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無法有尊嚴地死去。
灰色的身影和明黃色的身影,幾乎同時輕飄飄地落在了太極殿前的厚厚雪地裡,停住了身形。
皇帝站在太極殿的長廊之前,身後便是那幽深的正殿之門,往日裡他就在這座宮殿之中召見群臣,掌控天下無數子民的生死存亡,而今日他卻是孤伶伶地站在這裡。
範閒站在殿前的廣場中間,身邊盡是一片厚雪,他看著遠方正對著的厚重的皇宮城門,微微眯眼,不知道是不是覺得自己沒有力量衝破那座宮門,他緩緩地轉過身來,看著皇帝說道:“其實什麼事情發展到最後,就只是像兩個野獸一樣撕咬。”
皇帝沉默,表情冷漠。他看著範閒,就像看著一個死人一樣。此時君臣二人終於停止了完全超乎世人想像的飛掠追逐,安靜地站在了殿前,也在萬千子民們的眼前,現出了身形。
那些在殿外掃雪的太監,在長廊裡安靜走過的宮女,那些面色青紅,握刀而立地侍衛都驚愕地張開了嘴。看著雪地裡的皇帝陛下和小范大人,震驚莫名,半晌說不出話來。
範閒平靜地看著皇帝陛下,心底裡卻想著旁的事情,因為他察覺到了一絲詭異,從西北廢園直奔皇宮南城,這一路上皇帝陛下有好幾次靠近自己,找到了殺死或擒住自己的剎那時光。可是皇帝陛下沒有動手。
這是為什麼?
想必微微皺著眉的皇帝陛下心中也有不解,範閒不想著往宮外逃,卻往南邊走,這是為什麼?
範閒在等著一個變數,可惜在太極殿上。皇帝陛下袒露出身形後,第一變數沒有發生,那麼第二個呢?範閒自己能夠有多少實力,皇帝陛下算無遺漏。點的清清楚楚,此時的變數,必須是連範閒都不知道的變數。
就像當年懸空廟裡地那個神仙局,機緣巧合,風雲集會,局中的所有人都各有其目的,然而到最後,誰都有控制不住的變數產生。
範閒堅信這個自己也不知道的變數一定會發生。因為當年懸空廟一事出動了四方勢力,然而身為南慶最大的敵人,北齊朝廷卻一直保持著沉默。
北齊上承大魏,在這天下經營了千年之久,對於心腹大患的南慶京都皇宮,難道沒有任何手段?範閒不相信,他堅信北齊人在皇宮裡一定藏著撒手鐧!而今日南慶君臣父子反目,血濺皇城。正是北齊小皇帝使出撒手鐧的最好時機!
若戰鼓聲響起。咚地一聲悶響,若大戰爆發。數萬根緊繃的弓弦齊聲歌唱,而其實只是皇城角樓處那座巨大的守城弩,用機簧上緊的弩機,在這沉默甚至沉悶的一刻發動了!
如兒臂一般粗細地精鋼弩箭,在強大的機簧力量作用下,於瞬息間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衝破了皇城角樓處的空氣,震地空氣一爆,撕裂了太極殿前正面空中不停飄舞的雪花,高速旋轉,生生劈開一道幽深的空間通道,射向了殿前的那抹明黃身影!
不知道被鑄死了的守城弩基臺,是怎樣被扭轉過來,對準了皇宮方向,更不知道北齊人是怎樣滲透進了南慶皇城的禁軍隊伍,並且暗中控制了那處角樓。範閒只知道北齊人的撒手鐧終於動了,這已經足夠了,一聲厲嘯,範閒沉氣於足,身體重若盤石,動若瀑布,人隨劍動,緊跟著那枝呼嘯而來的巨弩殺向了皇帝地身前!
強弩臨身,然而終究距離太遠,大宗師境界的皇帝陛下只需要拂袖而退,強行憑恃強悍的修為化距離為時間,便能避過這驚天一弩。
然而範閒的餘光裡早已瞥見,長廊之下有一個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宮女,此時已經站起了身來,眼眸裡閃過一絲寒意,拔下了髮間的細針,向著皇帝陛下的身後刺了過去。
不論是北齊人還是範閒,似乎都低估了慶帝在這世間數十年打磨出來的意志與反應,當所有人都以為太極殿前那抹明黃身影會暫避巨弩鋒芒時……
皇帝陛下地身形從原地消失,竟是倏乎間在雪上連進三步!
轟地一聲巨響,巨大的弩箭擦著皇帝陛下地發端,狠狠地扎進了平整如玉的青石地中,瞬間將這石面刺成豆花一樣的碎石,磚泥四處猛濺,卻恰好將那名偷襲的宮女刺客擋在了石屑之後!
