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在宣武場招親擂臺之上淋了一場大雨,曹羲竟是一連大病了十餘日,神志也愈發的恍惚。
夏侯玄雖然來看過幾次,可是曹羲一見到他,便流淚不止,夏侯玄見曹羲傷勢已無大礙,便沒有再來過,想等曹羲冷靜一段時間再說。
東鄉侯府門外,衛家小姐衛鳶頭戴著一頂遮面帷帽,正與曹府管家說著什麼。
“我家三公子,這次可真的是病的不輕啊,府中上上下下好說歹說,不管怎麼勸他,就是不肯好好吃藥,唉,真是愁死人了。”東鄉侯府管家滿面愁容的說道。
“這服藥,是我讓我大哥去太醫院求來的藥,有勞管家,幫我帶給羲公子,可好?”
衛鳶黛眉微蹙,看起來憂心忡忡。
東鄉侯府管家頷首,表示可以。
曹爽見平日裡溫和平穩的三弟,成了這副樣子,又急又氣。
這些時日,曹爽在曹羲的病榻前說罵了幾次,見沒什麼效果,氣惱之下,也就索性不再管他了。
“三公子,這是衛鳶小姐託衛烈公子在太醫院求的藥,您趁熱喝了吧……”管家把衛鳶帶來的藥煎好以後,放在案頭,他給曹羲灌了兩口,卻又悉數流了出來,管家見狀,無奈的搖了搖頭,將藥碗與藥包中一張類似於藥方的東西放置在了案頭,便出西堂去了。
曹羲望了望案頭絹帛上,那幾列雋秀的字型。
遷君子,金不換,丁公藤,阿芙蓉……
【注1:此皆為中草藥名,遷君子具有鎮心作用,金不換即田七,止痛,丁公藤亦止痛,阿芙蓉即後世鴉片,東漢張騫時已引進,有麻醉止痛作用。】
而那絹帛後面,則寫著一句雍丘王曹植殿下的新詩:
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
曹羲明白,衛鳶這是叫自己冷靜,忘憂,止痛之意。望著案頭的藥碗與藥方,曹羲又一次忍不住的流淚了,他翻起身來,取過案頭藥碗,仰頭喝了下去。
一場秋雨,淋溼了有些乾燥的青石大道。青石磚路上,存積著幾個淺淺的水窪。雨將停未停,不時的,有些許小雨點將那明鏡似的水窪點碎,泛出粼粼的微光。
紅傘之下,一對佳人伉儷正在皇城外細語說著什麼。
這正是新婚燕爾的司馬師與夏侯徽夫妻二人。夏侯徽要去探望外婆卞太后,司馬師則親自來皇城腳下相送。
皇城內,永壽宮,便是先王愛妻,當朝卞太后的住所了。
“孫女給太后請安,祝外祖母萬壽金安。”新婚的夏侯徽拜伏在漢白玉階下,給卞太后行了全禮。
“徽兒乖,來,快到外婆身邊兒來。”年逾六十的卞太后笑的合不攏嘴,滿心歡喜的看著眼前的外孫女。夏侯徽依偎在老人懷中,記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外婆也是這樣抱著自己,還會喂自己好多好吃的糕點,給自己講一些光怪陸離的故事,如今,她卻已經長大成婚了。
“時間過得可真快呀,……”老人似是回憶起了些什麼:“記得你母親當年要嫁你父親的時候,還是哀家親自為她準備的嫁妝,送她出嫁呢,一轉眼啊,連我的小外孫女都長大啦,嫁人咯,外婆我啊,也老咯……”
“外婆永遠都不會老的……”夏侯徽依偎在老人懷中,雖然她已嫁為人婦,但在卞太后這裡,始終只是一個孩子,她輕輕的說著這句話,就似是一句美麗的祝福。
皇城西側,金市之南,武庫之側,司馬府中。
家主司馬懿正靜靜的欣賞著西堂中的一幅水墨江山圖,心中卻是思緒萬千。
他明白,自己此次與夏侯家聯姻的好處,在於增加陛下對自己的信任程度他雖然是陛下信任的老臣,但,相對於陛下對夏侯尚的信任來說,猶如螢火比於皓月。
更重要的,則是為了拉攏日後的夏侯玄,讓這孩子為己所用。夏侯玄,的確是子輩當中的佼佼者,將來師兒與昭兒若要在這洛陽城扎穩腳跟,一定少不了這個孩子的支援與幫扶。倘若拉攏不了夏侯玄,那自己的孩兒們怕是不得安生了。
司馬懿心中明白,自己安排這一切的一切,絕不是為了拉攏夏侯尚!
