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韃靼人
种師中提醒:“水師連破三大軍司後,還要攻擊興慶府。趙老虎這是要留有餘力,他擔心四大軍司回援,消耗了他的彈藥,使他無力攻破興慶府,所以才有孩兒們的那句話:萬一不慎,則打爛河套。”
折可適指點著河川,補充說:“沒錯,水軍要有餘力連破三大軍司,必然需要一支龐大的艦隊,這支艦隊只能在春季河水最是旺的時候發起攻擊,在這種情況下,趙離人自保有餘,一旦攻擊不克,只要船隊調頭,順滔滔江水而下,夏人又怎能奈何他,所以他才說:攻擊不克,則打爛河套。”
种師中被這種思想碰撞激動的興奮莫名,他靈思如泉湧:“沒錯,五路攻夏,水師承擔的任務雖然繁重,但自保有餘,趙離人強大的炮船不是西夏人所能抵擋的,他只要突破三大軍司的攔阻,度過淺水區,就能攻克興慶府。興慶府一旦攻陷,四大軍司的後路就斷絕了,而後,水軍就將全盤棋搞活了:若向南攻擊,配合其它幾路全殲四大軍司,西夏半數的軍力已經覆滅。此刻河套在手,西夏只是一隻苟延殘喘的老狗。
但若他繼續向北攻擊,則……”
“妙,簡直是妙手!”折可適不停的擊掌讚歎:“我需向北攻擊,他只要向南,接應其餘四路兵馬進入河套,西夏人即使北逃進入沙漠瀚海,沒有了河套的西夏能翻出什麼大浪,無需趙離人繼續動手,你我二人便全取了這場戰工部!
哈哈,我等身在鄜延,也感受到水運之便,都沒有想到利用水路攻夏。西夏人連捕魚的船都很少,哪能想到我們能逆河攻擊——現在關鍵的問題是東勝州,只要搞定了東勝州,那三大軍司看似力量強大,但如果由趙離人主持,水軍衝破他們的攔阻不成問題。你說他們能拿什麼攔阻,用戰馬攔截江心的大炮嗎?”
种師中讚歎:“郭廣生飽讀兵書,是我最看中的將領。難怪連他都想不出應對之策……他在杭州作訓過,杭州官員既然提出水路攻夏,以他地仔細,一定親眼查驗過炮船的威力,絕對不會有錯的,我聽說趙離人曾在揚州誇耀,他的水師打遍天下無敵手,他既然敢打包票。又有如此多的便利,這五路攻夏,一定會成功的……只是,如此妙策,他怎麼不跟樞密院提呢?”
折可適愣了一下。他略一沉思,馬上想明白了:“我聽說趙離人深惡樞密院的大嘴巴,遼人、西夏人都在京城有使驛館,但樞密院的人說話卻不謹慎。勾欄瓦舍一名行首都能弄到朝廷奏章,令趙離人很不高興,所以他扣下火槍設計圖,堅決不給朝廷。目前朝廷只能從廣南軍械局採購。好在他同意由朝廷指派廣南軍械局地官員,朝廷才肯罷休。
我猜這次他是利用作訓的機會,暗地裡把這個計劃透露給相關各方——秦風路經略劉仲武倍道而行,沒準也領受了什麼使命……冬季攻勢,劉仲武什麼時候變的如此膽大?”
种師中仰臉向天。開懷大笑:“我皇宋與西夏纏鬥了百餘年,這個計劃一提出,漫天的烏雲便飄散了,從此我皇宋有了針對西夏的滅國之策,下面就是積極籌備了……折殿帥,你向朝廷報告,要求我鄜延路明年調三軍移戎杭州。”
折可適莞爾一笑,答:“得找個理由……”
折可適如此說。是因為知道趙興的脾氣。也知道朝廷的態度。趙興整編朝廷軍隊,從來不是免費的。花銷地費用總是從朝廷的賦稅中扣除,所以陝西如果悍然提出調軍隊去杭州移戎,朝廷方面不免擔心永興軍路派出的移戎士兵會擠佔朝廷的份額,這樣的奏章遞上去,肯定不會批准地。
此外,西夏雖然與宋朝簽訂了停戰條約,但西夏人向來沒有遵守承諾的民族傳統,他們停戰協議照簽,例行的侵略照常進行,只是協議簽訂後,發動侵略的規模比原來小了很多。在這種戰事不斷地情況下,陝西方面突然表態要抽調部分兵力前去杭州整訓,朝廷方面不免要揣測其中是不是隱藏著什麼貓膩,或許雙方有什麼勾結。
种師中不以為然,他擺擺手:“這理由讓趙離人去想,你我只管提要求。”
折可適沉思著說:“先去給他送個信……”
正說著,折可適瞥見折可保帶著滿臉詫異的神情走進這間沙盤室,他止住了話題,反問:“何事驚慌?”
