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盡一切辦法,把這時間拖的更久一些。”
“拖時間?”北齊皇帝心裡重複了一遍,眉頭皺了起來,這只是治標之策。
“拖地時間愈久,對我們便越有利,因為誰也不知道南慶那邊會發生什麼事情。”
“您是說……範閒?”北齊皇帝驚訝地看著苦荷蒼老的容顏,抿著薄薄的嘴唇,堅決地搖了搖頭,“範閒不足以改變慶帝的心思,誰也不行……而且他畢竟是慶國人,總不可能站在我大齊的一邊。”
“誰知道呢?”苦荷大師用一種平和的眼神望著他,“範閒本來就與任何人都不相同。”
“他是慶帝的私生子,而且……慶帝對他信任有加。”北齊皇帝很沉穩地表示了相反的意見,“朕能給他地,慶帝能給他更多……再說即便他投了我,也不可能對天下大勢造成任何損害。”
“可是你忘了,他也是葉家小姐地兒子。”苦荷的笑容顯得有些詭異,“而且你始終還是低估了範閒地作用。不要總把他當成一位詩仙,一位南慶皇子,一位權臣,這些看上去很重要地人物。他最重要的身份,其實就是葉家小姐的兒子,他已經繼承並且掌握很多很重要的東西。”
北齊皇帝心中一驚,愕然抬頭看著苦荷大師,心裡翻起巨浪。他聽明白了叔祖話中說所的意思,但卻根本不敢相信。能夠透過範閒的手,共享江南內庫所帶來的好處,已經是北齊皇帝所能想像的最好局面,可是聽叔祖地意思……竟是……指望範閒將整個內庫搬到北齊來?
“大宗師這種東西,用來亂國可以,卻不能用來徵國與建國。”苦荷溫和說道:“慶帝總不至於單槍匹馬去挑天下,軍力。國力,缺一不可,戰爭打到最後,依靠的依舊是國力。”
“除非慶帝跑到上京城來當萬人敵……”苦荷的笑容顯得有趣起來,“但他是一個如此嚴肅。如此盼望在青史上寫下光彩名字的人,怎麼可能像四顧劍一樣瘋癲。”
北齊皇帝的嘴唇有些幹,依舊不能相信苦荷的判斷,範閒範閒。他好端端的皇子不當,憑什麼來投自己?難道就因為海棠師姑與他的那個協議,可是誰會相信一個空口無憑地協議,能夠讓範閒付出這樣大的代價。
其他的人都沉默著,聽著苦荷與北齊皇帝的對話。苦荷望著皇帝輕聲說道:“可即便寄望於範閒,最近這兩年,你也不能表現出來什麼。”
“明白,朕馬上著手安排。對範思轍下手。”
苦荷點了點頭,心中一片欣慰,陛下果然聰慧過人,自己只是略微一提,他便知道應該怎樣做,才不會引起南慶皇帝的懷疑。
“先前說過,要拖時間。”苦荷低首說道:“待我死後,木蓬你馬上下山。去南慶。”
眾人驚訝地看著苦荷。不知道他為什麼此時要專門給二徒弟木蓬指派任務,天一道弟子雖不多。但四大徒弟中,木蓬卻向來是最低調,最弱地一環,除了醫術之外,別無所倚。
“你常年生活在山上,外界沒有幾個人知道你長的什麼模樣。”苦荷輕輕咳了兩聲,卻用手捂著,沒有讓血噴出來,望著身旁的二弟子和聲說道:“我要你去南慶,什麼事情都不用做,只是想辦法為陳萍萍治病。”
為陳萍萍治病?所有人更感震驚,那陳萍萍是何許人也,慶帝最親密忠誠的臣子,不論是三十年前,還是剛剛發生地京都東山之事,陳萍萍都在其間發揮了最大的作用,聽聞這條慶帝的老黑狗身體越來越差,眼看活不了幾年,北齊東夷的人都心中喜悅……而苦荷大師,竟讓自己醫術超群的徒弟,去為他治病!
苦荷嚴厲地盯著木蓬:“無論如何,我要你保證,陳萍萍能夠活下去,不會因為生病之類的原因自然死亡!”
這是很重的話語,木蓬雖然心中不明,卻依然低頭應下。屋內其他人都看著苦荷,似乎想要聽一個解釋,但苦荷大師卻沉默不語。
這是苦荷臨死前祭下的最後一步棋,在穩定齊國內部朝政之後,他便把眼光投往了南方,有兩步棋已經先丟了出去,而陳萍萍這邊,卻是他收手地那一粘。
苦荷大師不是慶國皇帝,他沒有織造一個數十年的驚天大局,而只是基於很久很久以前,對於那位小仙女的認識,這數十年生涯中對人性的窺探,以及對於大東山之事中,某些稍許出局的存在,而極為敏銳地捕捉到了一抹光亮。
他是用猜的,他猜想著慶國的內部,在眼下一片平靜的背後,還隱著一個撕裂人心地舊患。而如果陳萍萍因病而亡,自然老死,那苦荷對人性地猜測,便起不到任何作用,所以他必須保證陳萍萍能好好地活下去,直到將來某一天,某個人不想他再活下去。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安排完了,苦荷大師對於這個人世間再也沒有更多地期盼,他閉著眼睛,似乎將要睡著。
太后強掩心中的悲傷與恐懼。顫著聲音說道:“道門日後如何處置?”
