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上下的好奇心都被勾起來了, 卻都沒打聽到具體訊息,只能每旬看看《新報》上刊出的內容解解饞。
唯有回京後再度接掌了《新報》主編工作的費宏瞧出了點端倪。
主要是這些文章的風格他都太熟悉了,熟悉到讓他很難不懷疑裡面沒有王守文的手筆。
這些很有廣告造勢嫌疑的文章哪怕不是王守文這傢伙的手筆, 肯定也是經由他授意與潤色的,否則哪裡來那麼多新人一投稿就能在編輯部那邊過稿。
而且旁人不知道京師大學是怎麼回事, 他們這些詹事府官員還不知曉嗎?那分明是王守文為了光揚關學攛掇太子開設的新式學堂,佔地老大了, 且籌備了兩年都還沒開始招生!
費宏猜出了大概卻沒有阻撓,默許了王守文為京師大學造勢的行為。
不過這種文章一直髮到十一月, 費宏也沒看見王守文有什麼舉動。他私底下和王鏊他們討論了幾次, 甚至還開設了小小的賭局賭王守文什麼時候行動。
十一月中旬, 工部那邊終於有了動作。先是工部主事李兆先把自己的提議告知工部尚書曾鑑, 接著是工部尚書曾鑑親自上書向朝廷提議增設新條例——
眾所周知,《大明律》是不會改動的, 因為太/祖皇帝說過改動他這些條文的人都得死。所以他們這些後人永遠不會動《大明律》,他們只是陸續推出幾十上百條補充條例罷了。
上次朝廷推出補充條例還是因為《新報》的誕生, 禮部提出了針對出版刊物的刊行規範。
說起來那次對出版物的補充條例明面上像是加強了稽核,實際上反而放開了印刷限制, 像小說話本這些出版物民間只要上報以後都可以自由印刷, 連專門連載話本遊記的報紙都陸續辦了不少。
據說江南那邊還別出心裁地搞了些專門刊登各種狗屁倒灶事件的小報, 寫的都是發生在身邊的咄咄怪事, 比如某著名話本寫手剛拿到稿酬就連環上當被騙幾十兩的曲折經歷。
更奇葩的是,這位寫手寫的還是曲折離奇的懸疑話本!
偏偏這小報受眾還不少, 每天都有人拿著新一期的報紙喊說書先生給講講周圍縣城剛發生的奇葩事件……
費宏他們對這種事一點都不感興趣, 頂多只是偶爾在拿到這些小報時聚在一起樂呵一下罷了, 絕對不會為了這種事去訂報或者買那寫手的書看!
如果他們家裡有這些東西,那都是別人送的, 可不是他們特意買的!
過去的翰林官都只能苦熬資歷,他們這一代人在翰林院的日子倒是出奇地豐富。
大明文壇彷彿一下子湧出了數不盡的人才,個個都有叫人意想不到的巧思!
現在工部搗鼓出這個《專利法》,翰林院也是第一時間抄錄原文聚眾研讀,想看看平時埋頭幹活的工部這次想幹啥。
聚眾研讀的當然不止是費宏他們這些翰林官,內閣與另外五部尚書也都在研究這份《專利法》草案。
這次不少北方官員都伴駕去了江南,現在留在京師的反而是南方官員居多。他們細讀了這份《專利法》,發現這《專利法》若是通過了會對工部大有益處!
有了《專利法》以後,所有新鮮的事物都可以換錢!
以前工部在六部之中處於末位,大家商量出要幹啥事,負責落實的基本是工部。
但是到了論功行賞或者排資論輩的時候,工部都被挪到最後面了:你只是負責幹活的,換別人來也能幹,你真的覺得自己有功勞嗎?!
可有了《專利法》就不一樣了,以後工部可就是個香餑餑了,旁人想要技術得找他們,戶部也要指著他們弄點錢充實國庫。
想到工部尚書曾鑑是湖廣人,與李東陽算得上是老鄉,而這個提議又是李東陽長子李兆先提出來的,眾人不免暗自琢磨起來:難道這提案其實出自李東陽授意?
要知道曾鑑和李東陽除了是老鄉,還是同科進士啊!
前年李東陽參加閔圭組織的同年會,紀念他們這批人金榜題名四十年。當時曾鑑也去參加了,聚會上的十個人還邀畫師來作畫,題為《甲申十同年》,作序的正是李東陽本人。
有圖有詩為證,還敢說你們不是一條船上的?!
