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男兒意氣
楊浩的擔心終於成了事實,他們整頓隊伍繼續東行,但是第二天便在殺熊嶺被一支契丹千人隊追上,這支千人隊在路上遇到了那支被打散的契丹騎兵隊伍的逃卒,得知蕭後吩咐尋找的那支遷移大軍就在前方,且護送軍卒不過三千人上下,他們立即派人向後傳報訊息,同時快馬趕來。
這一路契丹人的首領汲取了柯呸咆的教訓,不敢貿進與宋軍車隊纏鬥,而是充份發揮騎軍的特點,攸進攸退、攸左攸右,整個隊伍疾如飄風,利用弓箭遠攻擾敵,利用快馬遊走馳戰,宋軍的車陣派不上用場,三千步卒又無法把五萬百姓護的周全,在契丹騎兵的機動戰術下左支右絀疲於奔命。
幸好這一帶丘陵和密林很多,羅克敵率赫龍城、徐海波兩員驍將拼死禦敵斷後,程德玄和楊浩率百姓穿林而行,當時天色已然暗了下來,在林中穿行一陣,太陽落山,契丹騎兵不敢於林中窮追,這才得以擺脫追兵。羅克敵等人完成阻敵任務之後也追了上來,此時,宋軍將士所餘已不過二千三百多人,很多人有傷在身。
第三天上午,這支遷徙大軍終於走出了森林,程德玄走出森林,立在樹下長長地鬆了口氣,他抬頭看看天色,認準了方向道:“契丹人窮追不捨,我們必須加速東行,吩咐下去,拋棄一切輜重,只餘五天口糧,全速前進。”
楊浩終於按捺不住了,他提馬攔到程德玄面前,叫道:“程大人,下官有話說!”
程德玄臉色一沉,喝道:“楊大人,本欽差已有決斷!”
楊浩忍怒說道:“程大人,非是下官抗命,實是咱們不能繼續東行了。程大人,你仔細看看,咱們身邊還有多少將士?兩番激戰,咱們已經損失了一千兩百名英勇計程車卒,如今羅軍主、赫指揮、徐指揮,上至將官,下至兵卒,哪個不是遍體鱗傷?你再看看這五萬百姓,那些老弱婦孺,已經再也支撐不住這般疾行軍了,難道你讓那些百姓們把爹孃子女全都拋棄在這兒趕路不成?”
楊浩這樣當眾質問,令程德玄有些下不來臺,他臉色鐵青,怒喝道:“楊都監,你畏敵怯戰,一味阻攔,到底意欲何為?”
楊浩大聲說道:“程大人,如今咱們所餘已不過兩千將士,大多負傷在身,連番行軍作仗,疲憊之師已難大戰。這數萬百姓行動又太過遲緩,由此向南的話,即便契丹人發現了咱們的意圖,倚托這連綿的山脈,他們的騎兵發揮不出那麼大的威力,咱們也有脫身的希望。可是繼續東行呢?再往前去,就是一成平川的曠野平原,那時敵軍追來,我們逃不得、戰不得,便連地利都借不得,這三千將士、五萬百姓,難不成要因為你我而葬送在這荒原上,變成一堆白骨麼?”
羅克敵臂上纏著血染的繃帶,徐海波、赫龍城等幾員將領也都各有傷處,他們勒馬駐足,冷冷地看著這兩位正副天使,這兩個決定著數萬生靈生死命運的人物。
程德玄勃然大怒,厲聲喝道:“楊浩,你五次三番危言聳聽,做此驚人之語,到底意欲何為。你說?”
楊浩毫無懼色,昂然道:“楊浩此心,可昭日月,能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意圖?”
程德玄冷笑一聲,尖刻地道:“楊浩,你本鄉間一小民,不要忘了,是官家金口一開,才提拔你做了這個欽差副使、西翔都監,官家恩重,咱們便不能忘了臣子的本份。你拐彎抹腳,就是想將這數萬百姓送往西南,你敢說你真的沒有私心麼?”
楊浩聽他這番誅心之語,不由攸然變色,幾員曾並肩禦敵,聯手浴血,但是卻分屬朝廷和折氏的將領聽他挑開了這個蓋子,以赫龍城為首的折家將都不免暗自尋思:“莫非程將軍真的有意要把這五萬百姓送往西南?”以羅克敵為首的禁軍將軍見他們神情有些不自然,一時也不免起了疑心,氣氛立時變的怪異起來。
楊浩氣極而笑,持馬鞭指向程德玄,大罵道:“若是旁事,我都忍得你,只是眼睜睜看你把數萬人命帶往絕境,我楊浩已是忍無可忍。你這匹夫剛愎自用,等到咱們身陷絕境求告無門的時候,你有幾條命來為這五萬人抵償。”
程德玄惱羞成怒,雙眉倒立,森然喝道:“楊浩,你好大的膽子,你懷一己之私,不遂你意,便要衝撞本官,待回到宋境,本官必定在官家面前參你一本。現在麼,哼哼,我才是欽差正使,我的話就是聖上的話,誰敢違逆?站出來說話!”
