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遼國兵很囂張嗎?
“當然!”廖小小放下掩唇的手,快速的說:“這不就是宋小娘子嗎?你要聽百舌,回頭到府上唱去。”
宋代的“百舌”是對口技的稱呼。趙興曾經在泉州看過“百舌”表演,演百舌要藉助一種木、牙、骨製作的哨子,含在嘴裡,半截咽在喉中。以此模仿飛禽的鳴叫。這種哨子名叫“嗓叫子”,它不僅能輔助發音,還能作人言……這種哨子的製作方法現代已失傳。
在泉州時,趙興曾有一次非常執拗的要求“百舌”表演者讓他看看“嗓叫子”,但那種吃飯的傢伙,誰肯拿出來展示,結果趙興出了天價依然一無所獲,此際看到宋小娘子那羞澀的樣子,趙興禁不住十指大動。
“五日後我將搬入新居,到時候我家的歌伎也將來京——廖小小姑娘既然想學新曲,到時候請一定登門,我那裡有幾種新式樂曲……宋小娘子,很遺憾今天沒聽到你的‘百舌’表演,到時候請你也來,給我們表演一下‘百舌’。”趙興熱烈地發出邀請。
宋小娘子似乎很珍惜自己的嗓音,她自進入這間臥室,就一直沒有開口,對趙興的邀請,她用身體語言回答——行了個禮,表示接收。包廂門口傳來一陣竊竊私語,那是門口伺候的撲天雕李應在替趙興擋駕。這次來的人似乎來頭很大,撲天雕有點唯唯諾諾,來人的說話口氣很堅決。
停了一會,撲天雕站在門外,輕聲詢問:“大官人,劉御史來訪,他帶來了秦小官人與周大人兄弟,能見否?”
來的是劉摯,這位老大人在“烏臺詩案”中與蘇軾一同蹲了監獄,現在也與蘇軾一同起復,當了御使中丞,主管御史臺。
御史臺是幹啥的,監察百官的。
劉摯在官場中一向有耿介的名聲,但宋人談到“耿介”這個詞,現代基本上意指:心眼小,好報復,同時自身做事比較清廉——請注意,是清廉而不是公正。
劉摯送來醉成一團泥的秦觀與周氏兄弟,進得房來,他先掃了一下趙興與陳公川的裝束打扮,微微搖了一下頭,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搖頭。而後,他一指不省人事的周邦彥與秦觀,不滿的說:“賢侄,人生得意,也不應該如此放浪形骸,老夫身為長輩,今日就多說你幾句……”
趙興在劉摯打量自己的時候,已經恭敬的站起來,叉手不離方寸,他順著劉摯的目光悄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裝束,又偷偷看了一眼學他模樣,恭敬侍立一旁的陳公川。
趙興身上的衣著很普通——這是晚冬,天氣微微有點寒冷,旁人都是一身錦袍,趙興穿的略微有點單薄。但實際上,他的簡單布袍裡頭完全是現代化的裝備:貼身是羚羊絨編織的內衣內褲、毛衣毛褲,外加輕軟的駝毛棉背心,駝毛棉長褲。
他表面一身布袍似乎很樸素,但布袍下面的東東,足夠買常人幾身衣服了。而他腰中扎的那條腰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這腰帶實際上是一條阿拉伯軟劍,劍鞘是用犀牛皮做成腰帶狀,劍柄部位正在當中當作袢扣,是麻逸紫檀木打磨成的半弧形木柄,為了便於抓握,木柄上面沒任何鑲啄,只縱橫刻出網紋。
劉摯不是“明眼人”,他看不清趙興身上的這身打扮的價值,只覺得對方很樸素,樸素的出乎意料。
這時代的宋人都喜歡用玉器寶石裝飾腰帶,命名為“玉帶”,但趙興腰上的竟然是一條皮帶,上面鑲嵌了一塊木頭(劍柄)而已。讓趙興渾身上下顯得很樸素,樸素的近乎於寒磣。
與之相反的是,陳公川身上穿的很華麗。他穿著一身銀白色的蜀錦袍,這種蜀錦又被稱為“夜光錦”,在燭火下,它像銀箔一樣,閃閃的發著銀色金屬光澤。
也許是受了趙興的影響,陳公川的袍子上也沒有任何刺繡做雕琢,但陳公川畫虎不成反類犬,光這身銀袍已價值不菲了,他還圍著一條翡翠玉帶,腰帶上綴滿了打磨光滑,成弧形狀的翡翠玉片。雖然那些翡翠玉片未加任何雕飾,只是打磨光滑而已,但玉片發出翠色慾滴的溫潤,讓瞎子也看得出,就是那些翡翠不加打磨也是價值不菲。
