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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不該省略的(1/2)

作者:赤虎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不該省略的

這番交談過後,趙興與蔡京再沒有交流。

當晚,蔡京將自己這一年創作的設計圖送到趙興府上時,趙興正在按照冬至節慣例,詢問學生的學習進度。

程爽首先回答:“老師,這一年我比較感興趣故歐陽太守(前揚州太守歐陽修)的詩文。聽說《醉翁亭記》就是在揚州寫的,我還在學習歐陽太守惜字如金的本事……”

歐陽修惜字如金的故事,沈括在《夢溪筆談》裡也記載過,他記述說:歐陽修在翰林院任職時,一次,與同院三個下屬出遊,見路旁有匹飛馳的馬踩死了一隻狗。歐陽修提議:“請你們分別來記敘一下此事。”

當中一人率先說道:“有黃犬臥於道,馬驚,奔逸而來,蹄而死之”

另一人接著說:“有黃犬臥於通衢,逸馬蹄而殺之。”

最後第三人說:“有犬臥於通衢,臥犬遭之而斃。”

歐陽修聽後笑道:“像你們這樣修史,一萬卷也寫不完。”

那三人於是連忙請教:“那你如何說呢?”

歐陽修道:“‘逸馬殺犬於道’,六字足矣!”

三人聽後臉紅地相互笑了起來,比照自己的冗贅,深為歐陽修為文的簡潔所折服。

然而,趙興記得後人評價這段記述時說,歐陽修的簡略,遠不如沈括在描述這件事情時,無意中用的描述語句:“有奔馬踐死一犬”。

程爽說這番話時充滿自嘆不如的崇拜語氣,引得程氏弟子紛紛附和。此時,趙興翻著蔡京的手稿,心不在焉的聽著程爽的話,見到眾學生的態度,他遺憾的搖了搖頭,問:“簡潔——便是真的好嗎?要知道:省略的真相不是真相,節選的事實不是事實。

比如,我昨日在朝廷邸報上見到這樣一份軍情:十月十三日,錦州臨海軍水路齊出,忽律帶為帥,共出馬軍一萬,步軍三萬,水軍戰船六百艘,渡海向登州而來——這事,你們試著用省略法描述一下?”

程爽琢磨了片刻,答:“我想到了四個字:兵出錦州。老師看這四個字好不好?”

趙興輕輕合上蔡京的畫稿,答:“狗屁!這樣的軍報傳遞到軍官手裡,只會茫然無緒。這段軍情寫到史書上,更是一團亂麻。何時、何地、何人、何事……事物的幾大要素你們都沒有表現出來。

你說‘兵出錦州’——誰的兵?唐朝的兵?漢朝的兵?還是宋朝的兵?遼國的兵、西夏的兵,契丹的兵,他們出動的目的是什麼/誰為帥?兵種分配如何?行軍路線是什麼?軍隊可能的目標何在?全沒有!按這份情報打仗,想不敗都難,想不亡國都難。

好吧,再讓我們說說那句‘逸馬殺犬於道’。據說:這句話的爭論起源在於:歐陽太守認為記錄史書要言簡意賅。然而‘言簡意賅’,大多數時候等同於‘罔顧事實’。比如‘逸馬殺犬於道’這話,如果沒有說明發生時間,你怎麼知道這事情發生在那個朝代、那個年代、哪個月份——如果沒有時間記錄,那麼記載這句話有何意義?

例如:‘逸馬殺犬於道’,唐朝的‘逸馬’殺‘宋犬’於道,那是穿越故事;一匹‘逸馬’殺群犬於道,那是弱肉強食的‘動物世界’;惡霸的‘逸馬’殺貧民的‘犬’於道,那是‘社會實錄’……

還有,這‘逸馬’上面騎人了沒有?騎得又是什麼人?如果騎的是傳遞軍情的快腳急足,那麼我們要問問:狗是怎麼的?如果是餓極逃竄,那只是普通事件,普通的像每天太陽必然升起一樣;但如果這狗是某人有意放出來,以驚擾軍情‘逸馬’的,那就屬於間諜故事……

可是從這句‘逸馬殺犬於道’,你能看出來什麼?

什麼也看不出來!

