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集思廣益
楊浩稍稍停頓,讓三人充分消化了一下這個訊息,然後繼續說道:“妙妙,你隨柳行首身邊,迎送往來多為官吏豪紳,許多官場上不登臺面的事情,再也沒有比你們更瞭解的了。豬兒,你在汴河上一年多光景,官運、民運、船隻、河工、動力等事關水運的各個方面應該也瞭然於心。至於大郎,你是齊州世家,既是地主,也是豪商,於地方士紳、行商坐賈方面再瞭解不過了。
如果現在要從各處運糧,解決東京斷糧危機,事涉幾個方面。第一,就是地方官府。從民間收購糧食,集中運輸到碼頭,離不開地方官府。哪怕朝廷急的火上房,若是地方官府陽奉陰違、不能全力配合,整件事情就休想運轉起來。而這種事,不是下幾道措辭嚴厲的詔書就能解決問題的,其中有無問題,癥結何在,能否保障收購環節不出問題?
第二,就是地方的豪紳地主,糧商大戶。我原本就是霸州民戶,我知道,百姓一旦打了糧食,第一件事就是急於變現賣錢,而且越是豐收越是如此,普通的民戶手中大多隻保留到明年秋收的口糧和糧種,除此之外別無所儲。
糧食,都在豪紳地主倉中,而豪紳地主大肆收購糧食的唯一目的,就是盈利。哪裡糧價高,往哪裡運。屯積居奇,乃必然之事,義紳不是沒有,但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卻更多。朝廷如果突然大肆收購糧食,即便沒有詔告天下,這些糧商也必然會嗅出不尋常的味道,他們會不會提價待沽大發國難財?能使出什麼手段?
第三,就是運輸!即便地方官府盡皆肯竭誠用命,糧紳大戶能痛快地出售糧食,如果不能在冰封河道之前運來京師,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這三件事環環相扣,缺一不可。地方官府不肯用命,則事必不成。如果不能控制糧紳大戶,則東京缺糧,會導致各地糧價瘋漲,繼而引起全國恐慌。而運輸,就是最後一道環節了,目前我能想得到的就是這些。你們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咱們積思廣益,看看能不能發揮咱們小民的智慧,解決那些高官貴人解決不了的難題了。”
楊浩說的輕鬆,崔大郎、臊豬兒、妙妙三人卻面面相覷,關乎開封百萬人口生計的大事,就靠他們幾個,在這間花廳裡解決?
楊浩雖知事態嚴重,此事遠比帶著數萬拖家帶口的老弱婦孺遷離北漢還要麻煩萬分,牽涉的層面也更復雜,不過這一次他畢竟只是出謀畫策,責任不在他這裡,所以心態相對平穩。三人見他鎮定自若,便也靜下心苦思冥想起來……
凝神香已經點上第三支了,第三支也已嫋嫋的即將燃至盡頭。
妙妙筆走龍蛇,已經豢寫了厚厚一摞紙,那纖纖玉腕幾乎都要累折了,幾個人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不休。他們說的話沒有什麼條理,想到了一點就提一點,然後大家一起分析,提出一些解決辦法,妙妙便抄錄在紙上,待回頭再分類整理,按輕重緩急逐條排列。
筆尖一停,妙妙抬頭說道:“大人,國依兵而立,兵以食為命,食以漕運為本。漕運則主要倚仗轉運司、發運司和糴便司。這是涉及漕運的幾個主要衙門,朝廷急於購糧,眼下只能倚靠這幾個衙門的人。可是轉運司、糴便司和發運司久在地方,與地方的豪紳富商多有聯絡。
即便是上官清廉,因為不能事事親為,他身邊的主簿、幕僚、大小胥吏,也同地方豪紳沆瀣一氣,尋常年景的時候,他們還要相互勾結,屯積糧食,故意造成朝廷徵購不足,然後再高價賣於朝廷,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們必然不會放過的。
一旦令其徵糧,他們必勾結地方,屯糧惜售,趁機提價之事必不可免,若是多花些錢就能挽此危局,朝廷上也未必不肯,只是這屯積居奇總要有個過程,等到他們肯拿糧出來時,已不知耗時多久了,再要輸運到京可就來不及了。”
