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一掀轎簾,也不讓人停下車子,便飛身躍到了地上。
焦海濤喃喃地道:“江南信佛的人,都好女色如事我佛麼?”
低頭一看手中念珠,焦海濤忙稽身謝罪:“焦某妄言,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摺子渝正行於路,忽覺路邊車上躍下一人,下意識地便疾退一步,手掌微抬,做了個防備的姿勢,待看清是楊浩,這才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扭頭便往回走。
楊浩不以為意,笑吟吟地追上去與她同行,說道:“莫姑娘穿的有些單薄啊,雖說江南冬季不冷,天氣卻是潮溼,莫姑娘還要注意玉體才是。”
“今兒怎麼這麼閒?”
“這正是楊某想要問莫姑娘的話。”
摺子渝小嘴一撇:“這些日子不見契丹人對你有什麼動作,又開始大意了是麼?”
“呵呵,原來姑娘你擔心的是在下的安危,楊某何德何能,能得美人兒如此垂青,實在惶恐。”
摺子渝瞪他一眼道:“看來你今日興致不錯啊,又來胡言亂語。”
“只要一見到姑娘你,在下的心情就十分不錯,你說奇不奇怪。”
“少跟我胡說八道!”摺子渝吃不住力了,臉色微暈地嬌嗔道:“如果當初剛認得你時,你敢這樣對本姑娘說話,早叫人打斷了你的腿,讓你爬回霸州去,今日金陵又怎會有你這樣一個禍害。”
“當日若是楊某花言巧語,姑娘是要打斷我腿的,如今花言巧語,姑娘卻是一臉羞意,卻是為何?”
摺子渝霍地止步,靴尖劃個弧形,便向楊浩脛骨踢來,楊浩早已有備,把腿一抬便避了過去,忍不住得意地哈哈大笑。
摺子渝好笑地道:“你這無賴,好象你對出使唐國的使命並不怎麼上心嘛,契丹使者耶律文與江南國主近日往來十分密切,似乎你也不怎麼放在心上?”
楊浩撓撓頭,有些困惑地道:“說實話,我被任命為鴻臚少卿,我也意外的很。得以出使唐國,更是意外的很。這許多不可能都成了可能,我一直不明白是為什麼,可是近來我才忽然頓悟。”
摺子渝沒好氣地問道:“你頓悟了什麼?”
楊浩一本正經地道:“原來老天這種種安排,都是為了讓我到這裡來遇見你。你說這算不算一種緣份?”
摺子渝嘆了口氣道:“看來,我也該去廟裡拜拜了,否則怎麼會這麼倒黴,從宋國逃到唐國,又換了身份,還是避不開你這個冤……你這個陰魂不散的傢伙。”
楊浩眸中露出一絲笑意:“冤甚麼?冤家?”
摺子渝大羞,返身便走,把靴尖踢的好高:“去去去,懶得理會你這厚臉皮的痞怠傢伙。”
楊浩哈哈一笑,追上去低聲道:“子渝,莫忘了你我曾經的約定,如果我所說是實,你立即返回府州,不要多生事端。只要順大勢而行,權柄或可不保,卻未必不能保全折家富貴的。”
摺子渝目中機敏的光芒一閃,霍然止步道:“宋……已欲伐唐了麼?”
楊浩心中一跳,暗叫厲害,自己已是百般小心,可是稍一提及此事,還是引起了她的警覺,楊浩不動聲色,說道:“尚無定計,不過……我窺天機,定在這三兩年之間。如果一切如我所言,希望你能信守承諾,不要逆天行事,無端多造殺孽。”
摺子渝聽他言語篤篤,心中不覺煩亂,背轉身去,見面前正有一個攤子,販賣各種低檔珠玉首飾,便隨手翻揀起來。
楊浩望著她的削肩,眼中漸漸露出不捨的神色,近來見到摺子渝,他總是胡言亂語,一方面痴纏著她,固然是想破壞她在江南秘謀之事,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心中的不捨,他不知道哪一天就將離她而去,今生今世再無相見之期。他無法確定,卻只知道這一天越來越近了。
“如果她得知我的‘死訊’,會為我悲傷多久?”