折可保拱手回答:“奇怪,有一支韃靼部族突然遞交入境申請……韃靼人向來以劫掠為風尚,難得如此客氣?難得如此講規矩,倒叫人納悶。”
韃靼人的入境申請是書寫在羊皮捲上的,种師中伸手接過,展開閱讀,卷宗才一展開,他驚訝的咦了一聲:“竟然是宋語書寫的文書?韃靼人什麼時候也懂得用宋語書寫文書了?”
文書看完,种師中一言不發,反手將文書遞給折可適,折可適展開文書,細細讀罷,驚愕的合起文書,說:“反常,太反常了,這股韃靼人說是磨古斯的舊部,我記得磨古斯已經在遼國被處死了,怎麼他地舊部可以猶存。
可疑,他們居然說是接受秦風路的邀請,請求從我鄜延路入境遷移,前往秦風路助戰劉仲武,太可疑了。部族遷移一般都在春季,但現在是冬季。私自邀請韃靼人入境——他劉仲武是個懦弱的人,要不然不會任由高永年瞎指揮,導致淮東大敗,如今他竟敢不經樞密院,召請異族入境助戰吐蕃,可疑!
韃靼人以搶掠為生,讓他們入境,這沿途如何防範,朝廷知道了……”
种師中突然打斷折可適的話:“讓他們遞交相關證明,告訴他們。只要證件齊全,便同意他們穿州過境。”
折可適愕然的看著种師中,种師中帶著淡淡的微笑,解釋說:“你剛才說‘反常’,事出反常則為妖,這大宋第一妖人是誰,你我都心知肚明。
我剛才還在納悶呢,劉仲武怎麼會突然有了決斷。倍道而行奔赴秦風路,如今算是明白了——大宋士兵不耐苦寒,唯有磨古斯舊部堅韌耐戰,他們被西夏與遼國追擊,無處存生,能有一塊立足之地,值得全族上下拼上性命,這才是劉仲武的主力。
沒錯。部族遷移一般是春季,但冬季讓韃靼人入境,卻有一個好處,冬季天寒地凍,野外大雪覆蓋。韃靼人搶無可搶,只能順著我們提供的補給路線走,而這群韃靼人走投無路,也只有冒險在冬季遷移——這樣地事情只有趙離人那副虎膽敢做。”
折可適一愣。馬上站起身來:“韃靼人,這夥人應該在東勝州流竄,從東勝州入宋境,最近地路應該是火山軍……趙離人已經發動了,這夥韃靼人一定是從東勝州突入西夏境內,而後冒著千難萬險進入鄜延路邊境!走,去看看。”
這股韃靼人人數並不多,總數只有五千餘人。領先的是一千騎兵,种師中上下打量,發覺這一千騎兵裝備很簡陋,大多數人手中只有一張弓,劍壺中只插著寥寥無幾地十隻箭,從箭羽的製作可以判定,這種箭的箭頭一定是骨制的。
寒冬臘月,這群人披著厚厚的羊皮。許多羊皮都沒有經過處理。上下甚至還帶著板油。他們戴著厚重的帽兜,只有兩個眼睛露在外面。帽兜周圍結滿了白霜。
折可適從他們地臉上一一打量過去,他低聲說:“果然是窮途末路,這一千騎兵當中居然有很多壯婦,連孩子都拉上陣了,說明這部族已經走上了末路。”
韃靼騎兵首領靜靜的等待种師中將他們打量完畢,等种師中將目光盯在自己身上,他一催戰馬,上前嘰裡咕嚕說了一通藩語,种師中輕輕搖頭,表示不解,那騎兵首領翻手召喚隊伍中一名孩童,這孩童年歲不大,十餘歲的模樣,穿著非常華麗,但在寒冷的北風中凍的兩臉發青,他催馬上前,嘴唇哆嗦的開口,說的居然是宋語。
“數年前,我族曾救助了草原上一個商隊,那是我族最大的幸運,因為這支商隊屬於環慶經略使趙大人地。又一年,我族攻擊西夏,恰好配合了環慶經略使趙大人的攻擊。事後有一支商隊找到我們,說出一個約定。
若干年過去了,我族原以為這個約定早已經被人遺忘,但前不久,有一支商隊找到了我們,約請我們去青唐水草豐美之處棲身,我族長老經過討論,履行了這個約定,故此特地按照趙大人規定的路線,申請從鄜延路入境。”
种師中輕輕搖頭:“殘破之旅,你們還有能力履行約定嗎?”