他瞪起雙眼,從眾將臉上一一掠過,眾將都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程德玄得意地冷笑一聲,喝道:“繼續東行,一切後果,自有本官承擔。走!”
在他喝令之下,龐大的人流緩緩向東行去,楊浩氣得額頭青筋暴起,他勒馬立在那兒,眼見百姓牛羊一般被驅趕著從自己身邊踽踽行過,偏偏位卑職低,無法抗拒抬出皇帝來的這個欽差正使,正沒奈何間,忽地有人驚叫道:“快看,快看,遠處又有一支人馬來了。”
“天吶,是從前邊來的,他們繞到咱們前邊去了。”
“大毛、二毛,孩他娘哇,快鑽樹林子。”
“不許亂跑,誰敢亂動,格殺勿論。”
“娘子,不要害怕,為夫正在出恭,我馬上就出來……”
正一團混亂的當口兒,策馬前立的一名軍校高呼道:“不要慌,不要慌,來的是咱大宋的軍隊。”
“什麼?”程德玄一聽大喜過望,急忙策馬奔了過去,叫道:“是咱大宋的兵馬?真的是咱大宋的兵馬?”
那小校指著遠處道:“大人你看,那隊人馬服飾旗幟,可不正是咱大宋禁軍麼?”
程德玄定睛看去,瞧見那隊人馬頭頂范陽帽上一點點火焰似的紅纓,懸著的一顆心頓時放了下來,他仰天大笑道:“哈哈哈,朝廷兵馬已自前方趕來接應咱們啦,這一下我們總算安全了,哈哈哈哈……,快快快,快隨本欽差前去相迎,看看來的是哪一路兵馬。”
程德玄喜氣洋洋,策馬揚鞭便向那隊人馬迎去。剛剛馳出不過百餘步,後面一騎飛快地追趕上來,馬上騎士一把勒住他的馬韁,沉聲喝道:“程大人,不可莽撞,這隊人馬有古怪。”
程德玄一呆,扭頭一看卻是羅克敵,不禁沉下臉來喝道:“羅將軍,你也受那楊浩蠱惑不成,這前方趕來的人馬,有甚麼古怪?”
羅克敵臉色凝重,他並不回答,只將長槍一舉,厲聲喝道:“布三才衝軛陣,嚴密戒備。”
宋軍將士立即跑步向前,攔在百姓前面,匆匆擺開了一個x形陣勢,這種陣型適於山地防禦,而且可以隨時轉移隊例,使防禦重心從前轉移到左翼或右翼。同時,弓手箭手在前,長槍手、盾手、刀斧手在後,騎兵在第三排的排列,也是完全出於防禦目的。
一個匆匆而就的陣勢還未排布完整,那支宋軍騎兵已然奔到面前,一見山腳下這支宋軍竟列戰陣相迎,那當先馳來的大漢哈哈大笑幾聲,摘弓在手,也不答話,迎面便是一箭飛來,射的正是一身文官裝束,呆呆立在陣前的程德玄。
羅克敵一見急忙舉槍相迎,“嚓”地一聲撥中了那利箭的箭矢,他本預料這一槍能將那箭挑飛,不想那急馳而來、一身指揮裝束的宋軍將領使的竟是四石力的柘木硬弓,槍箭相交,羅克敵手臂本已受傷,被這一震創口裂開,臂上一軟,槍尖偏了一偏,那利箭也稍稍偏了方向,“嗖”地一下貼著程德玄的頭皮飛了過去,不但射飛了他的官帽,連他的髮髻也射亂了,驚得程德玄“哎喲”一聲,撥馬便走。
羅克敵大叫:“保護欽差大人。”說罷策馬前衝,迎向那持弓的“宋軍指揮使”,那位“指揮使”見他擋開自己一箭,神色也顯訝然,他反手抽箭,“蓬蓬蓬”一連三箭向羅克敵當胸射來,都被羅克敵使搶擋開,眼看羅克敵衝得近了,那人背起大弓,一貓腰從得勝鉤上摘下一杆大槍,凶神惡煞地向羅克敵撲來,羅克敵這才發現,這個“宋軍指揮”竟是一個眇目大漢,有一隻眼睛是瞎的。
原來,這個“宋軍指揮”正是雁九的胞弟盧一生,北帝耶律賢苦於內部紛爭,既無法以武力解決,又無法號令各部,皇后蕭綽便獻一計,招攬了早與蕭家有生意往來的北地大寇盧一生,秘密委了他一個南院將軍的官職,又賜金銀珠寶無數,令他扮做大宋禁軍,襲殺契丹部族,激起契丹各部憤怒,然後又請南院大王耶律屋質、兵馬大總管耶律撻烈和新任大惕隱耶律休哥出面調停,終於使契丹各部放棄了皇位之爭,一致同意出伐援漢。
盧一生完成了他的秘密使命,本來正要將宋軍服飾旗幟付之一炬,突又接到秘旨,令他馬上出兵南下,攔截東遷的北漢百姓。盧一生靈機一動,將那宋軍的服裝旗幟又翻了出來穿上,只不過上一遭兒穿上這身衣服禍害的是北國百姓,這一回要對付的卻是中原漢人了。