楊浩望著她纖秀的背影,忽然有種莫名的傷感。
摺子渝翻揀著首飾,卻似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留連在自己身上,整個身子都不自在起來,她回眸瞟了一眼,正撞見楊浩的目光,急忙又回過頭來:“他……果然在看我,如此痴纏,還能怎樣?就算我不計較你已有了焰焰,那又如何呢,以你我今日的立場,我們終究是走不到一起去的。”
摺子渝默默撫摸著手中的寶石耳環,黯然傷神。
那攤主見有生意上門,忙打起精神,搬動三寸不爛之舌吹噓起來:“姑娘真是好眼色,這副耳環乃是用東瀛的黑金剛石打造而成,你看,這寶石上彷彿有一雙眼睛,這叫‘佛眼庇佑’,可以避邪、鎮宅、擋煞、消病氣、濁氣、晦氣等。姑娘容顏嬌美,膚白如雪,如果戴上這對耳環,一定更添麗色……”
“這副耳環多少錢,我買下了!”楊浩走上前道。
“這……”那老闆倒是很有職業道德,耳環還在摺子渝手中,他便不好立即售於楊浩,反向摺子渝望去。楊浩微微一笑,說道:“這副耳環,正是我要送與這位姑娘的,多少錢?”
“誰要你送,稀罕麼?”摺子渝眉梢一揚,丟下寶石揚長而去,楊浩笑笑,問清價格,將黑寶石耳環買下,便向摺子渝追去。
秦淮河畔,楊浩追上子渝,輕笑道:“只是一份尋常禮物,姑娘何妨收下?”
摺子渝輕哼一聲道:“不喜歡。”
“如果不喜歡……,那也沒關係,上元佳節就要到了,到了放偷日,人們總要互相偷些東西的,姑娘就把它留下,讓人偷走便是。”
“謝了,到時,我自會準備些讓人偷的東西,卻不便接受大人的饋贈,好意心領。”
“呵呵,以後怕也沒有多少機會了,這就算……最後一次送你禮物吧,請收下,好麼?”
摺子渝聽了“最後一次”四個字,心頭不禁無名火起,上一次他想吻我,也說最後一次,今日送我禮物,又說最後一次,好!好!好!你既然根本不曾想過與我再有什麼糾纏,現在又何必死纏爛打,亂我心神?
楊浩將盛著一對耳環的小盒子遞到她的手中,摺子渝一抖手腕,便把它遠遠地拋了出去,楊浩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兩個人就這麼默默地對視著,半晌,摺子渝忽地一轉身,面向河水而站,淡淡地道:“大人公務繁忙,不必陪在我的身邊了,我今日只是在府中煩悶,獨自出來走走,不會做些甚麼……大人眼中大逆不道的事來的。”
楊浩苦澀地一笑,正欲說些甚麼,旁邊一聲佛號:“阿彌陀佛!這位施主……”
“啊……啊……啊……”壁宿正欲裝作與楊浩素不相識的模樣先寒喧幾句,忽地看清了摺子渝的模樣,不禁張口結舌,指著她啊啊地說不出話來。
摺子渝扭頭看見是他,不禁也露出詫異的神色,楊浩一把扯過壁宿,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壁宿定了定神,連忙低聲道:“大人,兩位夫人已經到了,現在包下了玄武湖畔的整座‘棲霞客棧’。”說著,他還驚疑不定地看看摺子渝。
“她們已經到了?”楊浩又驚又喜:“好,我在就此失蹤,恐怕禮賓院就要鬧翻了天,我馬上回館驛安排一下,然後便去玄武湖畔見她們。”
“莫姑娘,楊某告辭了。”
摺子渝頭也不回,淡淡地道:“大人請便。”
楊浩嘆了口氣,轉身剛欲走開,忽地想起一事,扭頭看看壁宿身上的大紅袈裟,哭笑不得地道:“你還真做了這雞鳴寺方丈了?”
