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鄂巴多倒未看過原信,但是已聽大宋鴻臚寺功曹柳林西說過大概,忙將宋廷的意思說了一遍,冬兒聽見宋廷竟也模仿契丹的蠻橫語氣,寫了這樣一封回信,雖正是滿懷愁緒的當口兒,也不禁有些想笑。
她雖是一個民女,但是父親藏書甚多,冬兒博覽群書,素知中原的官吏做事向來中規中矩,這樣的文書他們不是寫不出來,而是以那些官吏的呆板性格,向來以有教化的上國姿態講話,很難用這樣的無賴對無賴手段交涉國事,她有些好笑地道:“我知道了,回頭我會稟告娘娘,講娘娘定奪,再做答覆。”
“是是是,眼看著天就要冷了,可是為朝廷出使,小人是不辭辛苦的,如果還需向宋廷出使,小人責無旁貸,到時還請羅尚官多為小人美言幾句。”
鄂巴多說著,又將一口大匣子、一個大包裹畢恭畢敬地放到桌上,他見羅冬兒索要的釵子不值幾文錢,便曉得這位女官不好金錢珠寶,所以煞費苦心地從‘女兒國’購買了些漢人的漂亮衣裳,和一套品流最高的胭脂水粉,料想這東西必能打動羅尚官的芳心。
果然,羅冬兒見了這樣的東西,臉上便露出歡喜神色,本來馬上就要打發他下去,如今人家送了可心的禮物,倒不好不多聊幾句,便隨口答應著,問道:“你在宋廷,宋官對你可還禮遇,是鴻臚寺哪位大臣接待的,聽說宋廷鴻臚寺卿章臺柳體弱多病,不常上衙,這封國書可是少卿高翔所擬麼?”
鄂巴多陪笑道:“羅尚官有所不知,小人前往宋廷時,宋廷剛剛任命了一位新的鴻臚寺少卿,叫楊浩的,聽說原來是開封南衙火情院使,此人不學無術,性情莽撞,所以才寫得出這樣的無賴國書冒犯我皇,可也奇了,宋帝居然允了,就真不怕皇上大怒,出兵伐宋麼?尚官?羅尚官?你怎麼了?”
羅冬兒嘴唇發白,她定了定神,顫聲問道:“你說……你說那新任鴻臚少卿姓甚名誰?”
“姓楊名浩啊。”
“四哥說過,浩哥哥已改叫楊浩,莫非……,不會的,不會是他,他怎麼可能做了鴻臚少卿這樣的高官,再說他是出身開圭府,莫非是同名同姓。”
羅冬兒趕緊問道:“這人多大年紀,是何出身來歷?”
鄂巴多道:“小人倒沒見過他,不過聽那宋廷的柳功曹說,此人沒什麼學識的,卻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當初帶著五萬漢國百姓避過皇后娘娘親自帶領的大軍追擊,逃往宋境的就是他,因功做了蘆州知府,沒多久就調任開封南衙火情院長,結果又巴結上了晉王趙光義,嗖地一下就躥上了鴻臚少卿的高位,可宋國的數著,升官升的這麼快的,除了他再無第二個了。咦?羅尚官,您好象身子不大好?”
“沒事,我……我沒事,你再說說,還有他的什麼訊息?”
羅冬兒又驚又喜,她萬沒料到竟在這裡聽到楊浩的訊息,那魂牽夢縈的人兒,雖仍遠在天邊,可是剎那間彷彿就站到了她的眼前,羅冬兒的兩頰如同火燒,雙眸放出光芒,殷切地又道。
鄂巴多攤手道:“沒了,小人就聽那位柳功曹提了這麼幾句,瞧他那不屑的樣子,恐怕這個楊浩貿然躥升,朝中眼紅的官兒大有人在,這人如此說話太也著惱,羅尚官該稟明娘娘,嚴辭駁斥,說不定宋廷的官兒對他趁機攻訐,這個無視我契丹國主的混帳小子,就得滾下臺了。”
羅冬兒抿了抿嘴唇,板著臉道:“你是我契丹使節,言談之間不可弱了北國的威風,談吐如此粗俗,口口聲聲小子混帳,如何能為我契丹使節,若是這樣,本官可不敢保你南行。”
鄂巴多一聽財路要斷了,趕緊陪笑道:“小人這不是在您面前才……,好好好,小人一定謹慎,哪怕人後,也不對宋人的官兒有所不敬就是了。”
羅冬兒道:“這才對了,你先下去吧,這事待我稟明娘娘再說。”
“是。”鄂巴多也不知哪裡得罪她了,趕緊答應一聲退了出去。
羅冬兒在椅上坐了,手撐在案上託著下巴痴痴想了半晌,拈著那根簪子看了又看,時而蹙眉,時而微笑,過了半晌聽見樓上一片喧譁之聲,這才驚醒過來,她把簪子收進懷中,吩咐女侍把漢衣和脂粉收起,便趕上樓去,腳步輕快,如同一隻年輕活潑的小牝鹿。
“實圖哩觸犯神纛,依律當死,皇上,處死他吧。”樓上有些人正在咆哮著。
耶律賢面前跪著一個侍衛,臉色慘白,伏地不動。羅冬兒提著裙裾跑上樓去,見此光景莫名其妙,便向旁邊一個侍衛問道:“方才還好端端地,這是怎麼了?”