皇帝陛下右臂一拂龍袖,一股強大的真氣裹脅著他身後漫天的石屑與雪花,像一條巨龍一般擊了過去,正中那名宮女的身體!
嗤嗤嗤嗤鮮血橫濺,無數的石屑與雪花就像箭枝一樣擊打在那名宮的身上,瞬息間在她的身體上創出幾百幾千條口子!
這名刺客竟是一次出手都沒有來得及,連哼一聲都來不及哼,便垮在了雪地之中,化作了一灘模糊的血肉。
而藉著這一拂之力。皇帝陛下與範閒之間的距離又縮短了些許,此時範閒正全力衝刺,只不過電光火石間,父子二人便近在咫尺,近到範閒甚至能看到皇帝陛下微微清瘦地面容,那雙再也沒有任何情緒的冰冷的眸子,以及平靜的眸子裡無由透露出來殺意!
北齊的撒手鐧果然厲害,無論是對付誰。只怕都是足夠的,然而用來對付陛下這種大宗師,卻是極其難看的。範閒的眼裡卻沒有絲毫失望之意,依舊是凌空一劍,狠狠地向著陛下地眼窩裡紮了下去。
依然是先前兩次交手那種情況,範閒手中的大魏天子劍,根本不可能刺中似仙似魅一般,在方寸地裡身姿幻妙無窮的皇帝陛下。劍尖吐露著鋒芒,頹然無力地刺破了陛下臉頰旁邊的那片空氣,嘶嘶作響,卻是徒勞無功。
而陛下的拳頭卻又已經轟了過來,這是真正的王道一拳。皇帝陛下再也沒有留下任何後手,如玉石一般潔瑩無比的拳頭,在這漫天風雪裡,壓過了一切的白色。閃耀著一種人間不應該有地光芒,轟向了範閒的胸膛。
皇帝的臉也很白,一種不健康的白,似乎這位大宗師已經將體內如海一般的真氣,全部都集在了這一拳上。若中實了這一拳,就算範閒有世間最精妙地兩種真氣護身,有絕妙的飛鳥一般的身法卸力,也只可能被擊在粉碎。
便在此時。範閒手中的大魏天子劍脫了手,呼嘯著破開雪空,向著幽深緊閉著地大殿之門而去。
他的人面對著那記耀著白潔聖光的拳頭,淒厲地吼叫一聲,整個人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了起來,一根手指隔著三尺的距離,異常笨拙而緩慢地向著陛下的面門點去!
緩慢只是一種感覺,實際上是那根手指尖上所蘊含著範閒窮盡此生所能逼將出來的全部真元。太過凝重。無質之氣竟生出了有質之感,似有重量一般。讓他的手指開始在雪空中胡亂顫抖。
他地人也在顫抖,面色異常蒼白,雙眸卻異常明亮。
範閒的手中便是有劍也刺不中皇帝的身體,更何況是一根手指,更何況他的手指距離陛下還有些距離,而陛下那記殺人的拳頭,已經快要觸到他的衣衫。
然而一聲尖厲的聲音從範閒的指尖響起,就像是一個魔鬼要撕破外面人體地偽裝,從那身皮肉地衣服裡鑽出來,又像是竹簫管內的音符,因為太久沒有人按捺,再也耐不住寂寞,想要鑽出那些孔洞,作為空中地幾縷清音。
一道清冽至劍,凌厲至極,殺伐之意大作的劍氣,從範閒指尖噴吐而出,瞬間超越了二人間的空間,刺向了皇帝陛下的咽喉!
猶記當時年紀小,澹州頑童多惹笑。為什麼真氣送出體外便會瞬間消失在空氣中呢?五竹叔不會內功,他無法解釋。為什麼世間的武道修行者,都沒有嘗試過呢?還是一個頑童的範閒開始嘗試,他異常辛苦地在沒有人指導或糾正的情況下,自行默默地練了很久很久,然後他體內的真氣吐出掌面,在極細微的距離內能夠回到體內,這歸功於他體內兩個大小周天,還是歸功於他的執著和勤奮?
只是這又有什麼用呢?白白耽誤了他很多的時間,以至於他自幼修行無名霸道功訣,待入京都時,卻還無法像海棠或是王十三郎一樣一戰驚天下。那些在他的手掌上回復自如的真氣,根本不可能運用在真實的戰鬥中,更無法放出體外,形成殺人的利器,除了爬爬澹州的懸崖,紅紅的宮牆,偷偷鑰匙,偷親未婚妻,還有什麼用呢?
