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以孝治天下,最講究的就是孝道,謝遷沒過幾天便邀王華過府相聚。既然是少年時便認得的同窗好友,謝遷也沒瞞著王華,私下與王華提了兩句。
王華同樣事親至孝,知曉謝遷的煩惱後一口應下。這種事他也不會與旁人說起,只對趙氏說謝遷家中有差不多大的小孩兒,他帶文哥兒過去認認人。
趙氏知曉王華與謝遷的交情,自是不會多言,悉心替文哥兒收拾好送他們出門。
託文哥兒早慧的福,帶他出去倒是沒那麼多講究,不像旁的奶娃娃那樣連尿布都得帶幾片去換。
文哥兒沒想到自己才去佟家沒多久,又來了新邀約。
身為嬰兒的我太受歡迎了怎麼辦!
嬰生忙碌!
謝家離得比較遠,這次是由王華親自把文哥兒抱過去的,金生則緊跟在王華身邊的小廝學著對方的作派,別人怎麼做他就怎麼做,瞧著很有點狀元家書童的模樣了。
謝遷已有三子兩女,長子和王陽明差不多大,已經開始讀書了;次子過繼給弟媳陸氏撫養,平時不在謝遷身邊;長女也開始學女紅了,不適合出來陪玩;於是今天出來的招待小客人是三子謝豆,今年才四歲。
這名字好記得很,文哥兒一聽就記住了。
他左瞅右瞅,覺得謝豆長得還算像謝遷,怎地謝遷竟給兒子起個豆字當名兒?
看來這位謝家叔父不僅騙別人家小孩,連自家小孩都坑啊!
要不怎麼說,美麗的事物都是危險的!
長得越好看,越不能相信!
謝豆是家裡的老三,平時就是個悶葫蘆,這次被親爹委以重任負責招待個還不會說話的小客人,心裡有點緊張。
他拉著文哥兒去拜見祖母,父親反覆叮囑他一定要招呼文哥兒在祖母那兒吃點東西,想辦法哄著祖母也多吃點。他不太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不過這是他爹第一次交待他做事,他不想搞砸。
於是在領著文哥兒往鄒氏那邊走的時候,謝豆嘴裡一直在唸叨:“多吃點,多吃點。”
到底是個四歲的小孩兒,根本藏不住事,不經意間就把自己親爹的真實意圖給賣了。
文哥兒:“…………”
掰手指算算,他獲得改善伙食許可、不再只吃流質食物,滿打滿算也才一兩個月。
就這麼一兩個月的功夫,他這個新晉吃播的名氣已經在京城官宦圈子裡打出去了嗎?!
京圈一哥的位置,也太好拿了!
簡直毫無成就感!
文哥兒只是在心裡瞎感慨了一會,就跟著謝豆前去拜見鄒氏。
鄒氏雖眉目含愁,瞧見小孫子帶著小客人過來,還是打起精神笑著招呼他們坐下玩兒。
文哥兒一見到鄒氏清瘦的模樣,就知曉謝遷為什麼請他過來了。
這位老太太著實太瘦了,瞧著風一吹就能倒,平時必然吃得不多。老人家想要高壽,應當像他祖母那樣吃嘛嘛香,吃飽睡足,身體才康健!
此時謝豆身邊的嬤嬤上前與鄒氏說了幾句,說是謝遷與王華他們臨時有正事要聊,想讓兩小子在這邊玩一會兒。
鄒氏自是不會趕人走,淺笑著在一旁看兩個小子玩兒。
謝豆嘴笨,對文哥兒這位小客人卻很大方,慷慨地把自己喜歡的玩具拿出來給文哥兒分享。
不愧是狀元家的孩子,他最愛玩的是一副雙陸,一種古老的棋類遊戲,棋子是搗衣錐狀,上頭小下頭大,雙色棋子擺在棋盤上,瞧著儼然與國際象棋有點像。
謝豆先給文哥兒講了講這副雙陸的來歷,說是他爹送他的禮物,他可喜歡了。
接著他又一本正經地給文哥兒講了講玩法。
其實簡單得很,棋盤上有雙色“馬”各十五顆,兩人分據棋盤兩邊執兩骰子對陣,投出到什麼數就挪動多少步,誰先讓自己的十五匹“馬”全部走到目的地,誰就贏了!
