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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深陷地眼睛裡光芒漸漸煥散,看著範閒輕聲說道:“不是你,終究只是你母親贏了。”
他嘲諷的望著範閒,沒有一絲頹喪的情緒。反而像極了前些年那位強大無比的君王,嘲笑說道:“戰家小皇帝的種是你的……老三是什麼樣性情的人你也知道,將來無論你如何做,這天下,總是姓李的天下。”
“你曾說過,你死後哪怕洪水滔天,朕卻不得不想。”皇帝看著範閒,唇角地笑意越來越濃。也越來越充滿了嘲諷的意味:“你母親只是試圖改變歷史的程序,你卻妄想阻止歷史的程序,這是何等樣狂妄而天真的想法。”
範閒沉默了很久之後,忽然開口說道:“其實您或我,在歷史當中,都只是很不起眼地水花。”
“不,史書上必將有朕的一頁。”皇帝的瞳子裡閃過一絲冷酷而驕傲的光芒。
範閒沒有再說什麼,他到此刻才發現。原來自己依然低估了這位皇帝老子。原來自己平日裡說過什麼,做過什麼。根本沒有辦法瞞過他,便連北齊那邊地紅豆飯,他也知道……
此時場內一片血泊,範閒沒有動,也不敢動,因為妹妹在陛下的控制之下,他甚至不知道怎樣解決眼下的局面,也不知道陛下此刻的虛弱究竟是一種假像,還是人之將死,真的看透了某些事物。
對於這位皇帝老子,範閒有著先天的敬畏,哪怕到了此時,他依然如此,他不知道呆會兒宮外的禁軍是不是會突破自己預先留下的後手,再次強行開啟宮門,他也不知道影子和葉重那邊究竟如何,他更不知道為什麼姚太監那一拔人,始終沒有出現。
最令他感到無窮寒意地是,陛下臨死前的反擊,會不會讓五竹叔,妹妹,以及自己都陪他送葬——直至此刻,他依然相信,皇帝老子有這種實力。
皇帝陛下困難地抬起頭來,微眯著雙眼,隔著宮牆,看著天空東面的碧藍天空,似乎發現那邊可能要有什麼美好的東西發生。
他望著天空,眼角的皺紋卻微微顫動了一絲,似乎想到了一些什麼,探在龍袖之外的右手,微微曲起,似乎想要握住一些什麼。他眼眸裡的光芒從煥散中漸漸凝聚,似乎想要看清楚一些什麼,他的腦海裡泛過無數地畫面,似乎想要記住一些什麼。
沒有誰比慶帝自己更清楚自己地身體狀況,或許從初八的風雪天開始,他就預見了自己地這一天必將到來,這不是還債,只是宿命罷了。然而為何他的心中還是有那般強烈的不甘,以至於他皺極了的眉頭,像極了一個問話,對著那片被雨洗後,格外潔淨的碧空,不停地發問。
少年時在破落王府裡的隱忍屈震,青年時與友人遊歷天下,增長見聞,壯年時在白山黑水,落日草原上縱馬馳騁,率領著無數兒郎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劍指天下,要打下一個更大的江山,意在千秋萬代,不世之業,青史留名。
然而這一切。卻要就此中止,如何能夠甘心?朕還有很多的事情未做……
如果慶帝知道這些橫亙在他人生長河裡的人物,比如葉輕眉,比如五竹,比如範閒,其實都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會不會生出,天亡我也。非戰之罪的感嘆?
他只是在想。
如果沒有那個女子,就沒有跟著她來到世間地老五,也就沒有安之,也許沒有內庫,沒有很多的東西,然而朕難道就不能自己打下這片江山?
不,朕一樣能夠,大不了晚一些罷了。沒有無名功訣又如何?大宗師這種敢於與朕抗衡的物事,本就不應該存在,不是嗎?
只是……如果沒有如果,如果沒有葉輕眉,或許朕這一生也就沒有了那段……真正快樂的日子?