那侍衛忙答道:“尚官,實圖哩方才觸摸了神纛,各部大人十分憤怒,請皇上處死他呢。”
羅冬兒聽了暗吃一驚,這神纛是一面大旗,立在五鳳樓上,纛上一頭白狼,乃是契丹之族的圖騰,十分神聖,普通人未經允可不得靠近,如果誰若碰觸神纛,論罪當斬。這個實圖哩是個年輕憨厚的侍衛,怎麼竟然鑄此大錯。
那些部族頭領們吵吵嚷嚷,耶律賢只是負手不語。他才二十多歲,身材瘦削頎長,臉頰蒼白,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就像一個南人士子,在旁邊個個都是虎背熊腰的近臣侍衛和部族頭領們中間,就像一群狼中間站了一隻鶴,就算是柔軟厚暖的裘衣穿在他身上,也顯得空蕩蕩的。
“實圖哩,你為何觸犯神纛?”耶律賢突然慢條斯理地問道。
“小人……小人站在一旁,本來正在觀燈,因為人群擁擠,被人撞了一下,便伸手一扶,這才醒起旁邊矗立的乃是神纛,小人知罪,當死,當死。”
實圖哩連連叩首,耶律賢嘆了口氣,道:“原來如此,不知者不罪,實圖哩平素克盡職守,倒也盡職,唔……拖下去,責三十大板吧。”
實圖哩一呆,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羅冬兒目光一閃,趕緊喝道:“實圖哩,還不謝恩麼?”
實圖哩趕緊叩道:“謝皇上開恩,謝皇上開恩。”
“且慢!”一旁緩緩走出一人,沉沉笑道:“皇上仁慈,可是冒犯神纛者當死,此用律條所定,皇上一言便要放人,恐怕……不妥吧?”
耶律賢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耶律文,何必如此苛刻,實圖哩無心之舉,算不得冒犯神纛,因此砍頭,太過殘忍。”
這位貴族叫耶律文,字燕雲,是耶律賢未繼皇位前的一個有力競爭者,如今耶律賢雖做了皇帝,他還是時常與他唱反調,一見耶律賢有心放過實圖哩,當即便出面阻止。一聽耶律賢的理由,他不屑地冷笑道:“皇上太過仁慈了吧?我契丹之主,當有虎豹之威,賞罰分明,律例森嚴,豈可身懷婦人之仁,對一小小侍衛尚抱如此仁心,如何統御我契丹百萬虎狼?”
蕭綽冷冷一笑,站到了耶律賢身旁,冬兒連忙走過去,耶律文身後一人本來正看著熱鬧,忽地被蕭後美色所迷,眸子頓時一直,痴痴看了半晌,目光再往旁一轉,不由大吃一驚,立即縮身退到了人群中去。
如果冬兒能注意到他,就會發現,這人竟是丁家二少爺丁承業,丁承業隱在暗處,望著羅冬兒發呆:“她……她是羅冬兒麼?雖說神情氣質有些差異,可是模樣一模一樣,若不是她,世上哪有如此相像之人?她怎麼在這裡,她……是皇帝的嬪妃還是什麼人?”