趙興身裡穿的暖,所以他一身輕袍出來,但陳公川除了這身錦袍外,還有一件狐裘,那件狐裘是北海藍狐的皮毛製成的,毛色純白均勻,毛尖透出的微微藍色,在耀眼的潔白外面披上了一層含蓄的藍色……但這種含蓄,在另一方面來說也是鋒芒畢露。
宋人沒見過北海藍狐,遼國佔據了北方,他們連戰馬都很難得到,更不要說這種生長在遼北的藍狐狸,但劉摯卻看過很多書,他知道這種白色皮毛的狐狸叫做“雪狐”。
劉摯剛才只掃了一眼,就已經明白了較為年輕的陳公川的奢華,根據兩人的穿著,他馬上就明白剛才擲出珍珠的是房間裡的錦袍人,而不是趙興。
做官的人講究沉穩,講究不露聲色,所謂“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就是。他對趙興的樸素很滿意,但神色中沒有表露出來,他的搖頭是認為,趙興這樣樸素的人,是不應該跟陳公川這樣出手毫不顧忌的紈絝交往。
“年輕人,誡之在燥,誡之在奢,誡之在貪,一擲千金……不,一擲萬金,豈是斯文人乾的?”劉摯說的語重心長,但他也明白,訓斥的物件不應該是趙興,不過這時代文人就是這麼含蓄,陳公川與他不熟——當然趙興跟他也不熟,但既然他跟蘇軾有一段同獄之情,所以他認為有資格代替蘇軾訓誡趙興。
“離人所做所非,老夫也曾聽說了,當年子瞻去了黃州,生活無著,幸好有離人照顧,別人都說那是‘詩酒之賭’,子瞻兄贏了一個好徒弟,但我卻知道,子瞻眼界甚高,平常人亦不入他之眼。
我知道離人行事穩重,性不張揚,但沒想到今日初到汴梁,卻露出本來面目……”
劉摯知道自己這番話壓根把火力目標弄錯了,但這種說話方法的叫做“旁敲側擊”,就是明明想針對另一個人,但卻把目標對準了旁邊的人,故意冤枉這位旁邊人以引起爭辯,然後義正詞嚴的進行駁斥,以此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劉摯已經準備了滿肚子的話,等待趙興辯解,但他沒想到,趙興只是恭敬的拱了拱手,誠懇的承擔下了一切責任:“長者訓,寤寐不忘!”
劉摯這還能說什麼,他提到嗓子眼的話一下子都被嚥了回去,偷偷喘了幾口氣才把氣喘勻。喘勻氣之後,他長嘆一聲,感慨:“恨吾不得離人!”
劉摯也經過了貶謫的生活,他知道那段待罪生涯有多苦悶,而蘇軾更是“烏臺詩案”的首犯,遭受的迫害比他遭受的兇猛十倍。然而,蘇軾卻能得到趙離人這樣一個慷慨義士的全力的支助,使他的貶謫生涯不再苦悶。
劉摯對趙興很滿意,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穿著打扮很樸素,行事一點不張揚,又勇於承擔責任的人,令他對蘇軾的好運氣充滿了嫉妒,這才讓他發出感慨——我怎麼沒有贏得這樣一個門生?!
“今日朝堂上,子瞻倒是說起過離人”,劉摯語氣緩和下來,撇都沒撇陳公川一眼,大咧咧的在殘席邊坐下,用教訓的口氣繼續說:“得離人的幫助,子瞻呈上了那箱海外銅錢,撇清了自己的干係,這倒讓新黨啞口無言。
眼看快要科舉,子瞻又是主試官,離人不該如此張揚……嗯,今日殿上,子瞻已經申請進行別試,官家準了,離人啊,你這幾天就搬離子瞻的房子……”
所謂“別試”,是宋代科舉考試的一種迴避政策。當主考官與應試舉子之間有親戚關係或者有師徒關係的幹聯後,主試官可以申請“別試”,即對這些有幹聯的舉子專門設一個考院,單獨考試。
在整個中國社會,唯有宋代的考試有這種迴避政策,連現代的公務員考核都不實行這種迴避,或者雖有迴避政策,但實際上不執行。
迴避政策防止了科場舞弊,看來,蘇軾是擔心有人再挑起事端,搶先把他與趙興的關係公之於眾,但這些公佈所產生的副作用是——那場“詩酒之賭”因此名揚天下。
劉摯就是在今日散朝後,知道了趙興的名字,也知道了趙興與蘇軾的關係。這幾年,趙興即使遠在海外,蘇軾依然在受著趙興的照顧,趙興透過天下酒樓,源源不斷的對蘇軾進行“伙食補貼”,“詩酒之賭”公之於眾後,朝堂上無論新黨舊黨,都對蘇軾那令人髮指的運氣充滿了不平。
這廝的運氣……啊,這還讓不讓人活了。即使把這廝貶謫到蠻人出沒、仇人近在身邊的黃州,這廝也能找見一個贊助人,把地獄變成天堂,今後還怎麼為難他?