還有,這句話是灰暗的,它沒有任何顏色。比如:什麼顏色的‘逸馬’,什麼顏色‘犬’,這事發生在什麼季節?……

所有的這些要素,‘逸馬殺犬於道’都沒有表達出來,這句話呈現給你的是個沒有顏色的世界——所以,別去學什麼省略,要學簡明扼要。一句話,把我剛才說的事物要素全交代清楚,避免引起別人的歧義,這才是最重要的。”

歐陽修是誰,蘇東坡的老師。

趙興這番話讓程爽驚愕的說不出話來,趙興看對方張嘴結舌的樣子,笑著解釋:“歐陽太守沒有錯,昔日人們都使用簡牘文字,在竹片上刻文字,既麻煩又費功夫,而且一片竹子寫不下多少字,因而古人說話力求簡略。然而,隨著時代的發展,人們接觸的資訊越來越多。一個有效資訊,就必須儘量交代完善。

而歐陽太守在此只是做個文字遊戲,他以簡牘文字的心態看待這個印刷時代,在這個印刷時代裡,惜字如金反而是錯誤的。歐陽太守沒有感覺到這種時代的變化,他這裡強調的是古人的傳統。然而,時代變了,我們應該順應這個時代,調整自己的知識,這才能隨著時代的大潮前進。

這事兒,歐陽太守沒有錯,你要把他的想法放在那個時代來衡量。而我的反駁也沒錯,你要把我的反駁放在當今的時代,這就叫:時過境遷,與時俱進。”

趙興這樣解釋,程爽理解了,他拱拱手:“多謝老師教誨,我明白了,軍情傳遞,越詳細越好……嗯,好像商情傳遞也是這樣,大宗貨單,每省略一個銅板的記敘,全年加起來就是上下十萬貫差誤。”

頓了頓,程爽又說:“老師說的對,似乎家中事務也不能隨意省略,若過日子大而化之,便過不上好日子。比如我們程家坳,不就是因為精打細算嗎。想當初,我們就是將那些平常吃不下,要扔掉的山貨,收攏在一塊加工泡製,而後詳細計算每個人的勞動量,這才使得人人勤奮,也使得大家都過上了好日子。

若是我們當初忽略那些生活細節,也便走不出程家坳來……可見:人生‘省略’不得,該詳盡的時候,必得詳盡。”

趙興拍著桌子哈哈大笑起來:“人生不能省略,這話說的好。沒想到我家爽舍人竟然成了一個哲學家。”

程爽反問:“老師,什麼是哲學?”

“哲學嘛”,趙興打著馬虎眼說:“它本應該是一門思辨的學問,但稍不小心,就能變成一門詐騙的學問……這事我們不提了,你只需要記住:真理無需省略,省略的真理就是詐騙。所以,當你記述事情的時候,給出的資訊量越全越好。當你瞭解事情的時候,獲得的資訊越是詳細而全面,越能防止別人的有意欺瞞與詐騙。”

趙興這話只是有感而發,沒想到他一語成讖。他才與學生交流完,提到軍事情報要力圖詳盡,緊接著朝堂內部的以色列人傳來了訊息:他有可能調往西夏前線。

傳訊息的人是晁補之,他在“秋司”中被任命為揚州通判。接任時他感覺到京城情況不妙,一接到任命就提前出京,預先趕到揚州做準備。

蔡京與晁補之這樣的小輩似乎不怎麼對付,晁補之的接官宴舉行的很草率,他舉杯敬了一杯酒,便轉入後堂。而揚州主官不在,其餘的人也失去了興趣,大家都意興闌珊的喝了幾杯酒,宴席便匆匆散了。

晁補之在揚州沒有產業,不過有趙興照顧,他也不發愁,宴席的冷落沒讓他感覺不自在,他與趙興並肩走出官衙,還笑著說:“正好,吾酒癮恰好提起,就去離人府上續飲。”

一名都虞追在趙興身後,悄悄遞上一張紙條,晁補之認出這都虞是蔡京身邊的伴當,他微笑著看趙興接過紙條,還有心情調侃:“人都言蔡京難相處,不意離人與他相處的如此相得。瞧,你倆有話都不當面說,還要私下遞紙條。”

那都虞望了晁補之一眼,默然告退,趙興衝晁補之揚了揚手中的紙條,上面只有四個字:“預作籌劃!”

稍後,趙興愛惜的將那張紙條摺疊好,塞入懷中,晁補之看了趙興這謹慎樣,忽然想起一事,說:“你讓老師寫的《赤壁賦》與《大江東去》一詞,老師已經寫好了,在我行囊中,正好去你家取出來。”

趙興招了招手,叫過一艘小船,載著他們二人向江都縣走去。沿途的場面有點沉悶,兩人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好站在船頭看著沿途的風景,晁補之看了半天,讚歎一聲:“都說離人走過的土地會生金子,如今一看,果不其然,這才一年,揚州百業興旺,過往的人臉上的表情都不一樣了,似乎對明年的日子滿心期望。”

趙興呲的一聲冷笑一下:“明年的墾荒活已經分配下去了,等墾荒好了,熟地的發售便由著別人了……哼,好大一塊肥肉,不知道落在誰口裡。”

晁補之拍著手說:“還能有誰?我和老師啊。你放心,明年我們一定按你定下的章程運作,管保不令百姓吃虧。”

稍後,晁補之又低低的問:“京城傳言,這次墾荒,揚州百官私分了八萬畝土地,據說蔡京那廝就分得了三萬,有這事吧?”

