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義銀也搞不清楚,自己對足利義輝的感情,是不是愛。
在關東得知足利義輝被害,他當時是覺得震驚,更有計劃被打亂的惱怒,以及對足利義輝的愧疚。
可隨著京都事變的真相一步步被揭開,從高田雪乃口中一點點了解足利義輝對自己的真情,義銀的心思漸漸起了變化。
足利義輝死了,但她會永遠活在義銀的心裡。
她準備對義銀使用的逼迫手段,還未展開就戛然而止。她死了,她永遠傷害不了義銀,留下的只有美好追憶。
而義銀卻無法為她報仇,只能對現實妥協,永遠欠著足利義輝一份還不了的人情。
現實中,那些愛慕義銀的姬武士們,難免要和他發生衝突。如明智光秀的陰毒,如前田利益的小心思。
義銀漸漸忘記了他與足利義輝之間曾經有過的那些不愉快,記住的都是足利義輝對他真摯的愛。
現實中的愛慕者們,她們總有自己的訴求,總會讓義銀為難。但足利義輝不會,她對義銀的愛會隨著時間流逝,越發顯得珍貴。
義銀不能為她報仇,只能在她的愛中不停追憶。每當現實中的感情受到挫折,他就會緬懷記憶中完美無瑕的足利義輝。
活人沒法和死人比,活人在現實交往中會不斷碰撞摩擦,會讓人筋疲力盡。而死人活在回憶中,只會越來越純粹。
明智光秀等一眾愛慕者們,合謀殺死了足利義輝,阻止了足利斯波合流。
但足利義輝也沒有輸,她贏了所有人。當義銀在殘酷的現實面前一次次受挫,足利義輝便可以得到義銀真正的愛。
因為完美的愛,永遠只存在於人類的想象中。
———
高田雪乃站在庭中,望著與議事廳相反的方向,愣愣發呆。
主君。。他哭了嗎?
雪乃緩緩低下頭,感覺有些難受,手掌握緊三日月宗近。
是她沒有保護好將軍,才會讓主君哭泣,她不自覺回想起足利義輝當時的話。
也許有一天,他會淪落到與我一般的地步。希望到那時候,你能用這把刀,替我保護好他。
雪乃的目中,隱隱透出一絲殺意。
我會保護好主君,即便沒有你的交代,我也會這樣做。但現在,我允許你命令我保護主君,就當作你允許我喜歡主君的回禮吧。
不知過了多久,義銀的聲音在雪乃身後響起。
“想什麼呢?”
雪乃回頭,義銀正一臉好奇望著自己,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他似乎在竭力裝作若無其事。
看見雪乃死死盯著自己,義銀難免心虛,搓了搓臉,問道。
“很明顯嗎?”
雪乃點頭道。
“好顯眼。”
義銀搖頭苦笑。
“那就麻煩了,等下還要去見足利義昭,被人看出來了可不好。”
雪乃忽然上前,用舌頭舔了舔義銀的臉頰。義銀有點懵,但沒有動彈。
然後,雪乃拿出一方白帕,小心翼翼為義銀擦拭痕跡。
義銀不明所以,問道。
“這是什麼意思?”
雪乃一邊小心為他擦拭,一邊說道。
“我以前做僕役的時候,粗手粗腳老是出錯。每次做錯事,都是姐姐主動冒充我,去挨責罰。”
義銀看了眼雪乃的臉,兩姐妹長得這麼像,的確能以假亂真。
他又低頭掃了眼雪乃的平熊,現在貌似就不太方便冒充了,發育後的區別有點大。
想起陽乃發育過好的那部分,義銀忍不住咳嗽一聲。人道不公,損不足以奉有餘。
想起這裡是足利義輝戰死之地,義銀覺得自己不該在這裡胡思亂想,他趕緊收斂心思,說道。
“陽乃還是蠻心疼你的。”
雪乃盯著義銀,說道。
“我也很心疼姐姐,所以什麼都可以和她分享。”
義銀翻了個白眼,問道。
“知道了,但以前捱打和你現在做的事有什麼關係?”
雪乃認真說道。
“姐姐每次挨罰之後,回來都會哭,我就跟著哭。然後第二天被管事的看出來了,一起再挨罰。
後來姐姐就不哭了,每次我看到她有淚痕,她就說那是口水,口水可以治眼淚。只要用口水去抹眼淚,別人就看不出來了。
從那以後,我就再沒哭過,管事也再沒有打過我。”
義銀默默聽完,摸了摸雪乃的腦袋,問道。
“你相信口水能治淚痕嗎?”
雪乃望著義銀,說道。
“我相信姐姐。”
義銀看著一臉認真的雪乃,忽然覺得心底湧起一陣暖流,笑道。
“那就麻煩你了,也把我掩飾得正常一點,我還要出去見人呢。
拜託了。”
雪乃認真點頭道。
“交給我吧!”