這場“詩酒之賭”幾乎成了所有朝廷官員的終極夢想,身在官場,新舊兩黨爭鬥的那麼厲害,誰不希望在自己身處困境的時候,憑藉自己的才華,以一首詩文贏得一個無怨無悔,慷慨解囊、毫無索求的追隨者。
這是萬眾期盼的風雅事件。
接下來,出於嫉妒,劉摯把趙興狠狠的教訓了一頓,當然,這種教訓對別人來說也許是一種榮耀,他在本著一種愛護的心理,教導趙興如何為人處事……
劉摯的話簍子直到半夜才心滿意足的結束,是廖小小最終把趙興解救出來,她裝作睏意難耐,與宋小娘子一起歪倒在席上,鼻中故意發出響亮的鼾聲,打斷了劉摯的興致勃勃。
等到劉摯意猶未盡的告辭而出,廖小小連忙跳起來,打著哈欠說:“啊也,我真的困死了,常聽說劉摯鐵面,這黑廝真是嘮叨起來沒完……大官人怎麼走?”
趙興一直在琢磨,劉摯走的時候,為什麼意味深長的盯了周邦彥一眼。秦觀與周氏兄弟都喝醉了,他不去盯名聲更盛的秦觀,反而注意相對來說處事小心的周邦彥。怎麼回事?
過度專注讓他沒聽清廖小小的問話,廖小小以為他也瞌睡了,不由分說便安排夥計攙扶酒醉的周氏兄弟回家。等到趙興回過神來,秦觀已被安排上了暖轎,另外一個轎子空著,等待趙興乘坐。撲天雕李應睡意朦朧地站在轎邊,等待他回家。
出於現代人心理,趙興禮貌的詢問兩位女士是否需要送她們回家,一聽這話,廖小小笑了,她掩著嘴,笑聲清脆:“呀,我原本以為大官人是塊木頭,毫不解風情,沒想到大官人卻有如此手段。但不知今晚你想送我們哪個人?我?宋小娘子?”
宋小娘子的臉已經赤紅,她推搡著廖小小,拒絕的態度明顯。趙興剛開始還納悶,見到兩位女孩的打鬧,突然恍悟。
這是一個“人約黃昏後”的時代。半夜要求送女孩回家,實際上等於申請做入幕之賓,要求同床共好。
可送人回家,順便登堂入室——這不是西方習俗嗎,宋代怎麼也有這種規矩?
明白過來的趙興尷尬的一笑,馬上轉移話題:“要不,我讓兩位伴當送姑娘們回去?”
這話一說,表明了趙興對宋代的風俗是真不懂。兩位姑娘不再取笑,她們按照禮儀告辭。趙興帶著蕭氏兄弟,陳公川,重新回到大街上,他站在宋代的街道上,深深嗅了一下1087年的空氣,衝著行人稀少的街道大吼一聲:“我在這!我看到了!我愛死了這裡的一切!”
陳公川已被劉摯的廢話弄得昏昏欲睡,他被趙興這聲大喊吵醒了,揉揉眼睛,不滿的說:“什麼都好,就是老夫子太嘮叨了!”
“掌燈!”趙興吼了嗓子。蕭氏兄弟從隨身的包裡取出兩盞琉璃燈,兩盞琉璃燈點亮,用手中的木杖挑起燈來,一個跑到隊伍前面引路,一個跑到隊尾照明。
趙興轉身謝過撲天雕的侍應,塞給他兩枚金幣,而後又吩咐:“今日太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以後無事,且勤走動一下。”
趙興自覺地兩枚金幣相當於20兩銀子,李應伺候一晚就能得到這筆錢,該知足了。但他沒想到李應卻不這麼認為,他看到趙興賞賜“趕趁”人也是一枚金幣,賞賜陳宜娘,出手就是一粒珍珠。所以趙興的賞賜與他的期望值太遠。
濃濃的夜色掩蓋了他臉上掠過的那絲怒意,趙興毫無察覺地把陳公川塞進暖轎裡,自己提著那根木棍,邁開大步離開了蓮花坊。
第二天,是一聲慘叫驚醒了趙興,慘叫聲來自他隔壁,在陣陣慘叫中,還有陳公川的哀求,趙興梳洗完畢,慢悠悠的走出自己的房間,發現程阿珠披著一身狐裘,正站在陳公川的窗前,側耳傾聽屋內的動靜,而屋內的酷刑似乎沒有中止的意思。
陳伊伊快語連珠的逼問著陳公川,問他為何那麼晚回來,在勾欄瓦舍都見過什麼人,是否有了不軌行為……
陳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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