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守文就沒理由賴著不走了, 他一大早就命人扛了些椰子到碼頭,準備帶回廣州去做點別的吃食。路上走得快些也就五六日的功夫,這看起來邦邦硬的椰子應該不會壞掉才是!
說起來廣州也是有海的, 只是那頂多算是臨近入海口;廣州也有椰子樹,但是氣溫不太適合結果, 很難看到海南島上那種滿樹椰子的盛況。
所以王守文只能不遠千里扛椰子回廣州!
好在他不是一個人過來的,隨行之人可以分擔一二。
一切都安排妥了, 行李也都先送到碼頭那邊去了,只差等王守文和丘濬道完別就可以動身。
王守文在丘濬家用過早飯, 磨磨蹭蹭不想走。眼看日頭快要高高升起了, 丘濬便說道:“你快走吧, 我這把老骨頭就不送你了。”
王守文道:“不用送, 我回頭就來看您!”
丘濬道:“你不把差事辦好就別再來了。”
王守文心裡有千頭萬緒,卻是不知該怎麼說好, 最終只能領著隨行的汪機等人去趕船。
一行人出了丘家,便見天色已經徹底亮了起來, 許是因為海面映到了天空上,瓊州的天看起來格外地藍, 王守文和汪機感慨道:“今兒天氣真不錯。”
王守文便又說起昨天吃的什麼特別好吃, 今天早飯又多麼令人回味。他一路閒叨著走到轉角處, 忍不住回過頭去看已經離得有些遠的丘家老宅。
老丘其實已經看不太清人了, 近看時只能看見模糊的輪廓,再遠些更是成了幾個朦朧的烏黑小點。他遠遠看見王守文一行人似是停了下來, 便轉頭問小兒子他們是不是不走了。
小兒子點頭說是, 王守文他們回頭看過來了。
老丘一手拄杖, 一手朝王守文所在的方向擺擺手,遙遙地示意他快些走, 可別誤了登船又多拖一天。
王守文看見老丘的動作,轉過身走入了轉角的那條街。等走到了丘濬看不見的地方,他忽地伸手撐著旁邊的矮牆控制不住地失聲痛哭。
他才二十出頭,遠還沒到看慣生離死別的年紀,也不知等他長到了三十歲四十歲會不會看開一些。
汪機等人與丘濬的交情遠沒有王守文深厚,瞧見王守文這般情態卻也不免跟著鼻頭泛酸,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好,只能靜靜地在邊上等王守文哭完再催他動身。
王守文並沒有哭太久,他盡情地宣洩過後便收拾好情緒,與汪機他們一起趕去碼頭登船。
另一邊的丘濬等到王守文一行人徹底看不見才回屋。他放下柺杖獨自坐在書桌前很久很久,既沒有叫人唸書給他聽,也沒有叫人幫他磨墨寫信。
等到聽兒子說有人來拜訪,他才終於打起精神去和人商量起修路築橋的事。
王守文渡了海,又回到了雷州地界。
過來的時候因為要照顧老丘的身體,所以他們一路都是慢慢地走,現在要趕回廣州去交接公務自然不能再慢慢來了。
他們直接要了驛馬往回趕,白天騎馬急行晚上乘船當休息,日夜兼程地把好幾百裡的路給趕完了,算下來竟只花了不到四天!
一行人風塵僕僕地回到廣州,人看著都憔悴得很,汪機他們這些年紀比較大的看著都鬍子拉碴。
王守文也沒好到哪裡去,廣東這邊的天氣悶熱且潮溼,太陽一出來就容易讓人渾身汗涔涔的,可不能像北方那樣長時間不洗澡。
這不,王二十一抵達廣州時都快悶成有味道的王小文了。
這種情況當然不能直接去布政司衙門那邊報到,只能先回家收拾一下。可惜他走的時候宅子都還沒選好,壓根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兒,於是還是得去布政司打聽一下。
廣東左布政使劉孟也是去年才到廣州來的,費了大半年的功夫總算讓一切都步上正軌。
得知上頭把赫赫有名的小王學士派過來當提學,劉布政使心裡頭還是有點憂慮的,不知上頭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結果人小王學士經過廣州時只扔下家眷和同行的一干翰林官就繼續護送丘老學士回海南島去了。
看來提學什麼的也就是順帶的,人家根本沒放在心上。
劉孟正琢磨著,就聽自己師爺過來說起外頭的動靜:那位小王學士從瓊州府回來了,剛才來了趟布政司衙門又匆匆離開。
劉孟心裡有些不樂,這小王學士怎麼回事,來了布政司也不來見見他,是瞧不上他這個上官嗎?
若是平時入京述職,他這個正三品的布政使確實要走他們這些四五品京官的門路,可現在這小王學士不也外任為官嗎?
不過就算王守文當真不把他這個布政使看在眼裡,他也拿王守文沒什麼辦法。誰叫人家有兩個閣老老師,還是正兒八經的太子師?
