吶!”
應聲走上的,不是提著鬼頭大刀的紅袍劊子手,而是兩個青衣箭袖的蘆嶺民壯,各佩腰刀一把。兩人大步走上前來,向楊浩單膝跪地,抱拳行以軍禮道:“請團練使大人下令。”
這句話一出,楊浩現在執行的就是軍法,而非民律了。楊浩把大袖一揮,沉聲喝道:“把罪囚花無月拖下去,斬!”
程德玄矍然一驚,雙眉微微一挑,隨即便禁不住暗暗冷笑起來。那兩個民壯轟應一聲,拖起體如篩糠的花無月,便扯到了左近處。那裡本有一棵粗可合抱的大樹,大樹已被鋸下蓋了房子,地上留著磨盤大的一個樹墩,正好充作砍頭臺。
這兩個民壯是真真正正的漢人,雖說原本是個拿鋤頭的農民,可是幾仗下來,也已心硬如鐵,殺個把人眼皮都不帶眨的,其中一人把五花大綁的花無月往樹墩上一按,使腳踩住他的後背,另一個漢子抽出刀來,“嗨”地一聲,刀如閃電,便向他頸上剁了下去。
“篤”地一聲,那刀破開腔子,直劈進樹墩裡去,一顆人頭咕嚕嚕地滾到地上,鮮血塗滿了整個樹墩,那無頭死屍像割了喉的雞般抽搐了幾下手腳,便沒了聲息。這是楊浩第一次對他帶出來的百姓開刀,一時間,滿場肅靜,鴉鴉無聲。
逐浪川前揮刀斷橋,那是仁者之刀。在百姓們眼中,楊浩是他們真正的父母官,為了他們可以拋卻自己性命的大仁大義之人,令他們感恩戴德,衷心傾慕。
此番與當地羌人之戰,楊浩揮起的是霸者屠刀,他的果決和手段,讓百姓們對他更多了一層認識,他們忽然發覺自己這位父母官不只是一位“慈父”,對敵時是那般勇毅,這令他們對楊浩除了愛戴,更多了幾分自豪與崇仰。
現在,楊浩又執起了法刀,毫不手軟地砍了治下犯罪的百姓,這樣的行事,令他們肅穆之餘,油然生起敬畏之意。
李興站在那兒,眼看楊浩如此爽利地斬了花無月,不禁十分驚訝。他不象大多數百姓那樣囿於民間,缺少見識,其實他在靈州時,也是見多識廣的一位人物,他自然明白律法為何物,更明白楊浩不奉皇命,斷然處決花無月意味著甚麼。他用驚奇的目光看著打扮怪里怪氣的楊浩,眼中閃爍起意味難明的光芒。
楊浩親歷戰場,親揮大軍,數番歷練下來,執法殺人已難撼動他的心緒,他看也不看那具無頭屍體,繞開書案,親手扶起那少女,和顏悅色地道:“姆依可姑娘,你起來吧。你受人欺凌,老父慘死,這是本官沒有治理好州府百姓,本官難辭其咎啊,如今你孤苦一人,生計無著,本官已與本州李員外相商,在他的商號裡幫你找了個輕鬆些的活計,一會兒,你便隨他們去看看,若是滿意,就在那裡做工,也算有個營生。”
“大人……”姆依可再度跪下,依著草原上晉見本族大頭人的最高禮節,吻了吻他的靴尖,便抱著他的官靴大哭起來。
柯鎮惡端坐一旁,看到這樣的情形輕輕地吁了口氣,神情變得輕鬆起來。一旁,一身男裝打扮的穆清漩耳朵動了動,向他靠近了些,低聲道:“現在你放心了?”
穆清漩沒有軍職,但是她的才智武功可謂巾幗不讓鬚眉,在穆柯寨時,她便全權負責全寨的守衛事宜,到了這蘆嶺州,便也成了丈夫理所當然的副手,而且頗受民壯們愛載。所以她雖無團練之名,卻有團練之實,因她喜著男裝,出入妨礙不大,所以這裡也有她的座位。
柯鎮惡輕輕點了點頭,穆清漩也是莞爾一笑。
府州諸堡諸寨的首領,雖非官吏,其實都兼著府州折氏私封的官職,子弟在折氏軍中擔任將校的亦大有人在。穆家幾位男丁除了穆羽年幼,都在折氏軍中,穆柯寨與府州折氏該是怎樣密切的關係?豈會因小弟穆羽一個荒唐的賭注,便將穆柯寨的身家性命全盤壓在他一個毫無根基的官兒身上?