但是他們穿上宋軍軍服能矇騙得了北國百姓,卻矇騙不了禁軍出身的羅克敵,馬賊重視個人驍勇,而軍隊重視的是團體配合,最忌獨立特行。因此在日常訓練和行進衝鋒中,佇列如何排布其中都大有規矩,盧一生這樣的外行還沒到近前,便從佇列上露出了破綻。況且他們散亂的陣形透著隱隱的殺氣,哪像是接迎的人馬,羅克敵心思縝密,頓生戒心。
盧一生倒也機警,一見行藏已露,也不再試圖冒充,立即趁宋軍陣勢尚未展開,發起了全面衝鋒。許多宋軍雖聽從羅克敵命令擺開防禦陣形,但是一來速度沒有那麼快,二來眼見疾馳而來的這支人馬明明打的是宋軍旗號,心中難免猶豫,這一來他們的三才衝軛陣便露出許多破綻,被那些最擅打爛仗的馬賊衝進了陣中,這一來馬賊們真是如魚得水,而宋軍連箭都沒來得放,立時便呈潰退模樣。
宋軍將士大多身上掛彩,又兼連番苦戰奔命師老兵疲,陣勢一被衝亂如何還是對手,這真是亂拳打死老師傅,陰差陽錯之下,這堂堂正規之師竟被這些悍不畏死的馬賊殺的大敗。
盧一生原本手下有千餘人手,都是遊走於北地與宋境之家打家劫舍的馬賊,此番潛入北國襲殺各個遊牧部落,在耶律賢有意放水之下連連得手,一時聲名大噪,便有許多草原上的小股馬匪趕來投奔,兩個多月的時間竟讓他彙集了三千多名悍匪,一時兵強馬壯,此番打的真是威風。
宋軍措手不及,陣形一被打亂,便連指揮排程都不靈了,只得且戰且走,沿著叢林山谷向南撤退,直到中午趕到浮雲山谷,這才依託谷口有利地形站穩了腳跟,令百姓拋下車馬驢騾從速入谷,宋軍則在谷口與馬賊苦戰。
浮雲山口,百姓急急前行,官兵浴血斷後,程德玄站在高處,眼見四千餘來不及進入山谷的百姓已被這支奇襲的“宋軍”截在谷外,自己麾下兩千多名英勇善戰計程車卒如今已折去一半,不由悲從中來。
他大叫一聲,拔出長劍便衝入敵陣,程德玄一手劍術倒是了得,欠缺的只是膽氣和歷練,此番悲怒之下,劍法倒也犀利,一連幾名悍匪被他刺中,程德玄心中恨極,哪怕斬斷對方手腳使其兵刃落地無法再戰,也勢必再補上一劍取其性命。看他披頭散髮的模樣,瞧來倒也驚心。
羅克敵生怕欽差有誤,只得寸步不離護侍在他左右,轉眼看見副欽差楊浩竟也持刀親自殺入敵陣,羅克敵大急,連忙又指派了幾名親兵護衛在楊浩身側。楊浩身手不及那些天天過著刀口舔血日子的馬匪,可他不管殺到哪兒,身邊總跟著幾名親兵扈衛,有人持長槍,有人持短刀皮盾,有人持弩替他招呼側翼,倒也著實被他斬殺了幾名悍匪,自己竟毫髮無傷。
山谷中已經行不得車馬了,車子都被丟棄在谷外,那個魁梧老者此時也下了車,被木恩扶著匆匆行在山谷之中。忽地一枝流矢飛來,一直注意觀察著身後動靜的木恩赤手空拳不及救援,便大喝一聲伸出臂膀替他擋在後頸。
那枝百步之內可貫重甲的狼牙箭“噗”地一聲射穿了他的手臂,又在老者後頸上劃開一道口子,老者眉頭一皺,卻無驚慌神色。但那木恩卻惱了,他大吼一聲:“護著主上!”返身便向谷口奔去。
人群中忽地躥出兩個大漢,將老者挾扶到樹下,與此同時又從人群中躥出十餘條大漢,跟在木恩後面向谷口奔去。那老者喚了一聲,木恩身高腿長,手腳靈活,在人群中穿梭疾行,已奔出十餘丈遠,哪裡還聽得到他的呼喚,老者只得苦笑著搖搖頭,坐下來聽任那兩個大漢為他包紮傷口。
木恩衝到谷口,伸手一扼,“嚓”地一聲將那極堅韌的箭桿竟一折兩斷,他拔去利箭,刷地一聲撕開胸口袍襟,露出黑黝黝一叢胸毛,仰天咆哮一聲,便縱躍如飛地衝入敵陣。
一個馬賊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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