍朕如子侍父,那朕就奇怪了,既然朕與李煜情同父子,如何卻在兩處吃飯?”

徐鉉為之一窒,萬沒想到趙匡胤的兵法犀利,鬥起嘴來竟也這般厲害,竟然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把李煜和趙匡胤比做君臣父子,如今趙匡胤就用這句話來堵他的嘴,縱然他滿腹經綸,對這一擊致命的絕招又如何答對。

一旁周惟簡見勢不妙,慌忙取出藏在他袖中的備用國書,高聲奏道:“陛下震怒,興師討伐,李煜自知得罪,惟請陛下罷兵息怒,李煜願遜位讓朝,以消陛下雷霆之怒。乞請陛下感念李煜一番赤誠,下詔緩兵,以全一邦之命”

李煜在遣使來宋時,針對趙匡胤可能的反應,準備了十餘份國書,分別藏在兩位使者身上各處,兩位大使簡直就像汴梁城中玩魔術的雜耍藝人,隨時準備見機行事,取出要應的國書應變。如今見趙匡胤不依不饒,周惟簡就變出一份國書來,準備讓李煜遜位下野,扶兒子上臺,自己當一個不管世事的太上王去。

內侍接過國書,一溜小跑奉上御階,趙匡胤接在手中隨意看了看,輕蔑地一笑,隨手拋在案上,淡淡地道:“爾主所言,朕看不懂。”

徐鉉見趙匡胤耍起了無賴,只氣得身軀劇顫,白鬚飛揚,可是在人屋簷下,怎能不低頭,實力不濟,夫復何言?硬的來過了,軟的也來過了,趙匡胤鐵了心要拿下唐國,如今還能怎樣?

徐鉉臉色鬱血,忽地仆倒在地,除下冠帽,以頭叩金磚,放下身價苦苦哀求起來,其言其聲,如泣如訴,滿朝文武見了無不動容,趙匡胤聽得不耐,緩緩立起,喝道:“徐鉉!”

徐鉉一呆,惶然抬頭,就聽趙匡胤一字一頓,沉聲喝道:“勿需多言,朕今日就實話告訴你,爾主何罪?惟天下一家,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你自歸去,告訴李煜勿懷妄想,早早獻地稱降,朕必不會虧待了他,否則兵戈一起,玉石俱焚,朕也無可奈何去何!”

徐鉉容顏慘淡,痴痴跪在地上,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再無一言,什麼出師有名無名全不計較了,趙匡胤當著滿朝文武已經很直白地告訴他,就是要扮強盜,你還能說什麼?唐國,真的大勢已去了……

徐鉉和周惟簡被轟出殿去,令他們片刻不得停留,立即趕回金陵傳達趙官家的意願,看著徐鉉踉蹌奔出,趙匡胤若有所思:“李煜心存僥倖,看來還沒有歸降之意呀。命京西轉運使李符益就近從荊湖運糧,繼續輸往江東,一則備戰,一則用來戰後撫民,這唐國,今朝必須抹去。”

他又喚人取來隨唐國使節進京的殷唯所獻戰地圖來,這是趙光義兵困金陵之後的軍事部署圖,趙匡胤仔細看了半晌,把那殷唯喚到面前,指著金陵城外北寨道:“李煜負隅頑抗,難保不會出奇兵偷襲,朕觀金陵形勢,唯有北寨方向地理適宜偷襲,你回去後告訴晉王,在寨前掘渠引水,以為屏障,以防李煜以敢死之士夜衝大營,萬萬大意不得。”

殷唯連連稱聲,這才叩拜君上離去,可憐徐鉉和周惟簡被他日夜趕路,一番折騰,老骨頭都快散了架,如今一口水沒喝,連禮賓院的門兒都沒進,就被殷唯又腳不沾地的送回唐國去了。

此時,金陵城下,楊浩也是博帶高冠,一身隆重,佩綬玉,飾銀魚,輕車一乘,三五隨從,正在城下等著城中守軍放吊橋入城,奉晉王趙光義之命,他要進城勸降李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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