丁承業當日被契丹邊軍所捉,四處打聽一番,根本沒有人聽說過什麼南院大將軍盧一生,只道這丁承業是虛言誑人,是以對他百般折磨,丁承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是苦不堪言,這時恰好遇上了耶律文。
耶律文身高八尺,虎背熊腰,乃契丹有名的勇士,與南院大王素有交情。此人性好漁色,而且男女不忌,瞧見丁承業這個奴隸雖是蓬頭垢面,卻眉清目秀,十分俊俏,頓時起了憐惜之心,便把他討了來留在身邊侍候。
丁承業走投無路,只得含羞忍垢做了耶律文的近侍,而且成了耶律文最寵愛的人,形影不離,此番為皇帝賀壽,耶律文也把這個愛寵帶了來,攜上了五鳳樓。如今一見羅冬兒,丁承業思及自己如今身份,先是羞慚不已,下意識地便退往後去,細細打量羅冬兒模樣,竟然站在娘娘身側,似在北國混的風生水起,心中不禁又嫉又恨。
羅冬兒可未注意這位故人,她站在蕭後身側,只聽耶律文唇槍舌箭,明裡是說皇帝仁慈,暗中卻譏諷他軟弱,又鼓動許多對這個皇帝不服的首領貴族出聲應喝,弄和耶律賢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有些應接不暇。
旁邊蕭後突然冷笑一聲道:“耶律文,你口口聲聲講什麼賞罰分明,律例森嚴。皇上統御北國,受命於天,皇上宅心仁厚,要饒過實圖哩,這就是旨意,你身為臣子,無端質疑,百般挑釁,這是為臣之道麼?這是律例森嚴麼?”
耶律文看向蕭綽,燈下美人,明眸皓齒,膚色如美玉,隱泛紅潤,目中不禁泛起貪婪之意,涎臉笑道:“娘娘,臣只是盡臣的本份,見皇上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出言勸諫罷了,怎敢挑釁皇上呢。”
“既然如此,皇上開恩,已然下了旨意,耶律兄何必再多言呢,神纛代表皇權,皇權是皇上的,皇上要怎麼做,做臣子的就只能服從,這才是規矩,你說是麼?”
說話的人袖著手,站在一旁森然道,這人叫蕭拓智,卻是蕭家的人,也是統領大軍的一方將領,另一側耶律隆運,也就是韓德讓,也沉聲說道:“皇上的話就是聖旨,就代表著天意,做為臣子的,誰敢不從,就是不忠,誰有不忠之心,第一個先問過我掌中的刀,再去問皇上不遲。”
耶律文見蕭綽一派的人紛紛出來護駕,心下稍做權衡,冷哼一聲,不再言語了。
燈下,蕭綽寬了衣裳,解開了頭髮,原本威嚴冷峻的模樣,頓時生起了幾分嫵媚。她臥到榻上,冬兒也穿著小衣坐在一旁,輕輕地為她揉捏著肩膀,蕭綽輕輕嘆息一聲道:“今天你也看到了,這些人敢當面讓皇上難堪,心中哪有這個皇帝?”
她擺擺手,說道:“今日你也乏了,睡下吧,不必按了。”
冬兒依言躺在一旁,兩個美人,猶如一朵並蒂蓮花。蕭綽理順了頭髮,躺在枕上,眨著眼睛想了半晌,說道:“朕得對掌握皇城大軍的人再做一番排程,盡數換上咱們的人,否則覺都睡不安穩。還有你,你要儘快入手,以後,這宮衛軍就得交給你,這可是咱們最重要的本錢。”
冬兒柔聲道:“娘娘吩咐,冬兒自當遵從,宋國的回書……”
蕭綽道:“明兒再思量思量該如何做答。朕也沒想到,宋人回書竟然如此強硬,莫非他們已看出了咱們內憂外患,出不得兵?唔……,唐國遣使向我求援,朕意,派耶律文去唐國走一遭,表表我北國態度,讓宋廷有些忌憚,你看怎麼樣?”
“唐國?怎不派人去宋國,若是娘娘讓我出使宋國,去見浩哥哥……”冬兒胡思亂想著,蕭綽奇怪地扭過頭:“怎不答話?”
“喔……,娘娘,耶律文對皇上一向不太恭訓,怎麼能派他出使呢?”
蕭綽笑笑,道:“他離了上京,朕……才好動手腳安排咱們的人,省得他來礙事呀。”
她伸出手去,小衣褪至肘部,露出一管晶瑩的玉臂,伸手一拂,滅了燈燭,說道:“睡吧,不管有什麼事,咱們明兒再商量。”
燭火一滅,室中頓時一暗,燭上青煙嫋嫋升起,兩個女孩兒各懷心事,不約而同地嘆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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