劉孟便追問師爺王守文到布政司做什麼。
等得知王守文是過來跟人打聽自己家住在哪兒的,劉孟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這小王學士還真是有夠心大的,擇選宅院這樣的大事都能直接交給才二十出頭的妻子去辦,弄得自己回到廣州連自己家門都找不著!
到底是個乳臭未乾的年輕人,想來也是沒吃過什麼苦頭才會自請外任,等在外頭摔打幾年估計就哭著喊著說要回京去了。
劉孟這般一想,便也沒太在意王守文這匆匆跑來布政司又匆匆離開的舉動了。
王守文哪裡知道劉布政使那九曲十八彎的心思,他在布政司衙門逮著個人一問,還真問出了自家新宅在哪兒,馬上領著人直奔家門。
昔娘聽人說王守文回來了,出來一瞧,差點沒認出來。
她很嫌棄地把上前要給自己一個抱抱和親親的王守文給推開了,叫人燒熱灶頭給他備水洗澡去。
若說南北有什麼差異,那就是南方比較少那種大澡堂子,京師的澡堂子洗澡很便宜,同時還提供澡豆和各種附加服務,比如搓澡、剪指甲、喝茶聽書等等。嶺南這邊想找個類似的澡堂可不容易!
好在嶺南這邊不缺水,自家的井便很夠用,且周圍山多林多,柴火不算貴,平時在家裡洗澡也很方便。
王守文非常聽話地去把自己洗刷乾淨,整個人才算放鬆下來。接連幾天的趕路驅散了別離的酸澀,他在昔娘她們面前便沒表現出多少不捨,還興沖沖地提起兩個椰子給昔娘她們看。
說是自己帶回來了好大幾顆“越王頭”。
古時嶺南這邊曾是南越王的封地,有好事者看椰子樹長得那麼高,上頭還掛著一顆顆毛茸茸像腦殼似的果子,自然少不了拿它編故事——
據說林邑王與南越王有舊怨,派刺客把他腦袋割下來掛到高高的樹梢,於是就有了椰子樹!
就這樣林邑王還不解氣,又叫人把椰子摘下來切開當飲器。
因為南越王遇刺是正在喝酒,所以椰漿喝起來甘美如酒!
這就是“越王頭”的由來了!
王守文興致盎然地給昔娘講完越王頭的典故,又問昔娘要不要喝椰子水,他這就給她開一個嚐嚐鮮。
你覺得你介紹完越王頭以後再邀人開椰子嚐鮮合理嗎?
王守文覺得賊拉合理,一點毛病都沒有,若不是大夥都沒怎麼嘗過椰子的滋味,他肯定要捧著個椰子直接噸噸噸了。
王守文送丘濬回瓊州府花了十來天的功夫,家中人手都已經找齊了,金生夫妻倆一直在外面跑動,替王守文探聽廣東這邊的情況。
本來吃過晚飯後金生要來給王守文稟報這段時間瞭解到的事,但被昔娘攔下了。
家有嚴妻,王守文不得不聽話照辦。
他夜裡早早便睡下了,這一覺睡得老沉,連夢都沒做一個。早上醒來時他感覺有雙手在按自己腦袋,睜開眼便瞧見了正在替他揉按的昔娘。
昔娘笑道:“我曉得的,你能有什麼事?我就是看天快亮了,想著這樣能不能喚醒你。你趕緊洗漱一下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按察司衙門那邊的事都耽擱這麼多天了,一會有你要忙的。”
王守文起身穿衣洗漱,趁著早飯的功夫讓金生挑揀些要緊的事給他講了,草草吃飽後便先去布政司拜見廣東目前的一把手劉孟。
正好他的直屬上司按察使楊錦也在。
王守文睡飽了,人也精神了,瞧著又有了小王學士的俊秀風姿。
他便是見了謝遷他們這些閣老也是不須跪的,到外面也不理會官場上那些排資論輩的臭毛病,這會兒見了劉布政使兩人自然也只是從容不迫地上前見禮。
劉孟兩人早前便在交流王守文的事,並且初步達成了共識:左右人家小王學士是來玩兒的,平時當個祖宗供著就對了。
此時見王守文不跪上官,他們也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
畢竟朝廷沒哪一條規定是要下官見了上官就下跪,無非是有些人自己膝蓋軟想要在上官面前討個好才帶起了這種沒骨頭的壞風氣。
有時候朝廷甚至還下令讓官場上不許跪來跪去。
叫百姓瞧見了平白丟了咱朝廷命官的臉。
你治下百姓知道你這卑躬屈膝的模樣嗎?
布政使劉孟笑呵呵地邀王守文坐下說話。
王守文一次性把兩個上官都給見了,倒是省了不少事。他應邀坐下與劉布政使寒暄了一會,便起身跟著頂頭上司楊錦去按察司衙門那邊接手廣東的提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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