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無驚無喜!”
趙興淡淡一笑,隨手將那盒法燭遞給陳伊伊,請她放回馬車。而後揹著手,微笑著看蘇遁與兄弟玩耍,藉此迴避了蘇軾的問題。
蘇軾家中是另一種玩法,這家庭擁有的銅板數目比較多,都是一把一把的撒著玩。撒下的銅板,同樣的一面(字或肉)朝上數目多於他人,則判贏。蘇遁剛才資本小,現在財大氣粗,將兄弟們贏得不亦樂乎。
蘇轍看那一串串嶄新的藩錢在桌上翻滾,再也忍不住了,問:“子瞻,你家中為何甚多藩錢?我瞧著這些藩錢都簇新,好像以前從沒用過。難道那傳聞果真?”
蘇軾有點難堪。他還沒有想出解釋的話,趙興插嘴:“子由公,朝廷對於藩錢的事有定論了嗎?”
趙興這種稱呼,是普通人對官員的尊稱,蘇轍點點頭,回答:“離人不是外人,你可以直接呼我為三丈……藩錢的事情,政事堂已經議過了:我大宋每年流出銅錢無數,近日這些藩錢反向流入,朝廷雖沒有‘鑄息’,但我大宋卻不需要費一絲力氣,白得這無數銀錢,便由它吧。
近日,高麗使臣即將入京,文相公已經決定:見面時,隻字不提藩錢。這就是朝廷的態度。”
“丈”是宋代對長者的尊稱,“三”是蘇轍的排行。趙興不記的蘇軾有兄長,但怎麼蘇轍自稱“三丈”,而蘇軾反被喚作“二丈”。不過,這是細節,趙興無心追究,他一派天真的問:“三丈,朝廷以前為什麼禁止宋錢流出?”
蘇轍一笑:“我大宋銅錢本不夠使,再流入諸邊藩國,這豈不是‘我們鑄錢他們使’,白便宜了他們……”
趙興的表情更天真了,他又問:“這些宋錢流入藩國,是有人帶過去,然後白送給那些藩國嗎?”
蘇轍被嗆了一下,他耐心的解釋:“當然不是,商人們重利,他們帶我宋錢去諸藩,只想販貨盈利。”
“既然我宋錢運到藩國不是白給,而是買了藩國的東西回來,為什麼要禁止銅錢流出?”趙興繼續天真的問。
蘇轍無奈地笑了一下,怎麼這位家資雄厚的著名海商還不清楚貨幣運營的道理,他張了張嘴,剛想說,但趙興顯然有自己的主見,他的看法徹底將蘇轍說懵了。
“既然我大宋銅錢因為鑄造精美,深受諸藩國歡迎,那麼,何必限制我大宋商人在諸藩國使用宋錢?諸藩國農民一年辛苦——種的糧食,織出的布、造的瓷器養的馬,只要我大宋花一把銅錢,就能全買回來,如此一來,只要我們不禁銅錢流去,藩國百姓不成了為我大宋生產嗎?如此利國利民的事,朝中諸公為何看不清呢?
藩國喜用宋錢,這對我大宋簡直是天賜其財,我大宋錢在諸藩國越值錢,我們就能用很少的錢,買回藩國百姓一年的辛勞,甚至讓藩國戶部為我大宋數錢——銅錢這東西,飢不能食,渴不能飲,用一堆銅錢換回我們急需的戰馬、糧草、布匹……天予不取,何其蠢也!
我聽說京東東路(山東)地力緊張的厲害,連岩石都裸露了。那裡人多地少,地力耗盡以至百姓窮困,現在既然有這些藩錢流入,我們何必禁止銅錢流出?不如把這些藩錢收集一下,讓京東東路無地農民都來鑄錢生息,而後用這批銅錢去西夏、去遼國、去交趾去高麗倭國,買光他們的戰馬,買光他們的糧食,這豈不比種地合算?”
