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仁刀、霸刀、法刀!
“阿爹,阿爹,有個漢人大官兒要重審姆依可姐姐的案子啦。”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孩子急急跑到自家帳蓬前,向正用草編織著褥鋪的高大男子說道。這個男子正是楊浩在東陽寨解救出來的奴隸中那個骨骼巨大的男子。他聽了兒子的話,手上只是微微一頓,卻悶著頭兒沒有說話。
“宏兒,過來。”旁邊蹲坐在地,也在編著草墊的一箇中年婦人喚了一聲,把那小孩子拉進了自己的懷裡,用衣袖寵溺地替他拭去額頭的汗水,低聲道:“宏兒,這裡是漢人的地方,你不要隨便跑出去玩,免得惹出事端。要是漢人家的小孩子欺侮你,能忍則忍,不要惹事,知道嗎。”
“為什麼?”那個叫宏兒的小孩子瞪起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詫異地說:“爹不是說,我們到了蘆嶺州,就會和其他漢人一樣做那個大官的子民,只要老老實實奉那個穿綠衣的大官做我們的頭人,就不會受人欺侮民嗎?”
“你……唉,你這傻孩子,去去去,到後面林子裡玩去,可不許再跑遠了。”
女人在宏兒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把他轟開了。等兒子跑遠,女人擔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男人,愁容滿面地道:“他爹,我打聽過了,昨天審判那個漢人的,是個很大的官兒,叫判官,是這漢人地界兒專門管理犯人的官兒,他都那般偏幫漢人,那個比他更大的官兒,會替咱們說話嗎?”
那個男人一聲不吭,一雙手繼續編著草墊,他的手指十分粗大,手掌上滿是硬繭,可是十指非常靈活,看樣子比他的女人編織的還快。
沒有等到丈夫的回答,那女人嘆了口氣,又擔心地道:“你還說,那個漢人大官看著就是個心善的人,不會虧待了咱們。依我看吶,咱們終究是外族人,他是不會當成自個兒的子民看待的。那個姓花的漢人昨晚要是逃跑了也就罷了,偏偏是你捉住了他,要是漢人老爺尋個由頭怪罪了你……”
那大漢瞪起一雙大眼,不耐煩地喝道:“依娜,不要說了!你要我怎麼麼辦?見死不救嗎?真是個婦道人家,短見識!”說完把手中抓著的一把草往地上狠狠一扔,抬腿就走。
“他爹……,”女人舉起手,大漢頭也不回地走開了,女人嘆了口氣,搖頭道:“這樣的臭脾氣,就是聽不得人勸,要不是你這樣的性兒,咱們怎麼會從靈州逃家棄業,還被東陽氏擄去為奴……”
她剛說到這兒,就見遠遠的有四個佩了腰刀的漢人公差攔住了自己的男人,頓時驚慌起來,立即起身跑了過去。那四個皂衣紗帽的公差一路問詢著趕來,攔住那大漢去路,楊晉城便問道:“你……就是李興?”
“昂!四位公爺這是……”那大漢警惕地看著他們,有些不安地問道。
“呵呵,你不要害怕,我們知府老爺要重審羌女被奸、老父被殺一案,你是重要的人證,跟我們走一趟吧。”
“各位老爺,各位老爺,求你們放過他吧。”那女人追上來,張開雙臂攔在自己男人前面,像個護雞雛的老母雞似的。驚懼地哀求道:“我男人什麼都不知道,是那姓花的漢人從帳蓬裡跑出來時,他才趕去抓人的。到底是那漢人說的實話,還是姆依可說的是實話,我家男人根本就不知道。”
楊晉城啼笑皆非地道:“你怕甚麼,只是叫你男人去問個話而已,又不是緝捕兇頑。我們可是公差,你看像是殺人滅口的小賊麼?”
