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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恰同學少年(1/2)

作者:貓膩
第八十八章  恰同學少年

黑夜裡的彭氏莊園一片安靜,不遠處西湖水正在溫柔地浪蕩著,園子裡燈火星星點點,由於高牆相隔,後山也是自家產業,所以並不擔心有心人會注意到什麼。

千里下江南的人們都有些乏了,今兒個在杭州城裡吃的也極實在,飽暖催睡意,不多時,燈火漸息,大部分人都沉入了黑甜夢鄉之中,只有園後有兩間房裡還亮著燈,一間是臥室,一間是書房。

臥室裡思思一邊打著盹,一邊強撐著縫補範閒在沙州時扯破了的袖邊,一邊等著他。

書房中,範閒坐在桌前,雙眉微皺,正在看著書上的那個小本子。海棠坐著對角那面,手裡也拿著本冊子在看,面色凝重,那冊子上面的筆跡尤新,明顯是有人才剛剛寫出來的。

長久的沉默之後,二人極有默契地同時抬頭,帶著一絲苦澀的笑意互視良久。

終究還是範閒先開的口:“朵朵,好像有些相沖。”

海棠姑娘搖了搖頭:“不是好像,也不是有些,這兩門功法,完全相逆,根本無法練下去。”

此時他們兩個人手裡拿的小冊子,在這個世界上都是絕對珍貴的東西。範閒正在看的,乃是北齊天一道的無上心法,海棠在看的,則是範閒憑著記憶力抄錄出來的無名功訣上卷。

天一道的心法,據傳苦荷於神廟之前青石階上,跪拜數月而求得。雖然範閒與肖恩山洞夜談之後,當然知道這是荒誕不經的傳言,但這門功法本身,依然是天下武道修行者們狂熱追求的妙訣。而範閒的無名功訣雖然沒有什麼名氣,但可以將一個沒有內功老師的年輕人。打造成如今的九品高手,霸道橫戾舉世無雙,海棠自然知道其中地份量。

在知識共享方面,範閒並不吝嗇,海棠既然如此慷慨地拿來了天一道上心法,自己當然也要奉獻出自己的寶貝。

只是這一對年輕人在夜裡就著燈光研究了半天,最後卻得出了有些令人垂頭喪氣的結論。

兩種功法的風格完全是南轅北轍,風馬牛不相及。而且隱隱相沖。範閒的霸道功訣走的乃是直戾粗獷一派,錘練內神為主,拓實經脈為基,最困難地便是入門的第一個關口,那種無由而生的強大真氣由腰後雪山勃然而發,會對修行者地經脈造成強大的震盪,這便是所謂塑形。

可是海棠修習天一道功法已有十餘載,經脈早已定形。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散去一身功力,重新修行,而且她也不可能像範閒一樣,回到嬰兒時期,仗著體內未完全消散的那抹先天之氣硬抗過去。又沒有前世重症肌無力的寶貴心神體驗,這第一個關口,便是無法邁過去。

對於範閒來說,天一道的功法也是一個只能看不能摸的冰山美人。這一套口訣法乎自然,順應體內體外元氣之應,確實玄妙無比,尤其是對體內真氣的流動線路與方式,走的是漸積之路,柔順之意十足,積水滴而為江河,以潤澤之勢修築心神。奈何範閒修行地霸道功訣這十幾年裡。已經讓他身體內的經脈被拓寬到了一種常人難以想像的地步,就算他能依功法凝神為露,可這些露水要依附滿整個經脈的管壁,成就涓涓細流,不知道需要多少年的時間。

二人對看一眼,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多看看,觸類旁通,總會有所進益。”

海棠輕聲說道。她與範閒同為年輕一代裡地頂尖人物。尤其是她已經晉入了九品上的境界,卻始終無法觸控到突破的門檻。那個門檻看似極近,卻又是虛無縹渺,本來以為得到了範閒的幫助,可能會有所稗益,沒有想到範閒地真氣功法,竟是如此變態的存在,心中難免有些微失望。

範閒應道:“只是看來我這法子,你卻是用不上了,重新拓了經脈,不說其中苦楚,便是這種危險,我也是不會允你嘗試的。”

海棠眉頭一挑,清聲道:“我又不是一昧勇猛的莽婦。”接著皺眉道:“你這功法果然怪異,世上哪有這種傷己先、傷人後的古怪修行心法?大約也只有你這種怪物才能練成。”

範閒記起五竹叔以前說過的那事兒,搖了搖頭,說道:“那可不見得,據我所知,以前有人就練成過。”

“你這門心法是誰人所授?”海棠試探著問道,並沒有奢望範閒會回答自己。

沒料到範閒倒是坦白:“母親留給我的。”

“葉家小姐?”