可是範閒不甘心,因為當年葉流雲來過那座懸崖,並且在那片沙灘上留下了萬點坑,他知道世間有人能夠控制釋出體外的真氣,所以他一直執著甚至有些愚蠢的按照這條路子走了下去,只是可惜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依然沒有任何辦法。
這是因為範閒不知道。除了他這個怪物之外,世間只有到了那個境界的人,才能夠控制釋出體外的真氣。劍廬裡那些九品強者的劍上雖然可以有淡淡劍芒,但那和人體自身的進益是何等樣質上地差別。
愚頑的頑童漸漸長大,世人視為珍寶的無上功訣,在他的手裡卻成為了執著的象徵,直到某日東海之畔,他終於感覺到自己手掌上來回往復的真氣終於……終於……可是漸漸地伸展出去一些。再伸展一些,他的心意竟能清楚地感覺到那些已經不在自己體內的氣息波動!
如今地範閒已經能夠感受到天地間的元氣波動,當然能夠清楚地感受到屬於自己的真元氣息,並且能夠控制,操控!不論是那個愚頑的少年執著到底的原因,還是那本小冊子的原因,總而言之,最後的成果。便是此刻他的指尖噴薄而出地那道無形劍氣!
劍在手,如何能刺得中面前這抹虛無縹涉的明黃身影?而指尖顫抖,只需動一心念,便劍氣流轉,割裂空氣。誰能避開?
皇帝陛下也不能,在這記凌厲而至的劍氣之前,他只來得轉了轉身子,而他的那一拳卻擦著範閒的肩頭。擊在了空處。
雖然擊空,範閒地左肩卻依然是衣衫猛地全碎,而他身後的雪地上,更是被擊出了一個大坑,雪花四處飛舞!
範閒指尖的劍氣也擊中了皇帝陛下,準確來說,是擦過了皇帝陛下的脖頸,無形地劍氣撕裂開了陛下頸上那薄薄一層肌膚。鮮血滲了出來!
機不可失,範閒的唇內再次吐出一聲淒厲的尖嘯,將體內殘存不多的真元全數逼至了指尖,隔空遙遙一摁,再刺皇帝陛下的眼窩!
皇帝陛下一拳擊空,面色的蒼白之色更濃,然而看著範閒再次刺來的那一指,陛下的眼眸裡沒有任何退怯之色。唇角反而泛起了一絲譏諷地笑容。
陛下也伸出了一根食指。向著範閒指尖的劍尖上摁了下去,他的身形飄然而前。倏乎間將二人間的距離壓縮至沒有!
嗤嗤氣流亂響,電光火石間,皇帝陛下的指尖便觸到了範閒不停噴吐劍氣的指尖,兩隻細長的食指並在了一處,一隻手指不停顫抖,另一隻卻是異常穩定。
兩隻手指的指腹間氣流大作,光芒漸盛,激地四周空中地雪花紛紛退避而去!
皇帝陛下的唇角笑容一斂,右臂輕輕一揮,食指上挾著一座大東山向範閒壓了下去!
喀地一聲,範閒食指盡碎!
身體如被天神之錘擊中,整個若風箏一般頹然後掠,卻不像先前主動卸力那般後掠,而是整個人似乎已經再無任何支撐之力,猛地摔倒在了雪地裡,再也無法動彈。
雪地上生死相搏的君臣父子二人似乎都忘了先前刺空的那一劍,自範閒手上脫落,呼嘯而向著太極殿正門處飛去的那把大魏天子劍。
但其實這一對父子二人都沒有忘記,因為在這樣一場戰爭中,世間至強的這對父子,絕對不會做出任何多餘的動作,消耗任何不必要的力量。
此劍一飛,必有後文。後文正是太極殿幽靜正門上面精美繁複的紋飾,因為當範閒指尖第一次噴吐出令人震驚的劍氣時,太極殿緊閉著的正門就這樣詭異的開了。
穿著一身布衣的王十三郎就從那黑洞洞的慶國朝堂中心裡飛了出來,在半空中接住了範閒脫手的那柄大魏天子劍,右肘微屈,在空中如閃電一般掠至,身形微漲,一身暴喝,集結著蓄勢已久的殺伐一劍,就這樣狠狠地向著皇帝的後頸處刺了過去!
王十三郎,壯烈天下無雙,這一劍所攜的壯烈意味更是發揮到了極至,較諸當年懸空廟上一身白衣的影子,從太陽裡跳了出來的一劍,更要熾熱三分,光明三分。明明是從皇帝陛下身後的偷襲,卻硬生生刺出了光明正大的感覺!
劍心純正的劍廬關門弟子,全得四顧劍真傳,那夜又於範閒與四顧劍地對話中,對霸道真氣有所了悟,此時集一生修為於一劍,何其凌厲,若是範閒面對這一劍。只怕也必將受傷!
然而皇帝陛下似乎根本就知道身後那座幽深的大殿裡,會忽然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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