想到此處,他原本看起來柔和的眉毛突然如同毒蛇一般,殺氣凜人。
自己與夏侯尚、曹真、曹休等人,當年同樣盡心盡力,輔佐著陛下入主東宮,承襲王位,可是為什麼他們能夠掌一方之重兵,成為名副其實的封疆大吏,自己卻只能浸淫朝堂政務!他堅信自己的治軍能力,絕對不比夏侯、曹氏的幾位將軍差!夏侯尚,這個所謂的東宮故友……
“哼!”司馬懿冷笑了一聲,這位故交,也許從一開始,夏侯與諸曹,就只是自己的絆腳石,僅此而已。
自己想要接管南方軍政的控制權,就必須要離間皇室與夏侯尚的關係,更甚者,即使除掉他,也是可以的!
“王翌。”司馬懿仍是細細的欣賞著畫幅長卷,他的聲音低沉而威嚴,讓人聽了不禁脊背發麻,他用餘光盯著伏在地上的一個便裝打扮的漢子:“吾當年安排你,到這禁軍“武衛營”中任職,現在有幾年了?”
“啟稟大人,已經整整兩年了,大人的恩情,卑職一直銘記在心。”一身便裝打扮的‘武衛營’什長王翌擦了擦額角的冷汗,頷首回答。
此刻,司馬懿給人的威懾感,實在是太過強烈。
“我現在,有一個任務委託你去辦,你可願意?”
王翌的反應,司馬懿都看在眼裡,他的嘴角不經意的上揚,看起來對王翌的反應十分滿意。
“請大人吩咐,卑職在所不辭!”
王翌頓首於地。
“你只需派人,秘密喬裝去河東王府中,請河東王殿下未時左右,到西明門街北坊間的蘇家茶肆一趟,就說老夫有要事相商。”
“諾!”王翌擦了擦汗,小心翼翼的起身,領命行禮緩退而去。
未時時分。由於已是入了秋的季節,蘇家茶肆的生意不算太好。
一名身著黑色深衣的貴公子,此刻正在茶肆二樓的靜室,端茶啜飲。
他的身旁,則侍立著兩名神情冷漠的扈從。
這是一個視角極佳的位置,從此處視窗朝外望去,可以同時觀察到兩條街道的的行人往來。
其實,這名黑衣公子,便是皇五子、河東王曹霖。為了不引人注目,他刻意換了常服自府中後門而出,也只帶了兩名武藝高強的府兵保護自己。
如若是旁人相邀,他才不會紆尊降貴,答應跑這一趟,可是偏偏相邀之人,在朝中的地位不低,又是從龍老臣,如若能夠結交到此人,絕對會對自己奪嫡大有裨益,所以曹霖倒是不敢怠慢。
只是有一件事他想不通,那人方才與支援曹叡的夏侯家聯姻,為何又要費盡心思的邀請自己見面呢。
聽到一陣穩健的腳步聲,正緩緩自己所在的二樓靜室而來,曹霖笑了笑,知道是那個人來了。
佩玉叮咚,步履穩健而不拖沓,放眼京城,所有京城文官當中,也只有家教嚴格的司馬家,才可以走出這樣的步履。
“沒想到公子,來的這麼早,倒是讓您久等了。”司馬懿說著便拂袖而坐,他明白此處雖然僻靜,但畢竟人多眼雜,隔牆有耳,所以不敢直接稱呼對面為殿下。
“大人親自派人相邀,想來必有要事相商,晚生豈有不來之理。”曹霖雖言辭謙恭,但不知是習慣還是什麼別的原因,他的語氣之間仍是免不了些許倨傲之氣。
“公子聰慧,老夫也就不多贅言了。”司馬懿為對方和自己添滿了杯中熱茶,端茶細品之後,才慢慢言道:“真是好茶。老夫知道,公子前些時日,與昌陵鄉侯府少主,結了樑子,公子已然視夏侯為仇讎,是也不是?”
曹霖冷哼了一聲,說道:“是又如何,大人難道也想取笑我不成?”曹霖明白,司馬家與夏侯家本就是世交,現如今又是親上加親,難道還會幫自己不成。
“公子一定是想,老夫與夏侯家關係密切,榮辱與共,對嗎?”司馬懿舉茶而笑,倒讓曹霖心生疑惑。
“難道,不是如此嗎?”
“家族固然如此,可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不是嗎?”
見到曹霖一臉疑慮,司馬懿風輕雲淡的笑了。他繼續說道:“老夫要的,只是替代夏侯家在陛下心中的位置而已。這京城中的主人,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公子也不希望,一個對你沒有好處的夏侯家,繼續掌握著一方重兵吧。”
“那大人,到底意欲何為?”
“夏侯尚得天子信任,軍功政績,也全都不在話下,看似沒有弱點,可是在老夫看來,卻是脆弱的不堪一擊,只不過,這一切,需要公子,以及公子母親的幫助才行。”
“此話怎講?”
“情深不壽,夏侯尚之弱點,便在於情,公子只需,如此對昭儀娘娘說……”
夜幕漸漸降臨,似是有著無盡的黑暗,籠罩著這片看似輝煌的洛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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