“是啊。”

海棠微澀笑道:“世人多藏珍不敢外露,像你我二人這般胡鬧,本就少見,這樣兩本妙諦在前,只怕也是世上少有的場面,只可惜……竟是沒個結果。”

範閒也是面色微黯,從古至今,能夠沒有師門之私,而勇於互贈家底地人,估計也就只有自己與海棠這一對奇怪的青年男女,這本應是這個世界上知識共享,青史留名的美妙畫面,卻……

他忽而翻開一頁,眼中驟現笑意:“別急著感嘆……這上面不是還寫著雙修之法嗎?”

海棠皺眉說道:“性命雙修,何為性命?本乎天者,謂之命,率乎己者,謂之性,以神為性,以心為命,神不內守,則性為心意所搖,心不內固,則命為聲色所奪,不亡情,不化道,去而復回謂之反……這上面寫的清清楚楚,可是你如何練得?你整日周旋於官場之上,哪裡能找到離聲色之境。”

“心遠地自偏。”範閒用陶淵明的一句詩回答她的疑問。

海棠眼中一亮,旋即平靜微笑道:“那依然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除非你重築經脈,不然以你體內粗狂的真氣,新生地點滴真氣,一定無法生存下去。難道你捨得將自己這身強大地真氣震碎經脈,從頭修起?”

範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而就天一道心法中地幾個難解之處詢問。海棠一一細心指點,並不藏私。而海棠心想自己雖不能修行霸道功訣,但如果能夠將這門功法記下,將來傳於天一道後人,對於國人也是一椿天大地造化,所以也在專心閱讀。偶有不通之處,當然不恥下問,範閒也如她一般,開誠佈公,有一說一。

紅燭在室,繁星在天,二人同學,其樂融融。

漸漸二人開始沉浸在這兩本功法所蘊藏的玄妙境界之中。雖未身行,卻已心品,不再發問,而是各自側身,背對而坐。快速地記憶著書中的內容。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直揹著身的範閒忽然幽幽說道:“其實……懸空廟遇刺之後,我真氣炸開經脈,流於體內。一直到今天為止……都沒有收攏過來。”

海棠依然背對著他,只是肩頭微微顫抖了一下,半晌之後才輕聲回道:“你終於肯承認了。”

世事總是如此奧妙,本來範閒斷不可能毀了經脈重新修行天一道的心法,但如今他的經脈卻已經破漏不堪,正好修起,而海棠卻依然無法從中獲得好處,兩相比較。終是範閒佔了天大的便宜,他本想一直矇混下去,但二人背面相對良久,他心頭不適地感覺越發濃重,幾番思忖之後,終於自然而然地誠懇說出。

範閒也沒有回身,繼續說道:“總瞞不了你太久,而且我猜到。我身世流言傳到北方去的時候。你已經帶著這本功法南下……你是瞞著苦荷國師的吧?”

海棠嗯了一聲。

範閒心裡有些感動,又有些警惕。皺眉問道:“為什麼?”

海棠的花布棉襖在微黃的燈光下,像畫中花朵一般綻放著:“很簡單,我猜到你肯定遇到什麼事情,不然你就算再無賴,也不可能在信中找我要心法,傻子都應該能猜到,這種東西乃一國之秘,怎麼會給你。既然你有事,我當然想幫你解決好,畢竟……你我之間的協議還有很多年的時間做。”

範閒微微一怔後問道:“那現在怎麼辦?本來我是無法練你的心法,但這時候我經脈全碎,正好可以用天一道心法重新築基復根,我給你地……對你卻沒什麼用處。”

海棠平靜應道:“對於我沒用,對於將來的人總有用,我相信你不會介意我傳給後人。”

“你的後人……和我有沒有可能發生什麼關係?”範閒心結漸去,哈哈大笑,在言語上佔著姑娘家的便宜。

海棠卻像是聽不懂這個下作的笑話,冷冷說道:“看在你對我足夠坦誠地份上,我不計較。”

範閒笑著轉過身來,揮揮手上的書冊,無恥說道:“東西反正在我手上,還怕你反悔不成?”