楊浩頷首稱是,妙妙又提起官吏們販糶糧草的種種投機之舉,以及強迫攤派、不支錢、少付款等問題,這些事對一般民戶危害最大,如果不妥善解決,開封之難還沒解決,舉國百姓都要走投無路了。
此外,各路各道還存在競爭問題,為了保證自己所承擔的糧食收購任務能夠順利完成,想方設法排斥其他地方官府染指自己的地盤,就必然成了各地方官府從自身利益出發的理性選擇。這種事現在已是常見,被稱為“遏糴”。這種事屢禁不止,地方官府抗拒的方法也是層出不窮,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糧食根本不能足額徵收上來,更談什麼運輸。
楊浩與崔大郎計議一番,楊浩頷首道:“亂世用重典,事態危急,不可以常態對待。我的意思,第一,各路各道的御史言官、監察觀察們都得放下手頭一切事務,全部下放,督察徵糧一事。官家必須得臨時放權,搪塞阻撓的官兒們,御史言官們有權將其就地罷免。事涉他們的官位前程,還要螳臂當車的糊塗官兒就要少得多了。
第二,發運司、轉運司、糴便司,本來是平級的衙門,但是負責的事情又有交叉,這本來是為了分權制衡,但是及此關鍵時刻,卻很容易讓他們互相推諉扯皮,造成法不責眾之勢,故而,應建議朝廷,於三司之中擇定一司總攬全域性,全權負責,一旦延誤購糧,究其主官及一眾從吏責任。
第三,國家根本,仰給於江淮,得委派欽差前往江淮,就近指揮籌措糧草。第四……”
妙妙奮筆疾書,將他的意見一條條記下。
崔大郎說道:“至於糧商投機屯糧,牟取暴利的手段,一是摻雜使假,以次充好。陳糧冒充新糧,糧中摻雜黴糧和沙子,他們買通了小吏,將這些糧食收購入倉,與倉糧一混,再難發現是何人所為,從中大賺其利。
這一點我覺得可以從兩方面控制一下,如果指定了主事的衙門,職責所在,中間不轉手他人,他們就會有所收斂。
另外,京中急需用糧,是不需要在地方各司糧倉中儲留的,所以可不打散糧包,在糧包上直接註明售糧糧商的藉貫、姓名,如檢收摻假便要問罪,這樣一來,一是運送速度要快了許多,而且倉促之下,他們很難想出其他辦法來作弊。”
糧商作弊,再就是在支付上動手腳,轉運司、發運司等平素購糧,有以錢易物和以物易物兩種方法。以錢易物簡單,以物易物就是以以官告、度牒等文書,或者茶、鹽、布帛、礬、香藥、象牙等物品支付糧價,這樣,價錢就不易確定,“加抬”、“加饒”、“虛估”等等手段就可以大動手腳……”
崔大郎果然不愧是世紳商賈人家,說起箇中內幕頭頭是道,一口氣兒說了七八項,最後他才提到屯積居奇。
“屯積居奇,是諸種牟利手段中最重要的一種,糧商唯高價是求,若外地價高而本地價低,便想法設法賣到外地。若本地糧荒,官府禁止外運,他們就封倉不售,一拖再拖、一等再等,直到糧價暴漲,方才開倉牟取暴利。”
楊浩微微一笑,說道:“這一點,我也想到了。所以我才不同意朝廷對缺糧一事秘而不宣的做法。朝廷不想公開此事,一是怕引起百姓恐慌,民心浮動,另外就是擔心糧商們囤積居奇,提價惜售。而朝廷不是土匪,人家自己的糧食,你又不能上門去搶。
可我以為,一旦大肆徵糧,縱然你不說,百姓也會猜到幾分,到那時謠言頻起,只會越傳越嚴重,與其如此,不如把開封府嚴峻的形勢公開與國人,當然,到底缺多少糧、嚴重到什麼程度,其中……大可商榷。
如此一來呢,第一,我們可以讓地方官府知道事態嚴重,在此當口兒他們就算平時再懈怠,也會打起精神,不敢太過放肆地從中取利或拖延不辦。第二,在地方上以嚴律重典明確規定,抑制糧價上漲,而汴梁則從現在起就開始提價,糧價要一漲再漲,這樣就會誘引許多有條件自己運輸的糧商富紳千方百計地往開封運糧,甚至比咱們官府的漕運還要快、還要用心。莫要小看了他們的能量,為了逐利,他們一旦行動起來,其能量之大恐怕連官家都會大吃一驚。將來開封之糧,恐怕他們運來的份額會佔相當大的一部分。”
妙妙吃驚地道:“現在就要提價?這樣一來,京師百姓都要怨聲載道了。”
楊浩冷笑道:“相較於活生生地餓死他們,現在讓他們多花幾文錢,還是划算的。有人想罵娘那就由他去,什麼事都要等到百姓們理解擁護,那什麼事都不用做了,該專斷時就得專斷,唯有如此才能吸引四方商賈不遺餘力地往開封運糧。”