趙興說的這番話,其實是“貨幣戰爭”的道理,可惜即使蘇轍這樣的會計學鼻祖,一時之間也難以接受。他首先想到的還是眼前的藩錢問題:“如此說來,這批藩錢的流入,也是對我朝不利……”
趙興被噎的發昏,他耐下心來,向蘇轍解釋這批藩錢有何不同:“這是純銅的銅錢,我猜這批銅錢不是藩國朝廷出面做得,而是種個人行為。必是有個掌握銅礦的人,他想把銅直接變為錢、變成現金裝進兜裡,所以想出這等辦法。
因為向我大宋直接輸入銅錠,可能藩國朝廷會限制,加上銅錠換錢還要倒一次手,變現速度太慢,環節過多,所以他直接鑄成‘偽宋錢’。這樣,藩國看在大宋的臉面上,不好禁止。
可這對我大宋有好處呀,單把這批純銅錢融了,新增鉛錫鑄成新錢,我大宋就能白得一筆鑄息,兩個藩錢流入,我大宋就能翻造出三枚宋錢,如果我大宋再不禁自己的銅錢流出,那麼兩枚藩錢進來,在我大宋打個滾,我們會滾出更多的藩錢,去藩國購物,相教之下,誰得利?”
蘇轍被趙興的新穎理論所吸引,他思考片刻,又問:”你說的可能是個猜測,我大宋何以得知這是藩國朝廷所為,還是藩人個人所為。”
“很簡單——我是海商,對海外狀況清楚,所以我做如此猜測。朝廷要想確認這點,派兩三個商人出去,記錄一下藩錢在藩國出現的日期,與在我大宋出現的日期一核對,馬上就清楚了。
如果此事是藩國朝廷所為,那藩錢必先出現於藩國,而且要流通一段時間,才能流入宋商之手。如果相反,它直接流入大宋,藩國內部反而不見,那隻能是藩國有人發現了銅礦,卻不肯讓國王知道……
不過,調查到這兒就該終止了。因我大宋官員言行無忌,萬一在勾欄瓦舍中將這訊息透露給藩國,讓藩國查出來是何人所為,我大宋反斷了一項入息……”
“不查了”,蘇轍斷然說:“我信得過離人,既然離人猜測這是藩人私自行為,那麼,這事就到此為止……事情一上政事堂,怎會保住秘密?不談了,我只將這事私下裡與要緊人員說說,今後離人切記守口……嗯,再談談你說的宋錢開禁的事,我們只談這個!”
剩下的時間,蘇轍都在與趙興討論貨幣學理論,倒把蘇軾晾在了一邊。等夜色朦朧時,蘇軾準備叫外賣招待趙興,但趙興卻起身告辭:“明天還有半場婚禮,老師,我需先回府收拾一下……我答應送遁兒一匹馬,老師去挑一下。”
“無妨,童大官說你的馬都不錯,隨意哪匹都成”,蘇軾不客氣地回答。蘇遁還小,這馬實際上的使用者只能是蘇軾。
望著趙興的背影,蘇轍輕輕問:“你曾說:程氏私下裡說他是武侯遺徒?……把你那篇秘而不宣的《刺牛》給我看看!他今日所談,匪夷所思卻句句在理,有機會我倒真想看看武侯遺書都寫得什麼。啊,兄長好福氣,此人定不是池中之物。”
蘇軾搖頭:“看今日情形,他對科舉極不上心,恐怕此人無意仕途,存心做個豪商……可惜了,我等須想個法子,勿使其留戀於江湖,竄於草莽之間。”
趙興回到府邸,府中的人都喜氣洋洋,先期回家的倭女又來那迎接的一套,連胡姬也齊聲向趙興道賀。只是秦觀、陳師道那幾人跑的不見影子,後院裡唯陳慥還在,他還正按趙興的交代,猛練砍草蓆的本領。砍斷的草蓆扔了滿院子都是,金不二則在他旁邊指點。
“我聽說,你的船今天返回杭州了,打算三五日回航,順便接回源業平——有這事嗎?”陳慥問。
趙興仰臉看了看朦朧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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