壁宿在光頭上一彈,嘿嘿笑道:“只是為了水月小師太罷了。”
楊浩點點頭,嘆了口氣,幽幽地道:“難得你動了真心,珍惜眼前人吧,若是錯過了,有朝一日,你後悔也來不及的。”
摺子渝聽在耳中,忽地咬緊了下唇。
楊浩又是一嘆,向她長揖一禮,返身便走,壁宿看看摺子渝,訕訕地道:“折……折姑娘怎地在此?你與我家大人莫非……莫非……”
摺子渝霍地轉過身來,杏眼圓睜地道:“本姑娘心情不好,你給我滾得遠遠兒的,我數到三,你若不滾……”她一把按住腰間短劍,喝道:“一……”
壁宿二話不說,甩開大袖就逃,摺子渝不禁“噗哧”一笑,轉眼看見楊浩遠去的背影,笑容漸斂,臉上又是落寞一片,她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返身便急急走去,在河邊草叢中四處尋找著,前方一個剛剛走上堤岸的船伕忽然俯身自草叢中撿起一個小盒子,開啟一看,驚喜地叫了一聲:“哈哈,今日好彩頭,讓我撿了一件寶貝。”
“且慢!”摺子渝急叫一聲,搶過去道:“這盒子,是我的。”
那船伕上下看她兩眼,翻個白眼道:“看姑娘穿得一身光鮮,卻要冒認失主,與我搶東西麼?”
“你!”摺子渝柳眉倒豎,一把攥住劍柄,那船伕急退兩步,叫道:“哎呀哎呀,你還要行搶不成?兄弟們快來,碰上個狠婆娘,要搶我的東西。”
堤岸下七八個大漢立即抄起船漿衝了上來,咋咋呼呼地道:“誰有這麼大膽,光天化日之下敢扮強盜麼?”
摺子渝狠狠瞪了那船伕半晌,深深地吸了口氣,公開劍柄道:“你出個價,我買回來!若是這樣還不成,本姑娘……今兒個就扮強盜了,你奈我何!”
楊浩匆匆趕回館驛便去尋焦海濤,焦寺丞一見他便取笑道:“大人回來的可快,莫非路遇的那位姑娘,不感大人美意麼,哈哈……”
楊浩笑容滿面地道:“焦寺丞,楊某回來是囑咐一聲,今夜我自有去處,若是不回館驛,你等且莫驚慌張揚,明日一早,我會回來的。”
“啊?”焦寺丞一呆,訥訥地道:“大人……大人竟有這般好本事,三言兩語,便做了人家的入幕之賓?”
楊浩也是一呆,隨即卻哈哈大笑:“不錯,不錯,本官今夜正要去風流快活一番,哈哈,所以特來知會一聲,你們莫為本官擔憂。我這就走了,人家姑娘還在等我。”
“且住,且住!”焦寺丞一把扯住他,疑道:“大人,那女子怎會三言兩語,便對大人傾心至此,情願以身相侍?恐怕其中有詐啊。”
“噯,這一點本官還想不到嗎?我自然是弄清了她的底細,這才敢從容赴約的,好啦,不可讓美人久候,本官去也!”
“噯,大人,你……”焦寺丞阻攔不及,楊浩已像一隻花蝴蝶似的飛了出去。
焦寺丞站在夕陽下,呆呆半晌,喃喃自語道:“楊左使的官運固然是無人能及,這豔遇也是無人能及啊,怎麼大人的運氣這麼好?”
他回頭看看看看被他隨手丟在桌上的念珠,趕緊搶過去如獲至寶地戴在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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