他這一說,那女人反而更加害怕,一張原本臘黃的臉變得慘白,楊晉城一見,趕緊又安慰道:“莫怕,莫怕,如果我們對你們懷有惡意,怎會就只有我們四人入你們的羌寨?實話對你說吧,昨日程判官斷案,羌民多有怨言,我家大人明察秋毫,今日要開堂再審,自任主審官,你男人乃是一個重要的人證,理當到場,公審之地仍在原處,就是你們羌寨外面那塊空地,不會把他帶的太遠的。”
“好,我給你們去。”那大漢悶聲悶氣地說著,伸手一撥拉,他老婆便被撥拉到了一邊去。
“孩他爹,孩他爹,”女人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眼淚汪汪地囑咐道:“漢人老爺要你說甚麼你就說甚麼,可千萬不要頂嘴,啊……”
男人沒有說話,喉嚨裡咕噥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答應,便甩開大步向前走去,楊晉城四人立即緊隨其後,那婦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想了想,便也拔足追了上去。
今日知府將昨日判官所定之案推翻重審,在整個蘆嶺州引起了莫大轟動,住在十五六里外的寨子、鄉鎮中的漢人和羌人也都聞訊趕來了,不但山坡上站滿了人,就連隔著一百多米遠的傾斜山坡上都是人滿為患。
人犯、苦主、人證,全都帶到了,三班衙役手提水火大棍,在草坡上分列左右,站得整整齊齊,中間一張八仙桌,上邊擺著紅黑令籤,旁邊一張小几,一個書辦擺好文房四寶,正慢悠悠地研著墨。
知府大人不在衙門裡審案,而是跑到這兒來升堂問案,分明就是有意要讓全州百姓與聞此案,所以對百姓們的趕來,並無一個衙差哄趕攔阻。不過,除了三班衙役,兩邊還有近百名佩腰刀、舉纓槍的民壯維持著秩序,所以雖說這羌寨前面人山人海,卻無半點喧譁聲。
“咣、咣咣……”鳴道鑼響了,遠遠一頂大轎趕來,現場立即一片屏息。這地方山高皇帝遠,一州知府在百姓們心中就是掌控著他們生死前程的最大的官兒,如何不生敬畏之意。
蘆嶺州因為新置,所以府衙許多東西還不齊備,比起內地州府來寒酸的很,這樣的官轎只有一乘,而且平時楊浩還不大用,一出門總是乘馬,如今楊浩坐了官轎,其他隨從官員卻仍是騎馬相從。眾官員們到了近前紛紛下馬,走到位案兩旁的座位前肅然等候。
眾百姓瞪眼看著,就見一個年輕人極其俐落地跳下馬來,快步走到轎前去掀轎簾。這年輕人眉眼俊俏,十分秀麗,只是腦袋上的頭髮極短,若非身上穿的也是衙門裡的公服,簡直就是吐番草原上的喇嘛僧。
他將轎簾兒一掀,裡邊緩步邁出一人,一雙白幫黑麵的緞子官靴,一襲淺綠色的官袍,可那袍帶上卻懸著一枚只有緋衣官員才能佩戴的銀魚袋,正是整個大宋獨此一家別無分號的蘆嶺州知府兼州團練使楊浩楊大人。
楊浩沒戴官帽,一層層白布把那腦袋裹得跟印度阿三似的,西北地區不少人是見過天竺人的,瞧他那稀罕模樣,許多人並不知道楊浩昨日受了傷,更有那新來不久還不知道楊浩來歷的,還以為這位楊大人本來就是天竺人呢。自唐以來,在中原做官的外族人可不罕見,於是人群中便是一片嘖嘖稱奇之聲。
楊浩頂著一個大腦袋到了自己座位上坐下,自程德玄以下各位官員這才依次落座,楊浩左右一看,抓起驚堂木來便輕輕一拍。其實在這樣空曠的地方,驚堂木起不到鎮懾人犯的作用,但是這是必要的程式,兩旁衙役見了知府大人示意便“威武”起來。
“諸位百姓,自我蘆嶺州建立以來,大多數百姓都能謹遵王法,規矩行事,卻也不無宵小,橫行鄉里。程判官教諭為先,少施懲罰,然而有些人不思悔改,變本加厲,正所謂亂世有重典,當然啦,我大宋國泰民安,絕對談不上亂世,但這蘆嶺州因為新建,又有橫山羌匪作亂,不免有些歹人趁機混水摸魚,橫行不法。今日,本官開堂公審昨日羌人少姆依可受人凌辱,老父被殺一案,以正王法,來啊,帶原告。”
其實因為這裡不是公堂,也沒有儀門二門和候審的押班,所以原告、被告和人證都在現場站著呢,倒不需下堂傳喚,楊浩說罷,姆依可便被帶到案前跪倒,這少女還未開言,先已放聲大哭起來。
姆依可在羌語中是月亮的意思,這位少女年紀不大,才只十三四歲年紀,果然生得身如纖月,眉目婉然,很有幾分柔美的姿色。楊浩見她小小年紀,五官稚嫩,神氣清純,哪有半點風塵味兒,卻被那喪盡天良的花無月凌辱,還反咬一口,誣指她是個半掩門兒的妓女,心中一股火氣不由暗暗生起。