天一道道門深植國朝之中,苦修士更是行於大半個天下,隱隱約約間,與南慶的慶廟系統還有些聯絡,如此大的力量,在苦荷死後,究竟如何安排,這也是重中之重。只是此時門內有苦荷三大弟子。這三人礙於身份,無法開口詢問。
苦荷大師依舊閉著眼睛,似乎有些疲憊,輕聲說道:“道門交由海棠。”
眾人躬身應命,包括狼桃在內的三位大弟子都沒有感到意外,皇帝和太后也清楚,在很多年前,苦荷大師便已經做出了這個決定。所有人早就已經把海棠姑娘當成天一道下一代領袖看待。
只是海棠今日在哪裡?
所有人心中都有疑問,據說昨夜海棠還在山上,但此時卻是不知所蹤,苦荷大師臨死之時,這位最受疼愛地徒兒。這位天一道的接班人,卻沒有陪在大師的身邊。
“海棠要去辦些事情。”苦荷大師閉著眼睛,輕聲說道:“這三年裡,她不會回來……天一道的事情。交由狼桃,而這座青山,交由……你們的小師妹。”
這句話他是對著狼桃三人說的,雖說天一道外圍之事交由狼桃,但是青山……才是天一道的根基,小師妹?狼桃三徒面面相覷,難道是指……范家小姐?
北齊皇帝眼瞳微縮,馬上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心中開始準備,如何讓這件事情發揮作用——打壓夏明記,卻讓範若若之名閃亮於青山之上,國師果然好手段,越是這般做,南慶皇帝愈是疑心北齊刻意挑拔,反而不會對範閒生疑,對於北齊生存最後所依。更是安全。
只不過北齊皇帝直到此時。依然不敢相信,範閒有一天。會帶著無比豐厚地嫁妝,來到自己的國度。
交待完了所有的俗事,苦荷便閉上了雙唇,不再多說一個字。他靜靜地感受著體內生命的流逝,在微微惘然之餘,卻多了一絲微喜的體悟,眼前似乎浮現出這些年來所有的過往,而那些畫面終究停在了數十年前,停留在那一片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的白雪上。
在最後的時光,苦荷大師想起那些在天上尖聲怪叫著地食腐禿鷹,那些倒斃於途的下屬。
那永無止盡的黑夜,黑夜中帳蓬內的微光,沉默不語的肖恩,以及帳蓬邊緣被自己碼地整整齊齊的人臂。
那一座依山而建,無比雄偉的黑青色神廟。
那座神廟裡殺出來的瞎子。
那座廟裡跑出來地小姑娘。
人肉不怎麼好吃,自己已經多活了這麼多年,知道神廟是什麼模樣,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一代大宗師苦荷,就這樣沉浸在回憶之中,帶著複雜的微笑,就此逝去。
北齊北方的一片冰原之上,一個穿著獸皮織就衣裳的姑娘家,正在和部族裡的人們,用蠻語打著招呼。這位姑娘家臉蛋兒通紅,滿是笑意,眼中卻流露著一抹淡淡悲傷與惘然。
接連數年的暴風雪,讓北蠻根本無法在這片荒原上生存下去。於是一代名將上杉虎用了幾年都無法收伏的部族,開始繞過高高地天脈,向著更溫暖的南方轉移。
已經有很多部族定居在了慶國西北方的草原上,只是他們付出了許多生命的代價,才得到了那些遠房親戚的容納。
而還有一些部族以及老弱婦幼,在北邊的冰雪荒原上生存,也許是部族減少了許多,所以不多的獵物居然支撐著這些人活了下來。
就在不久前,一位據說是喀爾納部族走失的姑娘,來到了這些部族之中,開始跟隨大家夥兒打獵放羊。人人都喜歡這位姑娘家,因為她很勤快,她很能幹,再烈地馬到她手上,也只有乖乖地,再兇猛的猛獸,似乎也害怕傷著她而遠遠地逃離。
憨厚直爽地蠻人們只是不喜歡這位喀爾納姑娘走路的方式,因為在這樣艱難的環境中,那種一步三搖的走路方法,實在是顯得過於浪費體力。
不過大家都認為她的名字很好聽,松芝仙令——好像是某種花兒朵朵盛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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