義銀笑了笑,閉上了眼睛,任由雪乃用方巾搓抹自己的臉。
忽然,他聽到雪乃說道。
“主君,請您以後不要再哭了,雪乃會保護您的,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您。”
義銀啞然失笑道。
“我可是御臺所,只要我自己不作死,誰敢弄死我?
至於傷害,怎麼算傷害?不守夫道被人罵,算不算?”
義銀很清楚,自己最為人詬病的一點是什麼。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自己上了這麼多姬武士,以後應該也不會少上,怎麼瞞得住天下人的眼睛?
紙裡包不住火,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他還能堵住所有人的私下議論?自己遲早是個蕩夫命。
正所謂眾口鑠金,義銀早就不指望自己的歷史評價能有多正面。
在女尊世界,一個厲害的男人能有什麼好下場?人家打不過,嚼舌根總行吧?
古代社會,只需要一句不守夫道,就足夠把義銀打落深淵,永世不得翻身。
這就是人性的醜陋之處,不管他多努力,當人們想要羞辱他的時候,總能在他身上找到黑點。
人無完人,閃光點再多,也必然存在黑點。想要抹黑一個人,只要找準一個點死命往裡黑就是了。
就算你生前為人民殫精竭慮,死後也會被黑得體無完膚。無數人不念著你的無私,只會惡意揣測。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義銀早就看透了,自己別指望生前生後的名聲好聽。有空不如要多*幾個妞,別讓人給白白冤枉了。
義銀說得灑脫,雪乃卻是一臉正經。
“誰罵您,我就殺了她!”
義銀睜眼看向一臉肅然的雪乃,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臉蛋。
“小傻瓜,悠悠之口,或風或雨。千婦所指,你殺得過來嗎?”
說完,他抹了一把臉,就往外走。身後,雪乃撅著嘴,默默跟著出去。
義銀並不知道,伊勢貞教已經在暗中醞釀惡意。
今日一語成讖,未來的雪乃會為了這一句誓死守護,付出一切。
時也,命也。
———
舊廳庭外,足利義昭帶著幾名重臣匆匆趕來。蒲生氏鄉深深鞠躬,卻沒有讓出道路的意思。
足利義昭臉色難看。
她此時心中忐忑,不知道斯波義銀對於她擅自佔據二條御所,作何感想。她不願意節外生枝,對蒲生氏鄉這等斯波近臣強硬呵斥。
和田惟政見場面尷尬,在旁打了個哈哈,問道。
“蒲生姬,御臺所進去有多久了?”
蒲生氏鄉恭謹回答。
“和田大人,御臺所。。”
她還未說完,身後已經傳來動靜,義銀帶著高田雪乃走了出來。
所有人一齊對義銀行禮,義銀沒想到足利義昭會趕過來,望著她酷似足利義輝的臉蛋,愣了愣。
足利義昭小心翼翼說道。
“御臺所,並非我有意失禮。
只是天台宗為了之前上洛之儀的一些事,派遣得道高尼前來請罪問安。
我。。我。。”
足利義昭說到一半,自己都覺得編不下去。
斯波義銀貴為御臺所,先代的未亡人,天台宗幾個尼姑也配和他相提並論?用天台宗當藉口搪塞,實在是太過敷衍。
義銀凝視足利義昭侷促不安的表情,心裡卻是在想。
同樣一張臉,若是足利義輝,她永遠不會對外人露出這種示弱的姿態。
義銀嘆了一聲,斯人已逝,只能緬懷。
足利義昭就算長得再像她,可骨子裡的驕傲卻是學不來,氣度遠遠不如足利義輝。
原本,義銀來到二條御所,就是要給足利義昭一點顏色看看,讓她明白主動權在誰手中。
可剛在足利義輝戰死之地哭泣一場,又看到足利義昭的低聲下氣,義銀的心有些柔軟,怎麼都硬不起來。
他揉了揉額角,開口為足利義昭解圍道。
“天台宗與足利將軍家的關係親密,確實需要謹慎對待。”
足利義昭趕緊點頭道。
“御臺所說的是,正是這個道理。”
義銀淡淡一笑,說道。
“我今天有些乏了,想先回斯波府邸休息。義昭殿下,我們改日再談吧。”
足利義昭一愣,說道。
“您不居於二條御所?這。。”
斯波義銀望著足利義昭那張臉,眼神恍惚若夢。
“我只是一個夫道人家,足利將軍家,終究是要你來當家做主。
先代留給我的東西,我總是要交還給足利將軍家,交還給你。
三好退卻,大勢已定。
繼位將軍,再立幕府之事就不要再拖延了。等各家上洛之後,早些完成交接吧。”
足利義昭聽得目瞪口呆,義銀已經不再看她,黯然往外走去。
“御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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