別看李東陽伴駕去了江南,可他跟謝遷關係不是很好嗎?太子信重的小王學士還是他學生……
吏部尚書馬文升也覺得這事不簡單,與戶部尚書佀鍾討論了幾回,總感覺這個《專利法》藏著什麼後手。
可惜朱祐樘如今在南京,他們在太子面前不太說得上話,情況就變得十分被動。
不僅幾位尚書私底下反覆討論,劉健和謝遷也拿著《專利法》來回思量,怎麼都看不出這玩意有什麼壞處。
旁人都覺得這事出自李東陽的授意,謝遷兩人卻一下子看出是誰的手筆。
一準又是王守文那小子躲在背後乾的好事。
入秋后王守文就不用在太子那邊蹭冰鑑了,經常扔下埋首奏摺堆的朱厚照溜達出去忙自己的事。
朱厚照疑心他在躲懶,偏他每次都義正辭嚴地表示“此事事關重大”“我們要下好大一局棋”,朱厚照也拿他沒辦法,只能由著他到處浪。
今兒王守文又被朱厚照逮過來一起處理奏摺,他正隨手翻看著已經被內閣篩選過的摺子,高忠便進來稟報說謝遷他們有事找他。
王守文立刻來了精神,對朱厚照說道:“我去看看劉學士他們找我做啥!”
朱厚照懷疑他會一去不回,也擱下手裡的奏本表示他也要去。
王守文無奈地瞅了朱厚照一眼,實在不明白這傢伙為啥非要拉著他一起幹活。
只需要批覆一下同意或不同意而已,他自己一個人努努力不就幹完了!
雖說這種複核工作確實有點枯燥乏味,但你可是頭一回實習監國來著,誰敢真正讓你做決策?
不過人堂堂監國太子要去尋閣臣議政,王守文也不可能說不讓,便也隨著他去了。
到了內閣那邊,謝遷與劉健一看太子都跟來,忙起身向朱厚照見禮。
朱厚照也沒擺架子,先行入座後便讓他們都坐下議事。
本來謝遷是準備直接問《專利法》的事的,現在朱厚照都來了,他只能暗自橫了自家女婿一眼,把工部遞上來的摺子拿給朱厚照看。
朱厚照接過去一瞧,才知道謝遷兩人是在討論什麼。他也看了旁邊的王守文一眼,仔細地研究起《專利法》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來。
王守文接連被謝遷幾人輪流用眼神瞅了一遍,只覺這不是自己該待的地方。
他王十八不過是翰林院打雜的,什麼工部變革,什麼《專利法》,能和他有什麼關係呢!
他老師的兒子以及他老師的同年聯手乾的事,難道還能算到他頭上?
難道你們沒聽說六度空間理論嗎!
只要你鐵了心想攀關係,人與人之間的間隔絕不超過六個人!
相比之下,我與老師之間的關係不過比你們稍微親密一點而已!
什麼事都算到他頭上,真是太不講道理了!
王守文正在心裡一個勁地嘀咕,就聽謝遷點名讓他來講講《專利法》的利弊。
王守文:您讓我講我就講,我豈不是……馬上就給你們分析得透透的!
在座的都不是好糊弄的人,王守文便也沒有藏著掖著,大大方方地跟謝遷他們講起《專利法》所規定的權利和義務。
只要朝廷通過了《專利法》,京師大學能馬上登記一批專利充實咱大明的專利庫,朝廷能借開放專利來充實國庫,對朝廷和京師大學來說可都是雙贏的好事!
反正大夥也不看重什麼工匠技藝,覺得那都是末流學問,何不把它們利用起來!
歸根到底,他們需要做的不過是在工部設立個專利司統籌規劃這方面的內容罷了,人工部自己都樂意幹,旁人何必攔著?
謝遷和劉健對視一眼,挑揀著自己有疑問的條文開始提問。
朱厚照見謝遷兩人輪流就著條文挑刺,自己也來了興趣,很快便加入這個“大家一起來找茬”活動。別看他年紀不大,他也是從小通讀大明律法的人!
不管他們提什麼問題,王守文俱都應答如流。
很明顯,就算這份《專利法》不全是他的手筆,他也沒少和李兆先他們反覆討論及推敲。
有王守文過完了這最後一關,《專利法》便初步被通過了。
只不過朱厚照到底只是監國,這種要給《大明律》新增補充條例的事還是得等朱祐樘來決定。
朱祐樘頭一回出遠門,這次除了九月被地震擾了興致以外也算玩了個盡興,如今已經啟程北歸。
朱厚照知曉《專利法》與他們東宮開設的京師大學息息相關,等不及朱祐樘回京再給他看了,直接讓人謄抄一份命人快馬送到御船上去。
兩邊隔得遠,傳遞訊息不甚方便,等訊息傳到朱祐樘他們那邊時已經是許多天後的事了。
漫長的航行到底有些無聊,朱祐樘拿到工部的奏章後便邀李東陽一起來看。
這件事的發起人是他兒子?!
他這個當爹的咋都不知道他們要搞這樣的大動作?
這一刻,李東陽突然明白了王華這位老父親曾經有過的心情。
……唉,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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