依娜站在人群中,聽見這位漢官提起橫山羌匪作亂之事,心中便覺不妙,又見姆依可伏在案前大哭,這漢官兒臉上便露出怒氣,雙眼殺氣騰騰,心中更是驚懼,站在人群中便連連向自己丈夫招手示意,叫他千萬不可說出讓這漢官兒不高興的話來。李興看見妻子的示意,便將頭扭了過去,氣得依娜連連跺腳。
那少女老父慘死,自己被人凌辱,如今只剩下孤苦伶丁一人,昨日那個官兒還是個不肯替她做主的,她也不知道今天這個怪里怪氣的天竺大人能不能為她主持公道,伏在案前便放聲痛苦起來。
楊晉城見她這麼哭下去不是個法兒,便一邊走近,一邊大聲說道:“原告,上面坐的,便是本州知府楊浩大人,你有甚麼冤屈,儘管向大人直言。我家大人明察秋毫,秉公斷案,定會為你作主。”說著湊近了去,小聲說道:“哭甚麼哭,這般哭下去何時是頭兒,總要將你的冤屈說出來,我家大人才好為你作主。”
姆依可得他提醒,這才擦擦眼淚,哽咽著把前晚所經之事從頭到尾敘說一遍。其實這案子非常易審,這些羌人原本是東陽氏的奴隸,那少女原本並非娼妓身份。他們來到蘆嶺州才只一天的功夫,剛剛安頓下來,為防萬一,從一路押送,到入谷定居,始終有武力警戒,怎麼可能這麼快便做起了生意,還招攬了他這麼個嫖客。
再者說,他是被當場抓著,身上只有區區幾文錢,他說的嫖資何在?若這少女真是娼妓,難道還大方到事後才向前要錢?自那少女帳中可是甚麼都沒搜出來,可謂一貧如洗。再者,他的那柄刀子從何而來?這些羌民入谷時都搜過包裹和身上的,喚來那賭場夥計一問,在楊浩的官威之下,那夥計便乖乖指認了那把刀子本就是他尋常攜帶的。又有當場將他擒獲的李興的證詞,人證、物證、受害苦主俱在,他還如何狡辯?
本來那花無月還要故伎重施,想在楊浩面前抵賴一番,煽動百姓的仇羌情緒,楊浩將他心意看的明白,他只胡言了幾句,便擺出酷吏嘴臉叫人掌嘴,幾板子下去,打得花無月兩頰赤腫,鼻血直流。這人雖然是個潑皮,卻沒有一般潑皮的那股狠辣勁兒,一捱了打,登時就軟了,乖乖地將事情經過一一招認出來。
旁邊書邊急急書寫,待案子審罷,讓他畫了押,落了供,楊浩便霍地立起,大聲說道:“諸位鄉親,朝廷在這裡設州置府,你們在這裡安家立業,今後少不得要與橫山諸羌往來。羌人之中,確有一些刁頑驕橫者,以為我蘆嶺州軟弱可欺,仗勢劫掠。這樣的奸惡之徒,唯有以刀兵相待,削其氣焰。但,對於良善百姓、尋常人家,亦是我大宋子民,卻應一視同仁,不可因其羌人身份而予欺壓。
羌人,自隋末唐初東遷以來,在此已生活數百年之久,是這裡土生土長的百姓,這裡,是他們祖祖輩輩生活、生長的地方。我數萬北漢移民,要在這裡落地生根,與本地百姓就要和睦相處。在這諸族雜居之地,百姓們理應平等相待,官府若是偏袒一方、貶抑一方,便是在兩族之間堆起一道永遠無法彌合的深溝高壑,兩族之間,相互仇視,挾怨爭鬥,從此永無寧日了。是以本官眼中,不分漢人羌人,只分敵友,只分大宋子民與否。花無月強姦民女,行兇殺人,罪無可恕。依我大宋律例,應判斬刑!”
百姓靜默了一陣,隨即便發出歡呼之聲。儘管有人只分遠近,不問情理,但是通情達理的畢竟佔著多數,尤其是這話是楊浩說的,那在他們心中的份量又自不同,蘆嶺百姓,對楊浩可是已經到了一種盲目信任的地步。
花無月聽得渾身發抖,臉色慘白,撲在地上只想叩頭求饒,只是雙頰赤腫,牙齒鬆脫,吱吱唔唔的想要哀求也是不能。程德玄牙關緊咬,臉色鐵青,坐在那兒一言不發。楊浩知道這番意見相左,必是得罪的他狠了,可是大是大非之前,他含糊不得。
再說,在此非常之地、非常之時,為了這蘆嶺州能夠立足生存,他做的許多事都不可能完全看開封的臉色行事,故而不免有所欺瞞,而蘆嶺州上下,只有程德玄這一個人,是他頗為忌憚,不敢信任的。他已生了將這程德玄擠走的心思,也就斷了與他交好的念頭。
楊浩待百姓們歡呼一陣,雙手虛抬,向下微微一壓,四下裡立即寂然無聲,就連那些新依附的羌人也是令行禁止,整齊如一。
楊浩提氣又道:“依我大宋律例,凡按律當斬者,當循複審之制,州府定罪,上奏官家決斷,御筆硃批,秋後問斬。但,非常時行非常事,本官兼任本州團練使,此案是因戰俘降民而起,是以本官亦可以軍法執刑。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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