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的神情,看得蹲在一棵大松樹上的壁宿也不免為之變色。
木魁聲震屋瓦的大嗓門又響了起來:“留下一隊人打掃戰場,其他的人隨我往東陽寨西門去,東陽氏的埋伏人馬,必已被阻在寨門外面了……”
數百里內最強大的東陽氏部落被消滅了,楊浩趕來的時候,寨中高過車輪的男子已被木恩盡皆斬首,血腥塗地,屍橫遍野,看來真是怵目驚心。
木恩在自己的女兒面前是一個慈父,在自己的族人面前是一個寬厚的長輩,在李光岑和楊浩面前是一個忠心的僕人,但是在敵人面前,卻如一個殺神,那心腸彷彿就是鐵做的。在草原上的亡命生涯,錘鍊出了他這種特殊的性格,部落中每一個戰士,似乎都與他一樣,就像一匹狼,對伴侶和夥伴至情至性,對敵人,無所不用其極。
倒是他們俯首聽命,甘願效忠的那頭“狼王”楊浩,目中露出了一絲不忍之色。楊浩能在運籌帷幄時冷靜地做出正確的判斷,也能在唐焰焰面前把大是大非、大仁小仁分析的頭頭是道,但是他畢竟還是缺乏足夠的戰場錘鍊,當那血淋淋的場面被他親眼目睹時,情緒不可能不受到影響。
但他什麼都沒有說,木恩所做的,才是適合草原生存原則的:弱肉強食,你既然要樹立一個敵人,就必然要應對一旦失敗所要受到的懲罰,如果楊浩是失敗者,他的下場不會比對手好上半分,所以,他只能遵循這原則,適應這原則,而不會愚蠢的跟狼講仁義,把自己人送進火坑。
日麥丹增的大屋中一切器具,財富,全都已經被搬空了,屋中丟著一些引火之物,這裡將被夷為平地,整個東陽寨,都要變成一片廢墟,他要讓所有經過這裡的人都記得這裡發生了什麼事,都要記著一旦冒犯蘆嶺州就可能遭受的懲罰款。
楊浩從日麥丹增的大屋中出來,對走在他半步之後的木恩說道:“讓木魁押著女人和孩童先回去,你和壁宿留下,陪我往齊封氏、摩狐氏部落走一遭,這次攻打東陽氏部落,他們按兵不動,沒有給予援助,雖說是因為野離氏出面威迫,也算是我蘆嶺州承了他們一份情。
恩威並用,恩威並用啊,這威已經用了,現在該是用恩的時候了,不過我這恩撫不是用在敗在我們的對手身上,是用在那些還不曾與我們為敵的部落身上。這兩個部落不算小了,我帶些禮物去拜訪一下,請他們與橫山諸羌各部的大頭人們往野離氏部落聚會,效仿與黨項七氏結盟的故事,和他們攀攀關係。”
看見木恩詫異的神色,楊浩笑道:“呵呵,當然,和這些大大小小,星羅棋佈,綿延於整個橫山山脈的遠近部落,是不可能建立什麼同盟推舉什麼共主的,我是要以交易羈縻住他們,利益一體,他們的戾氣自消,至少也要站在我們一邊。目前,只要能讓他們不給我們惹麻煩,就達到我們的目的了。”
說到這兒,他忽地站住腳步,看向旁邊長長的木廊下的被兵士們看守著的一些人,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比起他剛才在前寨見到的那些東陽氏族人,這些人看起來衣衫襤褸,面有菜色,就像一群難民似的。楊浩奇怪的是,整個東陽寨處處伏屍,高過大車車輪的東陽男子盡數伏誅,可是這廊下的人卻有許多成年男子。
見他向那些人注目,木恩忙解釋道:“大人,這些人不是東陽氏族人,他們是其他部落與東陽氏做戰時被擄回來的俘虜,淪為了東陽人的奴隸,在寨中做苦工的。”
“哦?”楊浩目光微微一動,揚聲吩咐道:“叫人退開,不要把他們當成奴隸看待,東陽氏族人,既是被你們所俘獲,儘可按你們的規矩分配各帳為奴,但是他們不同,這些人也要遷往蘆嶺州去,但是卻須做為平民,州府會安置他們的生活。”