文哥兒認真聽著謝豆的講解,聽完後總算明白了:這玩意不就是飛行棋嗎?
別以為多擺幾顆棋子我就不認識你!
換個風雅名字也沒用,瞞不過我王小文的火眼金睛!
文哥兒信心滿滿地在謝豆教導下有模有樣地擲起骰子來。
鄒氏見文哥兒煞有介事地坐在謝豆對面要打雙陸,也來了興致,坐在旁邊看文哥兒抓起顆棋子,啪、啪、啪地數著步子往前走了六下,讓那顆木製棋子停在了第六步的位置。
這下鄒氏覺得稀奇極了:剛才文哥兒擲骰子確實擲到了六,可這小娃娃不是才九個月大嗎,居然已經會數數了?
謝豆才四歲,自己也是堪堪會數數,沒鄒氏那麼多想法。
見文哥兒當真會玩,謝豆頓時興奮起來,興致勃勃地擲起了骰子。
一碰上感興趣的事,小孩子立刻就忘乎所以,連嬤嬤她們把點心送上來招呼他們去吃,謝豆也完全忘了他爹的吩咐,一門心思要和文哥兒打出結果來。
文哥兒本來還有那麼一點記憶,可當謝豆歡呼著說:“現在我領先一馬!”他立刻就把自己的吃播事業給忘了,哼哧哼哧地擲骰子,摩拳擦掌要把敗勢給拉回來。
兩個人你來我往地拉扯幾輪,最終文哥兒以微弱的優勢獲得了勝利!
文哥兒高興了,咿咿呀呀地宣告自己是獲勝者!
謝豆頭一回遇到這種勢均力敵的玩伴,收拾棋盤表示要再來一局。
還是旁邊的鄒氏聽嬤嬤提醒說文哥兒會餓,起身招呼他們過去吃點心,謝豆才想起他爹交待的事。
他有些懊惱地收好自己的寶貝雙陸,拉著文哥兒去洗淨手吃點心。
既然是要招待小客人,謝府準備的都是些鬆軟可口的糕點。
文哥兒最先注意到的是一種圓乎乎的糕點,叫柿子糕。
顧名思義,這玩意是用柿子做的。
謝家廚子手藝好,柿子糕連模樣都比著柿子來,瞧著分外可愛,很符合小孩子的喜好。
興許是因為早幾個月吃的全是寡淡的流質食物,文哥兒如今對所有食物有著由衷的喜愛和好奇。
他瞧著眼前散發著香氣的圓溜溜柿子糕,肚子開始咕嚕咕嚕地叫,不由眼巴巴地看向鄒氏與謝豆。
作為有教養的孩子,得主人開口邀請了才好伸手!
鄒氏瞧見文哥兒那副徹底被柿子糕吸引住的小模樣兒,立刻笑著把柿子糕推近些,方便文哥兒能輕鬆拿到它。她和氣地招呼道:“來,餓了吧,吃點柿子糕墊墊肚子。”
今秋柿子早熟透了,這東西儲存不易,大多時候是做成柿餅來吃。
柿子糕用的便是幹柿餅與糯米一起搗碎,再和些棗泥搗勻,上甑蒸熟,出鍋時澆上蜜,聞著就又香又甜,吃著更是鬆軟可口。
如今正是秋末冬初,柿幹剛吸飽了深秋明媚的陽光,每一塊都甜得恰到好處。
所以眼下是做柿子糕的好時節,早一些或者晚一些,都碰不上這剛曬出來的香甜柿餅。
主人都已經發話了,文哥兒覺得自己禮數做足了,大大方方順從本能拿起塊柿子糕嚐了起來。
大多數糕點都是現做的最好吃,蒸糕更是如此,剛蒸好的柿子糕一入口,文哥兒只覺滿嘴都甜滋滋的,偏又一點都不膩人。
那不同層次的甜次第在味蕾上綻開,叫他眼睛都不由自主睜圓了不少,只覺一時間有點應接不暇,不知該先細品那種甜味好。
澆的蜜汁只是最表面、最淺一層的甜,火燒出的熱氣自下而上蒸騰,讓清甜的棗香以及更為細膩的柿子香在騰騰熱氣中與米糕相會、相錯、相容,每咬下一口都是種難以言喻的享受。
文哥兒還不會說話,他烏溜溜的眼睛熠熠發亮,直接用香甜的吃相表達了自己此時此刻的感受:“好吃,太好吃了!”
