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醫者何心
靖王爺在京都謀叛事後,變得愈發地沉默,除了為太后舉國發喪時哭靈一場,他再也沒有入過宮,兼職花農也再沒有出現在眾大臣們的面前。王府成了京都裡最安靜的地方,這扇大門只對寥寥無幾的幾個人敞開,其中自然包括範閒。
範閒偏著頭將手指搭在靖王爺的手腕上,眉頭微微皺著,片刻後鬆開手指,想了會兒後說道:“兩年前染的風寒,早就好了,只是這脈象總有些不妥,卻說不清是什麼不妥。”
靖王爺一瞪眼睛,說道:“狗屁不妥,你跟著費介那老傢伙能學到什麼東西?滾開滾開,現成的青山名醫不用,你攔在這兒做什麼。”
青山名醫自然指的是範若若,若若今天入府之後,顯得格外安靜,因為她心裡著實有些不知如何面對靖王爺,此時聽著這話,又被婉兒笑著看了一眼,知道躲不過去了,上前福了一福,然後認認真真地看起了脈。
範閒在一旁忍著笑,自去了一旁,靖王爺的身體在他和太醫院的看護下,當然什麼問題都沒有,先前只是和王爺演了場戲,讓若若放鬆些。
只是靖王爺看著範若若老懷安慰的模樣,就像看見了李弘成正和麵前這女子在成親。笑的十分詭異,讓範若若如何能夠放鬆。好在範若若一旦將王爺當成病人看待後,神情便自然起來,半晌後皺眉說道:“哪裡有不妥?王爺的身體極好。”
“我面相看著老,但其實身體不錯,弘成這點兒隨我。”
靖王爺眯著眼睛看著面前的姑娘,說道:“若若啊,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如果換在別家只怕早就嫁了,也就是你這哥哥當年胡鬧,把你送了出去。”
說到此處,靖王爺瞪了範閒一眼,旋即對若若溫和說道:“得考慮一下了。”
範若若地臉倏地一聲白了,回頭去看哥哥,卻不知道無恥的範閒跑去了什麼地方,只將自己一人留在此間。
在王府另一處。林婉兒坐在範閒的身邊,小聲說道:“仔細回府後妹妹撕了你的皮。”
範閒蠻不在乎地聳聳肩:“我這妹妹從來不敢對我大呼小叫,哪像你。”
林婉兒如今已經生了兒子,最大的願望解決,加上日日忙於處理範族及杭州會的事宜。忙碌的不行,倒漸漸養出些莊重富貴模樣,身子更見豐腴。
只是這位郡主娘娘在範閒身邊,卻是永遠也莊重不起來。聽著這話,氣的一咬牙,在他身上擰了一下,說道:“只知道拿言語來刺我。”
“活泛點兒好,你還是個小姑娘,何必去偽裝什麼當家主母。”範閒哈哈大笑道:“就是當年那個拿刀割喉地模樣挺好。”
這是當年有子逾牆,登堂入室時的舊事,林婉兒聽他說起。不由一羞,也忘了先前要說什麼。倒是範閒斟酌片刻後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我去定州見了弘成,這兩年我也派人盯著他,他當年雖然嬉戲花叢,可是如今已經不是那副模樣,你說他和若若到底有沒有可能?”
林婉兒看了他一眼,心想這世上也只有夫君這種人物,才會有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妹妹年紀已經這般大了。他才開始著急,當年是做什麼去了?
“你不是說如果妹妹不願意。你就寧肯她不嫁?”她睜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問道:“怎麼又改主意了?難怪把她留在王爺那裡。”
範閒有些頭痛說道:“不喜歡當然不嫁,可問題是這世上到哪兒再去找個比弘成更好的男人?”
林婉兒聽著這話,也有些替小姑子著急,開始皺眉苦想起來,看看京都還有什麼好的人家,可是想來想去,想到小姑子的標準,竟是一家也找不出來。
這夫婦二人身份貴不可言,處理起事務來也是聰慧無比,但在某些方面卻都有些憨氣,也難怪當年在慶廟第一次相見,便王八看綠豆,對上了眼。想了半天,想不出個輒兒,林婉兒率先放棄,說道:“不嫁就不嫁,府上難道還怕養不活位姑娘?”
