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活生生的他,忽然之間就變成了一截焦黑的屍體,她的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滾落下來,落入秦淮河水。
“這是大人,這個就是大人。”
在燈籠火把的聚照之下,焦寺丞的目光忽然落在其中一具屍體上,大叫起來,那聲音都有些走調了,在靜悄悄的碼頭上,顯得異常淒厲。
皇甫繼勳緊張地蹲下來,捂著嘴子道:“這真的是楊左使,事關重大,焦寺丞可要看清楚呀。”
焦海濤激動的渾身哆嗦:“不會錯,這是楊左使,這串佛珠,楊大人的這串佛珠我看見過,這是有佛門七寶製成,金、銀、琉璃、娑婆致迦、美玉、赤珠、琥珀,組成,上鐫佛界三寶佛、法、僧,你看,你看這金銀還不曾燒去,那上面鐫刻的佛像……”
皇甫繼勳定睛望去,見那念珠以金銀五金絲線串起,金、銀、赤珠等還沒有燒去,那金珠燒得黃燦燦的,上面的佛像清晰可辨。皇甫繼勳眉頭一皺,慢慢站起身來,深深地吸了口氣,轉身便向江南書院門前走去。
耶律文唇角向上一勾,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封鎖全城,封鎖全城,不……不不……江南一十九州水路各道,全部封鎖,務必要把兇手緝拿歸案,傾我全城之兵、傾我舉國之力,一定要給孤把兇手抓住!”
李煜氣極敗壞地咆哮:“宋國使節死在孤的眼前,你讓孤怎麼向趙官家交待?蠢物,呆在那兒做什麼,還不快去!”
“是是是!”皇甫繼勳忙不迭答應著,倉惶退了開去,隨著一陣發號施令聲,一隊隊官兵開始向四處散去。
李煜安靜下來,有氣無力地擺擺手:“來啊,置幾具上好的棺槨,暫把楊左使及其親眷、從屬的屍體收斂。擺駕回宮,速召徐鉉、陳喬等人進宮見駕……”
屍體被裝斂抬走了,碼頭上漸漸冷清。兩岸燈火依舊,卻再無半個遊人,漸漸的,一些彩燈燭火燃盡,次第而滅,一片凋零。摺子渝獨自坐在岸邊石階上,面對著秦淮河水,身影彷彿與那夜色融為了一體。
她輕輕撫摸著手中黑金剛石的耳環,黑金剛石在夜色中完全消失了形狀,只有寶石上一對佛眼在依稀的燈光下閃爍著神秘迷離的光芒,幽幽的聲音如泣如訴:“你個冤家,就沒一次肯遂了我的意。莫名其妙的出現在我面前,又稀裡糊塗的離去,除了傷我的心,就是拆我的臺,我上輩子欠了你的麼……”
“你不是會算麼,算天下大事,算帝王將相,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怎麼就算不出你自己命中的大劫?你以為算得出天機,還不是枉送了性命。”
摺子渝悽然一笑:“我不會算,我只會做,你算不出的,我做得出,你事事想要順應天命,結果卻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我這隻做不說的,能不能逆天改命?你回答我,好不好?你話那麼多,現在為什麼一句也不說?”
哽咽的聲音就像那潺潺的流水,淚滴落入水中,濺起一圈圈漣漪。她忽地跳了起來,向著河水聲嘶力竭地大叫:“我現在要去殺人啦,我要找出兇手,滅他滿門,你怎麼不阻止我了,你為什麼不阻止我了?”
夜,靜悄悄的,回答她的,只有潺潺的流水聲,嗚嗚咽咽,就像秦淮河的哭聲……
次日一早,天色陰沉沉的,細雨綿綿不絕。
江南的冬天最怕下雨,元宵節前後的雨總是帶著種陰冷潮溼的感覺,絲絲雨霧惱得人頭疼,一至夜來雨停,肯定一地冰花,次日一早,人人都得低頭走路,小心翼翼,生怕跌跤,而且潮寒之氣更是無孔不入,叫人煩燥難安。
可是這樣的天氣並不能影響耶律文的心情,他的心情很愉快,他覺得這幾天的運氣著實不錯,大到宋國使節楊浩之死,小到他的禁臠丁承業安全逃回館驛。丁承業大腿上中了一劍,還好,沒有傷了他那滿月般圓潤的臀部,不致影響了耶律大人寵幸美人兒時的觀感。
耶律文親自為丁承業上藥包紮、好言安撫了一番,又用酥油馬奶塗滿他的臀部做了番日常保養,隨即便笑吟吟地換上外出的衣裳準備入宮。
昨夜的混亂他到現在還沒有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除了他的人馬,似乎另有一路人馬也在向楊浩下手,而且這一路人馬也是契丹人。不,準確地說,不是兩路人馬,而是三路,刺殺丁承業的分明只有一個人,問起丁承業時,他吱吱唔唔的也說不清那刺客的來歷身份,不過這些小節都無所謂了,楊浩死了,結果是很令人滿意的,這就成了。
車輪轆轆,輾在石頭路上吱吱嘎嘎就像音樂般動聽。
掀開窗簾兒一看,潮冷的雨霧撲面而來,街上行人寥寥,這風景真是如詩如畫。
心情大好的耶律文眼中的一切,如今都是非常美好的。
最遲後天,他的神鷹應該就會帶來上京的訊息了。未曾舉事時耶律文心頭不乏緊張,可是當事情已經發生之後,所有的緊張和莫名的恐懼一下子都消失了,現在擔心已經沒有用處,他只需要去坦然面對就成了。
何況,父王的計劃成功的把握非常大,即便不能一舉擒獲帝后,只要逃出上京城,就可以據族帳軍與宮衛軍對峙,他這邊順利殺掉了宋國使節,只要激得宋國北伐,那麼……,耶律文深深吸了口氣,慢慢挺起了胸膛……
“國主,契丹使節求見。”
“耶律文?他來做什麼?請他進來吧。”李煜滿眼血絲地抬起頭來,昨夜與親信大臣商討了一夜,直至天色微明幾位近臣才離宮,李煜小睡了不足兩個時辰,正為如何圓滿解決宋國使節遇刺之事煩惱,不想契丹使節又來聒噪,偏偏這也是個得罪不得的。
耶律文昂首挺胸步入殿堂,看見李煜模樣,不禁微微一笑,拱手施禮道:“國主還為宋國使節之事煩惱麼?”