木恩目中露出不解之色,卻還是不折不扣地執行了他的命令,擺手令那些持刀荷弓計程車卒們退了開去,大聲向他們宣告了楊浩的命令,那些神色木訥的奴隸們聽了又驚又喜,片刻的騷亂之後,便向楊浩跪了下去,頂禮膜拜著,嘴裡唸唸有詞,楊浩與羌人交往多了,雖聽不懂他們在說些甚麼,也知道是讚美祝福的意思。
在他腳前跪著的是一個身量奇高、骨骼巨大的男子,比別人憑空高出近兩頭,自然特別引人注意,楊浩不免多看了他兩眼,見此人至少也有四十五六,身材還算結實魁梧,兩鬢卻有了絲絲斑白,黝黑的臉上坑坑窪窪,似乎有些麻點。
這人也同別人一樣跪倒叩謝,眼睛卻偷偷向楊浩瞟來,兩人的目光一碰,那人不由吃了一驚,頓時驚慌起來,伏在那兒再不敢抬頭。楊浩微微一笑,說道:“你們不用謝我。這天下是大宋的天下,你們不管是漢人羌人,都是大宋的子民,像東陽氏這樣刁頑不法、明為民暗為匪的,本官才會嚴厲制裁。只要你們循規蹈矩,遵守王法,本官就絕不會為難了你們。都起來吧。”
說罷,楊浩滿臉微笑,俯身將那魁梧大漢扶了起來。這大漢身材雖魁梧,卻沒有木恩木魁那樣一身的霸氣,看起來非常的憨厚老實,楊浩親自去扶他,令他大為意外,站起身後,他囁嚅了半晌,似乎想表示一番恭敬之意,結果半晌也沒說出一個字來。
楊浩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你們不必拘束,這東陽寨馬上就要不復存在了,本官要把你們帶去蘆嶺州,到了那裡,你們將不再是奴隸,不管是放牧、狩獵、放牧,打漁,亦或是做些甚麼其他營生,本官一定會妥善安置你們的。”
這人的手滿是厚厚的老繭,虎口和指根的硬繭堆起老高,掌心和指肚都是肉墊似的厚皮,不知平時是做些什麼活計的,聽了楊浩的話,他只會把腦袋使勁地點著,以表示自己的恭馴,楊浩向他和氣地笑笑,便轉身走開了。
“大人,俘虜的俘虜,充為奴隸亦是理所應當,大人不需對他們這般客氣的。”真到離開了那馬廊似的地方,木恩才對楊浩道。
“他們都是世居橫山的羌人,蘆嶺州要在這裡站住腳,就得跟當地人打交道。本府與各部落頭人的往來,那是一時利害,浮雲而已。只有百姓間相處的水乳交融才是根本。與其他諸族的密切往來還需要大量時間,透過這些人,溝通上便會快上許多。”
木恩想了想,若有所悟地道:“大人說的是。”
就在這時,甜酒風風火火地跑了來,大叫道:“爹,我找到一些寒瓜種子,拿回去種,明年夏天就有寒瓜吃了。”
楊浩往她手心一看,分明就是西瓜種子,想起在丁家的時候,各種時令瓜果倒也見過,就是不曾見過西瓜,搜尋丁浩的記憶中,也沒有西瓜的記憶,看來這東西現在還不曾在中原流行。命運啊,還真是奇妙,如果一無所有的自己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就看到了這西瓜種子,今天自己是個什麼樣兒?大概正在中原某地栽植西瓜,做個瓜農,以種瓜賣瓜為在?
楊浩想的好笑,木恩卻不看那瓜種,板起臉道:“沒大沒小的,在大人面前,也不知道見禮。”
甜酒吐吐舌頭,左右看看不見旁人,便向楊浩撫胸施禮道:“甜酒見過少主啦。”
木恩見她敷衍的態度,無奈地搖搖頭,問道:“逃走的那些人可曾抓到?”
甜酒搖頭道:“沒有,他們對這裡太熟悉了,在樹林裡左轉右轉,就轉得沒影兒了,我們只抓住一個受傷落後的,逃走了二十多人,裡邊有一個是日麥丹增的兒子扎西,不過他已經斷了一臂,還瞎了一隻眼睛,諒他也折騰不起什麼風浪啦。”
楊浩聽了問道:“怎麼,還有漏網之魚?”