他還抽空禮尚往來地把柿子糕推回到鄒氏面前,意思是讓鄒氏也嚐嚐看。
鄒氏瞧文哥兒吃得那麼香,本來有點愣神,等發現文哥兒把柿子糕推了回來,鼻端一下子聞見了久違的食物香氣。
那是淡淡的柿子甜香。
今年柿子剛熟的時候她沒興趣吃,柿餅剛開賣的時候她也沒興趣吃,只覺吃什麼都沒滋沒味,若非怕兒孫擔心,她連每頓那麼幾筷子都不想動。
如今柿肉被搗成泥和入米糕中,卻意外地勾起了她消失已久的食慾。
或者該說,眼前這小孩兒吃得太香了。
他是真心喜歡手裡的食物。
哪怕自己嘴巴還小、牙齒又少,一雙小手甚至還沒有柿子糕大,他還是一臉高興地捧著它啊嗚啊嗚地咬了一口又一口。
鄒氏伸手取了一塊柿子糕。
見文哥兒吃著手裡的,不時還瞅兩眼盤子裡的,似乎怕少看一眼剩下的柿子糕就沒了,鄒氏又笑著把它推回到文哥兒面前。
文哥兒頓時放心地繼續幹飯,哦不,乾點心。
鄒氏一下子被文哥兒那如釋重負的眼神逗樂了。
真是個小活寶。
一老一小其樂融融,吃得老香。
旁邊的謝豆:“…………”
祖母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我是你孫子!我是你親孫子啊!
你們吃得這麼香,就不能讓我也拿一塊嗎?
為什麼你自己拿完就把它挪迴文哥兒面前去!
我!根!本!夠!不!著!
謝豆看向馬上就快吃完一塊柿子糕的文哥兒,扁了扁嘴,鼻子泛酸,有點想哭。
文哥兒和謝豆分坐鄒氏兩邊,一抬頭瞧見謝豆那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愣了愣。
他認真數了數盤子裡的柿子糕,發現還剩下不少,非常大方地把它朝謝豆推了過去。等推到一半發現自己的小短手推不著了,他才改為咿呀兩聲招呼謝豆自己拿。
瞧著彷彿反客為主當起了小主人。
謝豆:“…………”
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的謝豆臉上一紅。
他怎麼會因為吃不到糕點就要在客人面前哭鼻子,太丟臉了!
都怪文哥兒吃得太香!
鄒氏見孫子紅著臉拿了塊柿子糕憤憤咬下,更是樂到不行,只覺很久沒有這麼開懷過了。
三人把桌上的點心挨個分吃過去,文哥兒吃得肚皮滾圓,與謝豆又打了一局雙陸,就拉著這位新朋友在謝府後院遛起彎來。
謝豆還小,不懂什麼散步消食,不過他還是很熱情地帶著文哥兒到處溜達。
兩個人甚至還跑去看謝豆的妹妹。
這妹妹比文哥兒小几個月,現在還裹在襁褓裡頭,謝豆領著文哥兒趴在塌邊看她。
很明顯,小謝豆非常樂於和新朋友分享寶貝,連自家寶貝妹妹也想分享一下。
文哥兒頭一回看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兒,不由多看了兩眼。
可惜嬰兒大多長得差不多,文哥兒看來看去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只能憑藉謝家祖孫三代的長相得出結論:是個眉清目秀的奶娃娃。
謝豆在外人面前嘴拙,對上熟悉的人卻話卻不少。
他和文哥兒有了打雙陸的交情,這會兒便忍不住和文哥兒嘀咕起來:“你不知道,我妹妹剛出生時整張臉皺巴巴的,可醜可醜可醜了。”
文哥兒:?
你和你妹妹什麼仇什麼怨,要把“可醜”這詞兒強調三次!
沒等文哥兒想出怎麼回應謝豆這話,就聽門口傳來謝遷含笑的詢問:“你們在陪妹妹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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