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二十九章 夜宴(2/2)

作者:貓膩
官豎耳聽著,內心深處卻品咂出來了別的味道,看來范家與皇室的關係,果然不一般。

只聽陛下淡淡說道:“你范家與朕的情份不一般,在朕眼中,你也只是個晚輩罷了,且不論君臣,當朕說話之時,你還是得把你那張利嘴給閉著!不要以為朕不知道你在酒樓上那番胡謅言語,小小年紀,真以為嘴皮子利索些,便將這天下之人不瞧在眼裡。”

明是貶斥,暗中卻是呵護有回,群臣群使哪有傻瓜,會聽不明白。

果不其然,只聽得陛下輕聲說道:“值此夏末明夜,君臣融洽,邦誼永固,範閒你向有詩名,不若作詩一首,以志其事。”

群臣紛紛附和。知道陛下是給范家一個顏面,看來陛下靈機一動,想借今日廷宴之機,讓諸臣知曉,這範氏子,這位八品協律郎,是個什麼樣的人物。陛下是要給範氏子一個出頭的大好機會,只是小范大人此時喝的半醉。恐怖會浪費這個機會,真是可惜。

範閒酒意上湧,確實有些迷糊,但這番殿前對話卻是聽地清清楚楚,自嘲一笑,對著龍椅方位一拜道:“陛下,下臣只會些酸腐句子,哪裡敢在一代大家莊墨韓老先生面前獻醜。”

此言一出。群臣目光都望向了莊墨韓,這才明白陛下地意思,絕對不僅僅是給範氏子一個露臉的機會而已,而是藉此機會,要向天下諸國萬民證明。論武,慶國舉世無雙,論文,慶國也有足以匹敵莊墨韓地才子!

範閒“萬里悲秋常作客”的名頭。在京都裡早已響了數月,只是後來他堅不作詩,才漸漸淡了。諸臣聽他一句話便把事情推到莊墨韓那裡,還以為他與陛下早就暗中有個計劃,要打擊一下北齊文壇大家的氣焰。

其實範閒也只是猜的,前世的經驗並不足以讓他能猜忖帝王之心,但是看慶國近來文風之盛,想來這位陛下一直不甘心戰場之上無一合之敵。文場之上卻始終被北齊人視作南蠻。

這莊墨韓來國之後,出入宮禁,雖然是太后及諸位娘娘敬其文名,但是隻怕陛下的心裡會很不舒服。偏生慶國並無文章大家,於是乎自己這個文抄公,便被很無辜地推上了擂臺。

範閒知道自己沒有猜錯陛下的意思,因為隔著老遠,他強悍的目力依然能夠看清楚。陛下地雙眼漸漸眯了起來。目光幽深裡透著一絲欣賞。

這欣賞,自然是欣賞小范大人深明朕心。同時也是警告,作首好詩出來,莫在莊墨韓面前丟了慶國的臉面。

“不若你作一首,讓莊墨韓先生品評一番,若不佳,可是以罰酒的。”皇后微笑說道,她也清楚自己身旁男人的想法,提前布了後手。

事已至此,還能如何?範閒回到席間,不顧醉意已濃,又傾一杯,讓微酸酒漿在口中品咂一番,眉頭緊鎖。

眾臣皆知範公子急才,所以暗中替他數著數。大約數到十五的時候,範閒雙眼裡清光微現,滿臉微笑,雙唇微啟,吟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沈吟至今。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契闊談宴,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如同範閒每次丟詩打人一般,此詩一出,滿堂俱靜。

此乃曹公當年大作,範閒刪了幾句,拋將出來,值此殿堂之上,天下歸心正好契合陛下心思,最妙的是周公吐脯一典,在這個世界裡居然也存在,而且此周公卻不是抱皇帝之徒,而是實實在在做了皇帝,故而範閒敢於堂堂皇皇地寫了出來。

許久之後,宏大的宮殿之中,群臣才齊聲喝彩:“好詩!”

皇帝陛下面露滿意之色,轉首望向莊墨韓,輕聲道:“不知莊先生以為此詩如何。”

莊墨韓面色不變,他這一生不知經歷過多少次這種場面,也不知品評過多少次詩詞,之所以能得天下士民敬重,就連殿下這些慶國官員,有不少都是讀他的文章入仕,所依持地,就是他的德行與他的眼光,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他自身宏博的學問。

“好詩。”莊墨韓輕聲說道,舉筷挾了一粒花生米吃了,“果然好詩,雖意有中斷,但勝在其質,詩者,意為先,質為重,範公子此詩意足質實,確實好詩。想不到南慶如今也能出人才了。”

範閒微微一笑,他對這位文壇大家沒有什麼特別地感覺,只是不喜歡對方的作派,淺淺一禮後便往自己的席上歸去,只是腳下有些踉蹌。

廷上諸官還在竊竊私語小范大人先前的詩句。如果一般而言,文事到此便算罷了,但今天殿間地氣氛似乎有些怪異,一個人冷冷說道:

“莊先生先前言道南慶,本就有些不妥,先生文章大家,世人皆知。在這詩詞一道上,卻不見得有範公子水平高,何必妄自點評。本朝文士眾多,範公子自屬佼佼者,且不說今日十五數內成詩,單提那首萬里悲秋常作客。臣實在不知,這北齊國內,又有哪位才子可以寫出?”

這話說的非常不妥,尤其是在國之盛宴之上,顯得異常無禮。慶國皇帝沒有想到尋常文事竟然到了這一步。陛下的眼眉間漸漸皺了,不知道是哪位大臣如此無禮,但這人畢竟是在為本朝不平,卻也無法降罪。

範閒停住了回席的腳步,略帶歉疚地向莊墨韓行了一禮,表示自己並無不恭之意。莊墨韓咳了兩聲,有些困難地在太后指給他的小太監攙扶下站起身來,平靜地望著範閒:“範公子詩名早已傳至大齊上京,那首萬里悲秋常作客,老夫倒也時常吟誦。”

範閒忽然從這位文學大家的眼中看到一絲憐惜,一絲將後路斬斷的絕然。範閒忽然心中大動,感覺到某種自己一直沒有察覺的危險,正慢慢向自己靠近了過來。他酒意漸上,卻依然猛地回頭,在殿上酒席後面,找到了那張挑起戰事地臉來。

郭保坤。

被自己打了一拳的郭保坤,太子近人郭保坤,宮中編纂郭保坤,今日也有資格坐於席上。但很明顯他的這番說話,事先太子並不知情。所以太子和範閒一眼,都眯著眼睛,看著郭保坤那張隱有得意之色的面容,不知道他究竟是想做什麼。

範閒感覺到了危險,微微笑著。

此時聽得莊墨韓又咳了兩聲,向皇帝陛下行了一禮後輕聲說道:“老夫身屬大齊,心卻在天下文字之中,本不願傷了兩國間情誼,但是有些話,卻不得不說。”

陛下的臉色也漸漸平靜起來,從容道:“莊先生但講無妨。”便在陛下說話的同時,皇后也端起了酒杯,張嘴欲言,復又收回。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大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宮殿之上無比安靜,不知道這位名動天下的文學大家,會說出怎樣驚人的話來。

“這詩前四句是極好地。”
本章已完成!
(←快捷键) <<上一页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