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一人捉刀,從牛身上割了一塊血淋淋的內臟,此謂“心口菜”,切成塊,放入瓷盤內。
另一人拿起一個高腳碗,往裡面倒著乳白色的液體。
忙完後,兩位十三四歲的少女上前端起,行到邵勳身前後,跪伏於地,高舉過頂。
左邊一人官話不錯,脆生生地說道:“天降霜之時,天底下最強大的單于決定出兵,與諸部帥會獵,割鮮而食,各問所見,各問所長。”
另一人說道:“九月霜雪降,集津,裝為一碗。單于目注於碗,一飲而盡,當有天下。”
邵勳盤腿而坐於氈毯上,看著血淋淋的“心口菜”,沉默了。
匈奴人都看著他。
就連劉氏都好奇地看了過去。
邵勳從托盤上取下割肉刀,挑了一塊“心口菜”,放入嘴中,慢慢嚼吃著,面帶微笑。
他的動作很快,吃完一塊又吃一塊,就在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的時候,端起了碗。
這是一個高腳碗,中原燒製,但中原不多見。
碗足大概有十釐米左右,碗口很大,也很深,裡面裝滿了乳白色的馬奶酒。
他好像有些迫不及待似的,雙手端起,咕咚咕咚喝著。
酒微微有些灑,混合著血水落在袍服上。
片刻之後,他一飲而盡,將高腳碗放入餐盤中。
正想拿絲絹擦嘴,頓了頓,直接拿衣袖擦拭。
兩位少女將空空如也的托盤展示給眾人看。
歡呼聲如山呼海嘯般湧起。
邵勳站起身來,壓下胃中翻騰之後,大笑不已。
劉曷柱搖頭嘆息,能做到這份上的晉人高官有幾個?
他們只會蔑稱他們為“胡”,百般羞辱,即便已經依仗胡人打仗很多年了。
若胡人有你們的甲冑、武器,有錢糧供奉,可專心致志錘鍊技藝、操練戰術,早把你們打趴下了。
自前漢以來,就仗著器械、甲冑欺負人。
那時候“胡人兵刃樸鈍,弓弩不利”,一漢當五胡。
到了後漢,“頗得漢之工巧”,已經只能一漢當三胡了。
及至這會呢?戰場處於僵局之時,已經需要胡人重騎兵來一錘定音決勝負了。
漢人運氣好啊,出了個邵太白。
不然偌大的北方,不知歸誰人所有。
太白勇武、豪邁,胸襟廣闊,胡漢一視同仁,劉曷柱真心佩服。
他是真的有可能一統北地,其他人不行。
劉氏看著被眾胡頂禮膜拜的邵勳,突然間有些害怕,慌不擇路地走了。
“餘願唯夷夏俱安而已,漢、羯、羌、氐、匈奴、烏桓、鮮卑……皆吾赤子。舉眾來投者,既往不咎,負隅頑抗者——”
“殺了他們!”有人高呼道。
邵勳滿意地朝那邊看了一眼,高舉右手,大聲道:“負隅頑抗者——”
“殺了他們!”聲浪漸漸大了起來。
“負隅頑抗者——”
“殺了他們!”
“酒來!”
少女又獻上馬奶酒。
邵勳可能已經醉了,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歡呼聲幾乎刺破夜空。
十餘少女上前,圍著他跳起舞來。
劉氏跌坐在草地上,遠遠看著篝火下的盛景。
她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佩,定定看了許久。
玉佩上雕刻了個“石”字,她緊緊握在手中,彷彿在汲取力量。
這人——
在拉攏晉人士族時文縐縐的,出口成章,引經據典。
與武人待在一起時,馳射打獵,噓寒問暖。
與眾胡拉關係時,又盡顯豪邁,且十分尊重對方的習俗,給足了面子。
這樣一個人,難道真是神人降世?
這個神人真的太符合她想象中豪邁英雄的模樣了。
梁伏疵怎麼抵擋?
大……石勒怎麼抵擋?
九月十三日,在邵勳的都督下,諸部重整旗鼓,對梁伏疵部展開了更猛烈的攻勢。
從這一天起,陸陸續續有匈奴人開小差跑過來投靠,全家團圓。
也是在這時候,涉縣及周邊的戰鬥開始進入白熱化階段。
河北的局勢,至少到這一刻為止,依然混沌不清,一切皆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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