楊浩傳柬穆柯寨,要穆羽前來,且邀請穆柯寨多遣民壯相助的時候,他們便將訊息通報了本地軍主赤忠,由他轉呈了府州折大將軍,得折大將軍首肯之後,他們才往蘆嶺趕來。攘助楊浩是實,觀其言行也是一樁任務。
穆小弟如今年幼,做不了甚麼大事,只在楊浩身前擔任一個侍衛,但他言出必鑑,對楊浩忠心的很,穆清漩很是擔心,一旦蘆嶺州與府谷不是一條心,而是與朝廷站在一起,與府州折氏為敵,那時小弟忠心耿耿扶保楊浩,他的幾位兄長卻在折氏軍中為將,那不是與麟州楊家兩兄弟各保一主一樣,從此不得團聚,甚至還要兵戎相見?
如今見楊浩所作所為,他們便漸漸安下心來。他們已經得到了府州方面的指示,不知折大將軍出於什麼目的,現在已開始支援起這位蘆嶺知府來,近日還要運來一批衣甲武器,助楊浩建軍,目的就是要扶植他,讓他滋生野心,於西北再起一藩。
如今唯一擔心的,就是他對開封還有多少忠心。而楊浩所做所為,許多地方圓滑變通,對朝廷有所隱瞞,一個循規蹈距的官兒,是絕對不敢這麼做的。他的所作所為一旦公開,勢必不為大宋朝廷所容,他的作風,根本就是藩鎮軍閥的作風,這樣一來,正合府州之意,他們之間,將來走的也必是麟州與府州結盟的路子,兩夫妻見了自然大感歡喜,心中也就定下主意,要全心全意地扶保他了。
其實楊浩現在還真是毫無野心,他要立足西北,不向府州和麟州示好斷無可能,瞞著朝廷有所合作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他若有野心,就必然步步小心,心懷警惕,在招攬穆柯寨人馬時,怎麼會完全考慮他們與府州可能存在的密切關係?皆因他心中無鬼,所以才如此坦蕩,對這層關係想都未想。
至於他對朝廷缺乏敬畏,做事圓滑變通,不像一個循規蹈矩、本本份份的官兒,那是因為他是來自後世,對上下尊卑、皇權帝王的那一套,本來就缺少這個時代的官兒們的敬畏之心,不過這個原因柯氏夫婦是永遠也想不到了。如果他們知道楊浩的偉大理想,僅僅是做個待遇優渥、混吃等死的太平官兒,真不知他們該做何感想。
楊浩再度拉起姆依可,好言寬慰一番,又對李興等剛剛來到蘆嶺州的羌人百姓們拱手道:“各位鄉親,如今,你們也是蘆嶺州的百姓了,既受蘆嶺州的律法管治,又受蘆嶺州的律法保護,本官眼中,蠻漢平等,不會抑揚任何一方,這才是求同存異的融合之道,百姓們才能和睦相處。誰若欺你們是羌人,蠱惑族群間衝突,本官必不會輕饒,你們儘可放心。
今日,林主簿亦隨本官此,稍候,他就會為你們一一登記造冊,建立戶藉。諸位鄉親以往曾執何業,有何特長,儘可告之。本府會依據你們所長,安排你們或農或牧、或工或商,不會讓你們生計無著,無所依附的。”
眾羌人聽了,紛紛向他下跪倒膜拜,口中唸唸有詞,說的依稀還是那日在東陽寨中所說的祝禱之詞,只是那一次多是出於敬畏,而這一次卻滿懷虔誠崇敬和愛戴。
李興稍一猶豫,也跨前一步,在楊浩腳下拜倒,鄭重地叩了一個頭,然後昂起頭來,激動地道:“知府大人,如今蘆嶺強敵環伺,小人所擅長的技藝,對大人或許有所助益。如果大人肯招募小人為部屬,小人願為大人效力,將這一身技藝悉數奉上!”
楊浩眉尖一挑,問道:“喔?不知壯士有何所長?”
那李興張口欲言,但一環顧左右,卻忽地遲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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