聽著此話,範閒大樂,心想婉兒在自己的影響下果然漸漸改變,將要脫離萬惡地封建思想。
他夫妻二人湊在廳房一角里眉開眼笑說著閒話,另一廂,思思和幾個老嬤子正抱著孩子與柔嘉郡主湊在一處說話,柔嘉好奇地抱過寶寶,小心翼翼地抱著,看著嬰兒可愛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咯咯銀鈴般的笑聲響徹廳內,場景十分快意自然親切。
被笑聲所擾,範閒從婉兒的耳邊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看著穿著褚紅色石榴裙的柔嘉,眼睛眯了起來,明明是件有些俗豔地服飾,穿在小郡主身上,與她乖巧的性情一襯,反而顯得平添兩分明媚。
小郡主已經不小了,當年那個含羞輕呼閒哥哥的十二歲小柔嘉已經變成了大姑娘,性情一如既往地乖巧可人,身份尊貴,但服侍郡王,尊重姨娘,善待下人,在京都裡的名聲極好。不知有多少名門望族眼巴巴地瞧著郡王府,就等著府上開口。
柔嘉今年滿了十七,按理早就應該定了親事,只是宮裡地皇帝陛下憐惜靖王一人在府孤苦,所以將這事兒拖了兩年,但也不能老拖著——靖王爺一子一女,弘成年近三十。卻仍然不肯婚嫁,躲到了定州,這女兒總得嫁人才是。
據範閒聽到的風聲,年後宮裡便會給柔嘉指婚,據老戴講,已經有很多國公府和大臣正在宮裡暗自角力,都把眼光盯在了這門親事之上。
雖說娶位郡主娘娘回家,會有諸多不便。對於日後的前途也會影響,但柔嘉在京裡的名聲太好,沒有人在意這個。至於前途,小范大人也是娶了位郡主娘娘,如今不一樣是權柄無雙?
所有人都是這般想的,拼命地走宮裡幾位娘娘地門路,還有些眼尖狡猾的人,想到範閒與靖王府的關係。以及他在幾位娘娘面前說話地分量,竟是厚著臉皮去求範閒。
想到此事,範閒不禁苦笑起來,望著抱著孩子的柔嘉有些出神,一轉眼。柔嘉都要嫁人了,自己入京也有五年,這變化總是在不知不覺間讓人們有些不知所措,這樣一位溫柔漂亮的小郡主。也不知道會便宜了哪家的子弟。
柔嘉小心翼翼地抱著小公子,與思思湊在一處,想分辯出範小花和範良姐弟二人的小臉蛋兒有什麼區別。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抱著個嬰兒讓她想到了自己地婚事,眸子裡的神情有些不安與惘然。思思這丫頭雖然已經當了兩年的媽,日常隨著婉兒主持著府中事宜,但這些被範閒薰陶出來地沒大沒小,還是一點也沒變化,竟是大咧咧湊到柔嘉地耳邊說了幾句什麼。
思思說話的聲音極低。柔嘉郡主地眼睛卻是越來越亮,連連點頭。
“這丫頭,又不知道有什麼鬼主意。”林婉兒眼尖,看到了這一幕,提醒了範閒一句。
範閒心裡也有些打鼓,然後眼睜睜看著柔嘉郡主將孩子遞給老嬤子,整理裙裾,緩緩走了過來。
柔嘉對他深深行了一禮。半蹲於地。輕聲說道:“閒哥哥。”
已經五年了,每當臉蛋紅撲撲。羞答答,溫柔無比的小郡主說出閒哥哥這三個字來,範閒便會被麻地渾身酥軟,恨不得趕緊逃跑。他趕緊正色扶起,說道:“柔嘉妹妹,這如何使得。”
小郡主偏生不肯起來,用難得一見的倔犟說道:“閒哥哥得允我一件事,不然妹妹不起來。”
“得先說,再看我能不能做到。”範閒看著那邊狀作什麼都沒做的思思,心裡咯噔一聲,覺得這事兒肯定麻煩。
柔嘉微羞,面色一紅,用蚊子般的聲音說道:“年後宮裡便要指親,望哥哥做主。”
範閒一驚,心想這種事情自己怎麼能做主?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麼,柔嘉郡主說道:“哥哥是太常寺正卿,如何做不得主?”
範閒嘴裡發苦,心想太常寺正卿真不是人當的,不論是大皇子納側妃還是郡主出嫁,怎麼都要自己廢腦袋!
一念及此,他便對任少安這廝有極大地怒氣,本來任少安是他的知交好友,是朝中三寺中最得力的支援,但兩年大東山的宗師戰,竟是把這位任大人嚇破了膽子,不出半年便另覓了一個地方差使跑了,結果就把太常寺正卿地職務自然而然地交到了範閒的手上。
範閒沉吟片刻,為難說道:“你是堂堂郡主娘娘,婚事自然是宮裡說話,我如何能插嘴。”
柔嘉抬起臉來,眼圈一紅,說道:“若若姐姐的婚事,你就有法子,為什麼柔嘉就不行?難道閒哥哥真忍心看著妹妹嫁不好?”