木恩道:“是,扎西因為受傷,當時既未在外設伏,也未在前寨埋伏,而是留在後寨歇息。我們攻進寨後,他知已不可為,便糾集一些部下逃出去了。”
甜酒搶著道:“不過逃走一二十人,不打緊啦。”
木恩截口道:“斬草要除根。昔年你爹我保護主上逃到吐番人的地盤,還不是有了如今的三千精騎?大意不得。”
楊浩點了點頭,徐徐說道:“繼續打探他們的下落,尤其是……要看看有沒有哪個部落肯收留他……”
木恩目光一閃,沉聲道:“大人放心,屬下懂了。”
齊封氏、摩狐氏兩部頭人對楊浩這個一窮二白的漢人知府非常客氣,做為橫山山脈左近的兩個強大部落,儘管他們與橫山第一大部族野離氏互不統屬,但是彼此之間的聯絡還是非常密切的。
野離氏鄭重地派出信使,警告他們置身事外,絕對不要參與到蘆嶺州與劫掠蘆嶺州諸部之間的戰爭中去時,他們就察覺內中大有蹊蹺。本來他們的族人看著其他部族劫掠眼紅,也有些蠢蠢欲動的,立即被兩部族的大頭人嚴厲制止了。
果不其然,漢人以從不曾有過的反應速度,從不曾有過的報復手段展開了反擊,打擊接踵而來,令人目不暇接,東陽諸氏的下場,連他們看了都覺心寒。如今見到楊浩這個臉上笑吟吟的,總是一團和氣的蘆州知府時,兩個大頭人對他已是從心底裡產生了敬畏。
草原上尊重的是絕對的實力,野離氏可以對他們施加影響,阻止他們的一些行動,卻不能讓他們對一個人產生敬畏,這敬畏只能來自於這個人自己的所作所為。楊浩現在已經有了這個資本。
對楊浩的邀請,他們欣然應允了。如果這邀請地點是在蘆嶺州,他們還真的有些擔心,但是在橫山第一羌野離氏部族中召開,安全問題他們就不用擔心了。兩人答應赴會,並且代為通知其他諸部頭領,合作的態度非常明顯。
楊浩此來,就是為了促請這兩位大頭人,透過他們,聯絡更多的頭人,表達自己的善意。沒有無謂的戰爭,戰爭必為其政治目的、經濟目的而服務,這場戰爭本身已經達到了他想要的結果,而且擄得了大量的財富和人口,現在是利用這個結果,進一步擴大影響,謀求更多的政治利益與經濟利益的時候了。如今達到了目的,楊浩便辭別兩位頭人,帶著壁宿、木恩等人和近千人的侍衛隨從趕回蘆嶺州。
回程路上,楊字大旗一打,真有“太公在此,諸神迴避”的氣派,即便是不識字的人,也已識得了那面“楊”字大旗,這一路太太平平地已到了蘆嶺州地界,前面再繞過一座山彎,就到蘆河谷口了。
左側是傾斜的小樹與岩石的山壁,右側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前方視界有限,山路盡頭要向左伸展,才能看到谷前地勢。山壁是波浪狀延伸的,於是山腳下的隊伍也是蛇行前進。前行導引的警衛已經到了轉折處,正勒馬往回看著,就在這時,異變陡生,巖壁上突地站起幾個人來,彎弓搭箭便向隊伍射來。
楊浩走時匆匆忙忙,回程時心情放鬆,不免左顧右盼,看看風景,也虧得他正在東張西望,這幾個人一冒頭,便已被他發覺,他的周圍都是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戰士,將他護得周全,本來受襲的範圍就小的多,那些人隱在山壁上,又只敢偶爾偷窺一眼,估量他的大致位置,倉猝站起時射得不準,只有兩箭射到了近前,卻被楊浩的神來之劍給撥了開去。
“護住大人!”幾名侍衛一下子擠到了楊浩身前,幾隻皮盾也麻利地摘了下來,將他頭頂牢牢護住,隊伍頓時大亂。山崖上冒出一條大漢,口中咬著一口刀,單臂在巖壁上一撐,縱身向下跳來,六七丈的傾斜石壁,他帶滾帶爬,裹著一身的傷痕頃刻便至,自口中取下彎刀便向楊浩的所在猛撲過來。此人獨臂獨目,正是那個逃走了的扎西。
其他的刺客也紛紛從山嶺上跳下來,悍不畏死地撲向楊浩。“閃開!”楊浩推開護頂的盾牌,縱身下馬,持劍迎向獨臂刀客扎西。劍術就是劍術,哪怕再漂亮,還是要用來殺人的,要錘鍊自己的劍術,也只有在戰鬥中才能提高。
扎向單臂使刀,火刺刺地撲向兩個侍衛,勢如瘋虎一般,彎刀一揮間便斬斷了兩條馬腿,戰馬嘶叫間,他在馬頭上一踩,已縱身撲向楊浩。
木恩驚見刺客,想也不想便擎起弓來,左右開弓,利箭連珠飛出,絃聲狂鳴,箭嘯聲令人聞之頭皮發緊。那些刺客還未跳落地面,便有六七人被射死在巖壁上,跳下來的不過一二十人,迅速便被淹沒在人海之中。
楊浩一聲低喝,劍光驟吐,一道劍虹揚起,“錚”地一聲便磕開了扎西的彎刀,挺劍一撩,挑向他的咽喉。此時,另一個刺客也撲到了近前,楊浩運劍迴轉,只聽“嗤”地一聲響,一劍已貫入那刺客的心口。於此同時,壁宿的刀也自側翼扎入了這名刺客的小腹。
扎西被楊浩一劍迫退,踉蹌幾步,雙目赤紅,如瘋魔一般撲來,這片刻間,他已被楊浩身邊驍勇的戰士在身上砍了一刀,刺了兩槍,這時他的攻擊已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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