臊豬兒擔心地道:“可是那樣一來,京城無數人家要為了買糧破家了。他們既知開封缺糧,糧價還不知會高到何等地步。俺記得,當年西北大旱,顆粒無收,有人用了兩錠金元寶才換到三個肉包子,俺的爹孃就是那時餓死的。”
楊浩眉頭一挑,說道:“我說過了,朝廷到底缺多少糧,公告上的措辭大可商榷。你別忘了,糧商們販運糧食的同時,朝廷的漕運也在運糧。他們的糧食運到的時候,必然還未到大雪封路的時候,開封的存糧也還未到揭不開鍋的時候,再加上這段時間朝廷自己運來的糧,那時……朝廷就可以把糧食以平價、甚至比平價還低的價格敞開了向百姓供應,讓全天下都曉得開封糧食已然充足。
到那時候,糧商們還能把糧食再運回去?漫說回途不到一半大雪就得封路。就算來得及,也沒人禁得起這一來一返的無端損耗。那些外地糧商在汴梁又沒有倉庫儲放糧食,他們會坐視大雪寒冬來到,糧食黴變腐爛麼?這個時候,朝廷以嘉勉‘運糧’義紳的名義出頭,以比市價還低些的價格收購他們的糧食,他們也只會感恩載德了。”
崔大郎倒抽一口冷氣,苦笑道:“你這傢伙也太陰險了些。朝臣們誰不愛惜羽毛,也只有你這半調子官才想得出這樣的主意……”
妙妙本能地為楊浩申辯道:“民以食為天,大人圖的是民之大義,國之大利。再說,大人對那些奸商也只是略施小懲而已罷了,依我看,對那些囤積居奇、喪盡天良的奸商,這還是輕的。”
楊浩正襟危坐,微笑不語:“官怎麼啦,官就不能坑人了麼,這可是老子當年炒股炒出來的血淚經驗啊。今天他還義正辭嚴地宣佈近一時期不會對市場做出干預呢,第二天就能來一出‘半夜雞叫’,讓你血本無歸。奸商,奸商算個屁呀,碰上我這奸臣,讓你哭都找不著地兒。
漕運有河運、水陸遞運、海運三種,不過大宋現在出海口太少,汴梁城又在內陸,是以還談不上海運,而只能河運。水陸遞運比完全的陸運載運量要大的多,但是效率低下,如今官方漕運唯一可行的方法就只有河運。
河運方面,大宋目前主要還是採用自唐朝年間傳下來的分段轉運法。由於各處河段水位高低不一,如果糧船要一直沿河下來,傾覆入水的機率就太大了,為了減少損失,唐人發明了分段轉運法。就是在水位落差大的地方,上下各建一個碼頭,上游的船到了,在上碼頭卸貨,然後用驢車運到下游碼頭,再由力夫裝上新船,繼續行駛,趕到下一個水位落差大的地方照舊施為。
這個方法將河運的風險大大降低了,大宋自立國以來一直就是沿襲的唐人發明的這種運輸方法。大宋立國之後南征北戰,爭伐不斷,對於水利設施還沒有來得及徹底維護,每年只能招集河工清理一下淤泥而已,平常來說,目前的河道漕運還是能夠滿足東京的糧食需求的,但是現在卻是明顯不成了。至於如何加快河運的效率,隔行如隔山,崔大郎和妙妙就完全是一臉茫然了。
臊豬兒對自己明顯沒有太大信心,雖說在場只有楊浩和崔大郎、妙妙,他的臉色還是有些侷促地紅了起來,吭吭哧哧地道:“要想加快河運的速度,這個……,呃,好的船手河工是必不可少的,要讓他們肯於效力,適當的……適當的還要給予獎賞,俺師傅對幹活賣力氣的船手就是多派工錢的,他們幹活會更賣力氣。”
楊浩點頭笑道:“嗯,漕運時,提前完成運輸的要獎,遲至的要罰,賞罰分明,船工、纖手們才不會拖延公事,你提的很好,這一條一定要加上。”
臊豬兒得了自己兄弟的肯定,膽氣壯了一些,想了想又道:“還有船,現在的船,什麼樣兒的都有,有些適合做海船、江船,卻不一定適合河運。有的船船體極大,但是並不適合運糧,現在許多漕運衙門為了省錢,這些船現在又還可以使用,所以都勉強對付著,如果船儘量都換成統一適宜裝糧河運的船,那麼這一次運送的數量,幹得好的話,可以增加兩成。”
楊浩笑道:“你還嫌少麼?就算只有一成,也值得試試,咱們現在就是在方方面面,一步一步地挖掘潛力,這兒擠出一成,那兒省出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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