海棠恰在這時也轉過身來,直接站起來,走到他的身邊。範閒以為她真生氣了,唬的趕緊將書冊往懷裡藏。

海棠看著這人,心情微亂,暗想這人年紀輕輕,已經手握重權,文武雙成,在外人面前總是一副溫柔之中帶著陰煞地模樣,怎麼每每自己看著時,總像是個市井之中的無賴小混混?她沒好氣說道:“給你改幾個句子,老師做了手腳,你要照著練下去,練成白痴我可不管。”

範閒一愣,取出書冊發了半天呆,也沒覺著先前看的心法有絲毫滯礙之處,不由好生佩服苦荷的境界,居然造假也造的如此漂亮,但緊接著便是大怒,心想那個老禿驢果然陰毒,要不是自己用“一字記之曰心”的無上妙訣吃死了你女徒兒,還真不知道自己將來怎麼死的。

“難道你開始準備讓我練成白痴?”範閒望著海棠大怒說道。

海棠平靜說道:“你我這事,本就做的些荒唐,如果傳了出去,只怕要震驚天下,不謹慎些怎麼辦?關鍵便在於你我必須坦誠,若有一絲隱瞞,我也不敢信任你。”

“如果你先前不對我承認真氣全失。練成白痴也是你自找地。”

範閒大愕,心想當好人,果然還是有好報的。

等海棠將那幾個關鍵句子改了幾個字後,範閒再拾起一看,頓時覺得就像是一幅本來已極美妙的畫,又被丹青國手塗抹了幾個精神要害處,頓時整幅畫面為之一亮,畫中山水人物馬上生動了起來。

範閒知道。這就是天一道無上心法的真實面目了,心頭為之一顫,知道依此修行,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依此天人合一之道而行,自然而然地修補好體內千瘡百孔地經脈,已經離開自己太久的境界,終於要回來了。想到此節,堅忍如他也不免有些感慨,忽然間心頭一動,想到了一椿事情。

“呆會兒我給你畫幾幅圖。”他看著海棠,厚著臉皮平靜說道:“我給你的那霸道功訣。應該是配著圖上真氣路線練習,如果瞎整,指不定入關的時候,身上就會多十幾個血洞出來。”

海棠怔怔地看著他。半晌後才幽幽說道:“什麼時候,這個世上地人才能少些爾虞我詐……至少,在你我之間。”

範閒沉默了下來,然後說道:“我以後努力學習……當然,你也需要學習。”

許久之後,二人才擺脫了這種有些尷尬地沉默,許是為了緩解氣氛,海棠輕聲說道:“我來看看你的傷勢。”

範閒沉默地點點頭。內觀之術雖然細微,但有時候總是旁觀者清,尤其是像海棠這種境界地人,更是容易發現問題所在,以自己高妙地學識,提出相應的解決方法。

海棠走到他的身後,也不見她怎麼做勢運功,那隻右手便自然地貼到了範閒的後背俞門穴上。

書房內一陣無由風起。案上燈光忽明忽暗。空氣裡驟然出現了一陣極為柔順的力量波動。

海棠閉著雙眼,將體內的真氣小心翼翼地傳送到範閒的體內。察看著他的傷勢。

此時四周地環境倏然間安靜下來,一絲風都沒有,燈上的火苗直直向上,空氣似乎凝滯了一般,卻並不粘稠,反而帶著股清亮感覺。

九品上強者體內真氣外溢,卻轉瞬間與四周中的環境完美地達成了和諧,天一道宗法自然的妙訣,果然神妙。

許久之後,閉著雙眼的海棠眉頭卻是皺了起來,似乎遇到了什麼古怪地情況。

範閒此時卻沒有什麼感覺,只覺著渾身暖洋洋的,十分舒服,一股清新的真氣流在自己的腰後散後,迅疾傳遍全身,就像是在洗木桶浴,又像是在夏威夷曬太陽,整個人地精神極為放鬆,竟似快要睡著了。

忽然聽著身後姑娘輕噫了一聲,範閒想也未想,眼簾未睜,打著呵欠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海棠皺眉應道:“你不要睡著了。”

“噫,天一道果然厲害,一邊治病,居然還可以一邊聊天。”範閒笑了起來:“不過如果這也算治傷的話,我倒願意天天受傷,比馬殺雞還要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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