又是一聲閒哥哥,又是那眸子裡的無盡幽怨,範閒哪裡不知道這位小郡主腦子裡想的什麼,暗自叫苦。
他二人是堂兄妹,柔嘉長大成人後才漸漸斷了這個心思,但是少女春意初萌時的物件,又哪裡能夠輕易抹去,柔嘉即便對範閒沒有什麼心思,卻也是把他當成了最能倚靠的兄長,甚至比弘成還要親近些。
範閒無可奈何,看著柔嘉眼眶裡似欲垂下的淚珠子,眼前似乎又浮現出葡萄架子下那個小姑娘可愛地神情,心頭一軟,著實也不捨得讓宮裡胡亂指婚,豪氣頓發:“罷罷。這事兒就交給我了,我把京裡適齡的年輕人都挑出來,隔著簾子,讓你自個兒挑!”
“宮裡能選妃,我也能給你選個好駙馬。”
一聽這話,滿室俱驚,心想這也太不合體統,柔嘉卻是轉悲為喜。開心地笑了起來,對範閒福了又福,又小心翼翼地站到了他的身旁,牽著他的袖角,似乎生怕他說話不算數,時刻跑走,開心說道:“謝謝閒哥哥。”
林婉兒掩嘴一笑,心想思思出地主意果然不錯。自家夫君果然不忍,大概也只有他這無賴子,才會想出隔簾挑駙馬這種驚世駭俗的主意。
便在此時,正跟著僕人去糟塌了一番靖王菜圃的林大寶從廳外走了過來,身上全是泥巴。手上也是黑黑的。林婉兒一看,趕緊迎了上去,心疼地喚人打水洗手。
哪裡知道大寶只是愣愣地看著範閒與牽著他衣袖地柔嘉,心想這小妹妹為什麼要搶自己地地方。心情便有些不好,拉著婉兒的手走到了範閒地身旁,攥住了範閒另一隻衣袖,向柔嘉瞪了一眼,咕噥道:“小閒閒,我餓了,想吃包子。”
所有人都笑了起來,只有範閒地表情極其無奈。
柔嘉郡主與範若若自幼在一處長大。交情自然極好,若若初回京都,兩位姑娘家不知有多少的話要講,竟是到了晚間還沒有講完,靖王爺大手一揮,便讓郡主跟著範府的馬車而去,在範府住個五六七天再回王府不遲。
兩天後,範閒又帶著妹妹出了城。這次是去郊外的陳園。路遠難以行走。加上新修的陳園裡有更多袒胸露腹的美貌姬妾,婉兒和思思去一次便頭痛一次。所以這次是堅決不去,柔嘉郡主卻是因為害怕陳老院長本人,也是堅決不去。
範閒兄妹二人只好自己去了,陳萍萍身為長輩,加上他與範建當年的戰友關係,範若若回京後,若不去拜見,怎麼也說不過去。
一入陳園,風景依舊,或許更勝從前,老秦家叛亂時的那一把火,除了讓陳萍萍多了更多向內庫要銀子地理由外,沒有造成任何影響,青青假山還是那個山,外圍山林裡的埋伏機關依然森嚴,園子裡的美人兒姬妾依然是那般美麗,就連唱曲兒的還是桑文的妹妹。
入園後略說了幾句,範閒本想向陳萍萍細細講述一下陛下在西涼地佈置,以及院內的處置問題,不料坐在輪椅上的老跛子揮揮手,直接阻止了他的開口。
已經兩年了,自從範建告老歸澹州之後,陳萍萍便把監察院地權力全數放下,甚至是連聽也不想聽,其中隱藏的深意,或許範閒能瞭解一二,但他依然不習慣。
因為他這一生睜開眼睛,最先看到的人便是五竹叔和輪椅上的老人,從澹州時,直至入京後,他的一生都在這位老人的細心呵護和殘酷打磨下成長,陳萍萍的意旨貫穿了他的生活,就像是澹州後園地樹,替他擋風遮雨。
他習慣了陳萍萍站在自己的身後,替自己解決最大的煩惱,一旦陳萍萍陷入了沉默,他便陷入了微微的不安。
如今的陳萍萍日見衰老,眼角的皺紋愈發地深了起來,好在兩年裡不用處理院務,只是在陳園裡散心,精神還是不錯。他沒有在意範閒此時有些黯然的不安,微笑著與範若若說著閒話,提及北齊那座青山,說到苦荷的死亡,也自有些喟嘆。
老跛子越來越像村口地一個普通老頭兒,而不是當年權控天下地黑暗君主,這種轉變,即便是範若若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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