皇帝的眉尖蹙了起來。忘卻了體內生命的流逝,只是陷入了這個疑問之中,這個問題當初在小樓裡,範閒曾經提過。然而直到此時,皇帝陛下才真正地對自己發問,或許是因為過往的這數十年,他一直都不敢問自己這個問題。
他收回了目光,回覆了平靜,垂死的君王依然擁有著無上地威勢與心志,他冷漠地看著面前的範閒與五竹,似乎隨時可能用生命最後的光彩。去燃燒對方的生命。
一陣長久的沉默。
範閒再次抹掉唇邊的鮮血,緊張地注視著皇帝陛下的每一個動作,只是連他都沒有發現,自己不僅薄薄的雙唇像極了皇帝,便是這個抹血地動作,也像極了對方。
皇帝陛下忽然笑了,唇角很詭異地翹了起來,然後漸漸斂去笑容。冷漠開口道:“朕今日知曉了箱子裡是什麼。但朕此生還有一件事情極為好奇。”
他雙眼微眯望著五竹,一字一句說道:“朕很想知道這張黑布後面藏的究竟是什麼。”
人世間最為強大的君王。在人世間最後一次出手的目標,選擇了五竹而不是範閒,或許是因為範閒是他的骨肉,或許是因為他認為五竹這種讓他厭煩地神廟使者,實在是很有該死的必要,或許是因為慶帝一直認為,人世間的事情,總是應該由人世間的人解決,而不應該讓那些狗屎之類地神祇來插手。
或許只是因為慶帝最後那剎那發現了範閒的某些形容動作,實在是和自己很相像,總而言之,他那隻如閃電般的手,割裂了空氣,襲向了五竹的面門,而放過了範閒。
範閒活了下來,在皇帝陛下最後一擊的面前,他的手就像是落葉一樣被震開,根本無法阻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皇帝陛下的手掌,夾雜著生命裡最後的那股真氣,狠狠地拂在了五竹地面門上。
慶帝一拂,五竹頸椎猛然一折,向著後方仰去,黑布落下,時間……仿似在這一刻凝結了。
那塊黑布在清風中緩緩飄了下來。
有一塊黑布遮在監察院的玻璃窗上,用來遮掩皇宮的刺目光芒。有一塊黑布遮在五竹的眼睛上,用來遮住這片天。
這一塊黑布不知道遮了多少年,似乎永遠沒有被解開的那一天,幾百年,幾千年,幾萬年,一直如此。
今天這塊黑布落了下來,黑布之下,是……一道彩虹。
一道彩虹從五竹清秀少年的眉宇中間噴湧而出,從那一雙清湛靈動而惘然的雙眼間噴湧而出,瞬息間照亮了皇宮內的廣場,貫穿了那抹明黃色地身影!
彩虹貫穿了慶帝地身體,將他不可置信的面容映地明亮一片,然後重重地擊打在太極殿的殿宇之上,化作了條火龍,瞬間將整座宮殿點燃!
只是瞬間,皇帝陛下的面容上忽然化作了一片平靜,在這一片火中,驕傲地挺直了身體,雖只有一隻手臂,他站直了身體,臨去前的剎那,腦中飄過一絲不屑的思緒——原來如此,不過如此,依然如此。
世間至強之人,便是死亡的那剎那,依然留下了一個強橫到了極點的背影。這個背影在這道溫暖的彩虹之中,顯得格外冷厲,沉默。蕭索,孤獨,卻又異常……驕傲。
漫天飛灰,漸漸落下,若用來祭奠人間無常的鞭炮碎屑,鋪在了宮前廣場血泊之中。
與此同時,越過宮牆的東方天穹,那處一直覺得將有美好事情發生地地方。在雨後終於現出了一道彩虹,俯瞰著整個人間。
入夜,熊熊燃燒的太極殿大火已經被撲滅,幸虧今日雨溼大地,不然這場大火只怕要將整座南慶皇宮都燒成一片廢墟。
被關閉的皇城正門,在那一道彩虹的異像出現後不久,便被朝廷的軍隊強行衝破,沒有誰能夠隱瞞皇帝陛下遇刺身死的訊息。雖然直到此時,那些悲慟有加,無比憤怒的人們,依然無法找到陛下的遺骸。
行刺陛下地不是北齊刺客,是南慶史上最十惡不赦的叛逆。惡徒,範閒。朝廷在第一時間內就確認了這個訊息,如果不是胡大學士以及傷重卻未死的葉重,強行鎮壓下了整個京都裡的悲憤情緒。或許就在這個夜晚裡,範府以及國公巷裡很多宅子,都已經燒成爛宅,裡面的人們更是毫無幸理。
除了胡大學士以及葉重之外,真正控制住局面的,還是那位臨國之危,登上龍椅的三皇子李承平,在這位南慶皇帝陛下的強力控制下。京都地局勢並沒有失控。
當然,其間老監察院以及某些隱在暗中的勢力究竟發揮了怎樣的作用,沒有人知道。
而此時,被朝廷再下通緝,賞額高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程度的欽犯範閒,卻出乎絕大多數人意料,出現在了一個絕對沒有人能夠想到的地方。
他依然在皇宮裡,在黑夜地遮掩下。收回瞭望向太極殿方向的目光。走在比冷宮更冷清的小樓附迫。太極殿已經被燒燬了,而小樓更是早已經被燒成一地廢灰。他走在沒膝的長草之中,微微低頭,不知道是來做什麼,還是說,他只是想來向葉輕眉述說今天發生地這一切?