李煜嘆道:“宋國使節在孤眼皮底下受人行刺,兇手逃之夭夭,孤如何能向宋庭交待,豈能無憂耶?”
耶律文大笑:“國主何必煩憂,要找兇手,有甚麼難處?”
李煜大喜,攸然站起,探出半個身子問道:“耶律使者知道那兇手下落?他們在何處,還請耶律使者速速告知,孤立即派人去捉。”
耶律文微微一笑,說道:“兇手麼,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李煜一呆,拂然變色道:“耶律使者何必戲弄於孤。”
“外臣豈敢,刺殺宋使的,就是在下。若非本人,誰人有這潑天的膽子,敢向宋使行刺?”
李煜呆呆站了片刻,怔怔地道:“你……你……竟是你刺殺了宋使,這可如何是好,孤該如何是好?”
耶律文冷笑道:“某可為國主指點一條明路,不知國主有沒有興趣聽聽?”
李煜遲疑問道:“請耶律使者直言。”
耶律文道:“某為國主指點的這條明路,若是國主肯答應的話,那麼謀殺宋使之罪,耶律文願一力承擔,解你眼前危難。同時,江南一隅之地,飽受宋室欺凌,荊湖、西蜀、南漢前車之鑑,唐國早晚也難免重蹈覆轍,而我……卻可以解除你這心腹大患,讓你唐國版圖擴張三倍不止,不知國主意下如何?”
李煜目瞪口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吃地道:“你……你說甚麼?這怎麼可能!”
耶律文夷然一笑:“怎麼便不可能?”
他把上京謀反,聯手攻宋的大計合盤托出,說道:“眼下,我們可以先簽訂盟約卻秘而不宣,盟約只要一定,本使立即自承兇手。我乃他國使節,受唐國之邀而來,殺的是另一國的使節,唐雖宋國藩屬,卻非宋國直屬,按禮,本不能羈押外臣,宋國如何治你的罪?到時國主只須修書一封,將事情源源本本奉告宋國,接下來就是我契丹與宋國之間的事了。”
李煜嚅嚅地道:“宋國……宋國會這樣善罷甘休麼?”
耶律文不屑地冷笑道:“就算不肯善罷甘休,那也是與我契丹一戰之後的事了。殺人者,契丹使節,難道宋國還能幹出放著正主兒不管,偏來向唐國耀武揚威的事來?如此欺軟怕硬、貽笑天下的君主,古來無一。
國主,宋國野心勃勃,欲成中原霸主,受我契丹如此挑釁,天下人都在睜大眼睛看著,宋國若不興兵討伐,必將顏面無存。然而,只要他們揮軍北伐,我契丹之亂便會迎刃而解,某便會順利登上皇位。到那時,某將親率契丹虎狼之騎斷宋國遠征大軍退路,把他們盡數葬送於我契丹境內。
這時候,我們的盟約方才生效,國主可趁機傾江南雄兵直搗宋國腹心,咱們南北夾擊,滅掉大宋,到時候以長江為界,長江以南國土,盡數歸於唐國,長江以北,盡數歸於我國,你我兩國劃江而治,永結兄弟之好,這就是第二條路了。國主怎樣抉擇?”
李煜一屁股坐回椅上,臉色灰敗,半晌作聲不得。
耶律文微微一笑,緩緩逼近案前,沉聲說道:“江南可以靜觀其變,直至塞北大局已定方才履行盟約。如果我北國不能盡殲宋敵,宋國不想兩面受敵,對宋使死於唐國之事便也只能息事寧人,對國主予以安撫。
若我北國首戰功成,殲滅宋國精銳,國主便可趁勢發兵,南北合擊,一舉除此梟雄,從此唐國不必再向宋國乞憐苟安,又可開疆拓土,坐擁萬里江山,這條路,可謂進可攻退可守,何須顧慮重重?
國主啊,貴國先主、中主皆叱吒風雲之一世英主,國主如今坐擁江南,麾下數十萬虎賁,難道就不想仿效先輩,建功立業、開疆拓土,成一世英雄麼?”
李煜慢慢抬起頭來,臉上沒有激昂的鬥志,卻有一種被逼到絕境、不得不奮力一跳的困獸模樣,嘶聲問道:“你……你要孤怎樣?”
耶律文笑得就像一個誘良為娼的惡棍,從懷中摸出一份早已寫好的盟約條款,緩緩放到御案上,往李煜面前一推,柔聲說道:“國主不妨先看一看,如果沒有其他意見,就請用璽加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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