种師中不問是什麼約定,是因為趙興揹著朝廷與異族私下相約,以他的謹慎不可能留下證據,所以他之前要求韃靼人提供證明,也就是一句空話。他猜到了這支窮途末路的部族是想去青唐拼命地,打算用他們的鮮血換取之後一塊棲身之地,但現在這部族的狀況並不好,所以他才說對方無力履行承諾。
那小孩一笑,回答:“種經略並不清楚這約定的內容,約定是:韃靼族扶立一名懂得宋語地部族首領,並且對這首領唯命是從,趙大人則負責提供一塊水草豐美的牧原——在下的母親是一名宋人,屬於先王第四十三姬妾,自小受中原詩文教育,剛才的入關文書也是我寫的。現在我是這支部族之主。”
种師中一愣,但他馬上伸出手來:“歡迎重歸故土!”
那小孩聳了聳肩膀:“故土嘛,這是我母親生活的土地,卻不是我的故土,我從小聽母親描述這塊土地的美麗,但今天卻第一次踏足。”
种師中輕輕點頭,折可適追問:“總得有憑證吧,你剛才說地話,總得有一個憑證。”
那小孩輕輕一笑:“我們來的急切了一點,約定是十一月十六日抵達鄜延,而後會有人迎接我們,我們提前了三天,但我們又渴又累,願意在邊境多停留三天,只希望你們提供部分弩器,讓我們有能力自衛。”
种師中明白了,他點頭讚賞:“你的母親一定是一位官宦家的小姐,她很偉大,她很了不起,本官渴欲一見!”
那小孩苦澀的一笑:“我母親是被搶來的,她不耐草原的飢寒,生下我不久便已去世,本王心中只留下她幼年的跡象……”
种師中點頭:“想必你也知道,你們地入境要經過樞密院核准,而你所說地迎接隊伍,我並不知情,不過看在你是宋人後裔的份上,我許可你進入城中軍營駐紮,修生養息,等待樞密院許可。”
种師中發話了,自然有士兵引領著他們去城中駐紮,等這些部族人離開後,那些杭州培訓回來地軍官已經聞訊出來,聚集圍觀。郭廣生帶著若有所思的神情,上前提醒:“十六日,這是杭州物資馬隊抵達的日子,我從杭州動身的時候就在納悶,馬隊運輸不過平常事也,怎麼閭丘觀要親自出馬。”
种師中掃了一眼郭廣生,折可適一張嘴,還沒說出話來,折可保搶先解釋:“閭丘觀是南洋衙門軍情司密諜,據說他主管北方事務,我猜測他主要負責對西夏方面的密碟。”
种師中沉默不語,折可適嘴唇動了動,也學著种師中的樣子保持沉默,郭廣生淡淡的解釋:“太師在杭州曾對劉仲武說過,青唐方面一雞復起一雞鳴,朝廷剿不甚剿,長安久治之策是扶立一支新部族,一支親大宋的部族,且這支部族最好是從別處遷移過來的,唯有這樣,這支新來的部族才能僅僅依靠大宋,三五十年內,他們只有靠替大宋牧馬來能在青唐立足腳跟。
劉仲武剛才參謀本部的時候,曾把這個問題當作一個課題,邀請參謀本部軍官進行研討,但此後又不再過問,我以為,他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郭廣生是會州兵馬統制,會州屬於秦風路,也就是說他是劉仲武轄下的軍官,他談到的劉仲武情況,种師中非常重視,他揚了揚眉,反問:“你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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