範閒的眼瞳微縮,看著小樓遺址旁出現的那個人,微微偏頭,似乎有些沒有想到。
出現的這個人是姚太監,他面無表情地走到了範閒的身前,遞過去一個小盒子,沙著聲音低聲說道:“這是陛下留給你的。”
範閒有些木然地接過盒子,看著消失在黑夜中的姚太監,並不擔心對方會召來高手圍攻自己,宮外是一個世界,宮內是一個世界,在宮內這個世界之中,想必此時沒有人會想對自己不利,即便有人想,也不可能是現在這個時刻。
陛下留給了自己什麼?為什麼要留?難道事先他就知道自己過不了今天這一關?範閒怔怔地望著手裡的盒子,這才明白為什麼先前姚太監一直不在陛下身邊,原來陛下交給他一個很奇怪地任務。
開啟盒子,盒子裡是一方白絹和一封薄薄的信,範閒的身子微僵,在第一時間內認出這是什麼。
這是當年他夜探皇宮時,在太后的鳳床之下看到的三樣事物之一,其中的鑰匙早已經被他複製了一把,成功地打開了箱子。而白絹和這封信便是另外兩樣。
四年前長公主在京都叛亂之時,範閒曾經試圖再次找到這兩樣事物,結果發現已經不在含光殿,如今想來,肯定是陛下放到了別的地方。
陛下後來自然知曉鑰匙在自己手裡,所以只是將這封信和這方白絹留給了自己。
範閒用指尖輕輕地摩娑著白絹的表面,定了定神,打開了並沒有封口地信封,仔細地看著,漸漸地他的眉頭皺了起來,然後又舒展了開來。
這是葉輕眉當年寫給慶帝地一封信,從信中的內容,他知道了白絹是什麼,這是當年太后賜給妖女葉輕眉自盡用的白綾,而……當葉輕眉在太平別院接到旨意之後,直接將這方白綾原封不動地送回了宮中,送到了太后的床前。
想必只有五竹叔才能做到這件事情,想必太后那天嚇的極慘,所以她一直把這方白綾留著,以加深自己對於葉輕眉這個妖女的恨意?
然而除了以頑笑的口吻講述這件事情,以表達自己的強烈不滿之外。葉輕眉的這封信裡便沒有其它地值得留意的內容,通篇只是些家長裡短,五竹如何,範建在青樓如何,配上那些拙劣而生硬的字跡,實在是不忍卒睹。
好在只有薄薄的兩頁紙。範閒愈發地不明白,為什麼皇帝老子會如此珍視這封信,甚至最後還要留給自己?難道說自己先前想錯了。不論是白綾還是鑰匙,還是這封信,其實都是陛下藏在含光殿,而不是太后藏的?
他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這些註定要湮沒在回憶裡,沒有任何人知曉答案的問題,緊接著卻注意到了第二張信紙後面的那些筆跡。
這些筆跡遒勁有力,卻控制著情緒。寫得格外中正有序,很明顯是陛下的字跡。
範閒仔細地看著,看了很久很久之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雙手一緊。下意識裡想將這封信毀掉,接著卻是小心翼翼地將信紙塞回信封,放入懷中收好。
“朕沒有錯。”
這是慶帝留在信紙後面最後地幾個字,看似是異常強大驕傲的宣告。然而在信紙上對著一個逝去的女人的宣告,實際上只可能是一種幽幽的自問。
然而誰也無法解答這個問題,除了歷史之外,不,就算是那些言之鑿鑿的史書,只怕也無法評斷皇帝陛下這一生的功過是非。
由葉輕眉而發,陳萍萍而發,他對皇帝陛下只有仇恨。然而他與皇帝老子之間的關係,又豈是僅僅地血緣這般簡單,他內裡的靈魂可以不承認血緣,卻無法擺脫這些年的過往,這種情緒複雜至極,以至於根本不是文字所能言表。
皇帝陛下死了,而範閒直到此刻,依然覺得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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