趙興豎起一根手指,悶悶的說:“師兄問話,我就給你說個總數吧。我名下便分得了一萬畝,其中三千畝拿來賞賜屬官,怎麼了,御史不是來過了嗎?”

晁補之嘿嘿笑了:“朝野都傳言有這事,可揚州群官沒有一個上奏的報聞的,朝廷御史聞風來往幾趟查探,也沒查出個什麼……所以這次陛下決定:將揚州官員全部撤換。

你算是好的,分到了一個知州,升任正六品,其餘的官員還是原品調動,他們分到的都是一些惡州。得了,離人,別哭喪著臉了,你把七千畝土地裝到兜裡,弄得揚州官員鐵板一塊,上下同貪——若是別人如此作為,早被貶謫了。”

趙興咬咬牙,答:“這事都怪蔡京!原本這事是百姓高興的、官員們高興、大家你好我好的事情,可他非要進行重新堪地,搞得揚州地主惶惶不安,這才鬧出事來。這廝……”

趙興頓了頓,馬上跳過這個話題,明知故問的反問:“老師做吏部尚書,做的好好的,幹嘛要出京?”

“賈易!”,晁補之解釋:“老師從杭州知州離任赴京,剛到京城,賈易便升任侍御使……”

趙興一直在密切關注蘇軾的動態。蘇軾回京後發現賈易的存在,鑑於從前與程頤的糾葛,便立即上書說賈易是程頤的死黨,曾多次公報私仇,尤其怨恨我們蘇氏兄弟,怕留在京城遭殃,懇求太皇太后賜予自己一郡職務,以免遭人暗算。此種內容的奏札一共七次,但宣仁太后堅決不同意蘇軾外任的要求。

八月初二日,賈易果然發難了,他夥同御使中丞趙君錫聯名上章彈劾蘇軾,其主要罪名是蘇軾題寫在揚州上方竹西寺的一首小詩,“此生已覺都無事,今歲仍逢大有年,山寺歸來聞好語,野花啼鳥亦欣然。”賈易等人彈劾說,蘇軾此詩寫於宋神宗去世之時,當時,我們的英明領袖去世了,全國人民都悲痛萬分,唯獨蘇軾有這份閒情雅緻,看見山花山寺景色竟然覺得美好,簡直是罪大惡極……

竹西寺詩案猶未了結,侍御史賈易又再加努力,上書彈劾蘇軾離間臺諫官之間的關係,並認為秦觀任秘書省正宗、王遹任翰林學士完全是蘇軾一手提拔起來的。蘇軾此舉有朋黨嫌疑。而秦觀流連花叢,行為不檢……

此後,高太后讓執政大臣討論賈易彈劾蘇軾文字,執政們當然要看高太后臉色,齊聲說賈易奏章前後矛盾,漏洞百出,其目的無非是為了動搖執政大臣,發洩其私憤而已。而呂大防迫於輿論壓力,提出一個折衷方案:蘇軾、賈易一起解職。

太皇太后批准了這一建議。於是侍御使賈易守本官知廬州(今安徽合肥),後改知宜州;翰林學士承旨蘇軾知潁州(今安徽阜陽);秦觀罷正字,依舊留京校對‘黃本書籍(皇家藏書)’。

“不過,聖人(太后)事後將老師喚入宮中,告訴老師說,潁州只是暫任,事後還將給老師換個職務,聖人說,你在揚州墾荒的事必須繼續下去,揚州墾荒能一年安置三五萬流民,且不費朝廷一個錢,這事讓別人接手,恐怕反而成為禍民之舉,唯有老師來主持,她才放心。

聖人還說,朝廷的物議太大,你們揚州這批官都要換掉,離人恐怕也待不住,所以問老師,他打算帶那名弟子去揚州,老師提了我,太后便提前把我派來,替老師打前戰。”

在宋代以前,擔任潁州太守,那是一種莫大的榮譽。因為潁川一帶曾是古中國的人文中心,文明發源地,無數文壇巨將與才子、學者盡出於此。歐陽修、范仲淹生前都哭著鬧著要在潁州定居,便是出於此原因。

除此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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