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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3 章 第 473 章

作者:春溪笛曉
弘治十八年春,        考生們陸續從春闈考場裡出來,天下起了綿綿細雨。

其中有個叫湛若水的,乃是陳白沙的親傳門生,        學問行止皆有陳白沙之風。

陳白沙與丘濬有過矛盾,當初有人推舉陳白沙回朝曾被丘濬極力阻攔,        這兩個同樣出身廣東的理學大家竟是沒當成朋友。

因此在倫文敘邀他去拜訪丘濬的時候湛若水直接拒絕了,倒是意外地與王守仁很聊得來。

王守仁當初也是在大興隆寺聽過陳白沙講課的,        他在心學方面的啟蒙很大部分上源自於陳白沙,對於這位先師的弟子自是十分關照。

他大方地表示要把自己的人脈都共享給湛若水,        湛若水想拜訪誰他都能試著幫忙牽線。

湛若水卻是很沉得住氣,        笑著說道:“不必麻煩,        我盡力去考就好。”

他弘治五年便中了舉人,        之所以現在才能應試是因為他為了跟隨老師學習直接把自己入京應試的憑引給燒了。在老師陳白沙去世後更是直接為老師守孝三年,整頓好老師傳給他的江門釣臺才赴京趕考。

這段從求學到接掌宗門的經歷佔據了他將近十年的光陰,        將他整個人磨練得平和而淡漠,並不急著追求功名。

何況他若是對會試和殿試沒信心,        又怎麼會不遠兩三千里從廣東赴京趕考?

王守仁見湛若水本人都不著急,便也沒替他犯愁。

到了月底,        會試結果就出來了,        湛若水果然榜上有名。

這群準進士之中有個叫嚴嵩的年輕人已經開始積極收集榜上諸人的各項資訊,        以期殿試之後能直接把弘治十八年的《進士錄》給編整出來。

湛若水這個江門學派當代領頭人物也是嚴嵩的重點結交物件。

既然來參加科舉了,        湛若水自是不會拒絕與同科們交好,兩人很快便相熟起來。

到了三月殿試之時,        嚴嵩已經與湛若水等人相交甚篤,        平日裡經常聚在一起探討學問或者外出遊玩。

殿試結果出來的時候他們都同在二甲前列。

二甲第一是崔銑,        這裡頭也有段曲折故事,據傳崔銑的卷子本來已經落選了,        是前去考場侍奉父親楊廷和的楊慎在落卷之中發現崔銑文章寫得極好,又把它拿給楊廷和看,才沒叫崔銑在會試便折戟沉沙。

崔銑知曉此事後便去拜見楊慎父子倆,笑著喊楊慎一聲“小座主”。

有這麼一段佳話在,崔銑在殿試時自然更受關注,於是被點成了二甲第一。

二甲第二與二甲第三就輪到嚴嵩和湛若水了。

至於這次的一甲三人,眾人心裡其實是有些犯嘀咕的。主要是這次的考官有謝遷,而這次的一甲探花謝丕就是他的次子謝丕。

即便這個次子早就過繼給別人,從族譜上來看算不得他兒子,眾人還是覺得這種親爹當考官讓兒子中探花的事著實不怎麼講究。

更別提榜眼董玘同是浙江人,狀元顧鼎臣則是隔壁南直隸人。

你個謝木齋是不是太明目張膽了點?!

謝遷對此也是無言以對,他又不是沒因為謝丕推拒過這次的考官任務,朱祐樘非要他上他有什麼辦法?

何況入選到御前讀卷的可是整整十份卷子,崔銑他們的答卷都在其中,是朱祐樘御筆欽點的前三啊!

只是一千個人有一千個想法,一千個人又有一千張嘴,哪怕他身為閣臣也沒法一一去辯駁,只能隨他們議論去了。

好在謝丕他們的學問也是極紮實的,殿試答卷與會試答卷傳開以後便沒人不服氣了。

湛若水等人相攜來到宴會場地,身上皆穿著從國子監那邊領取來的進士袍服,頭上簪著有恩榮宴標誌的花。

他們年齡有二十出頭的,也有五十好幾的,更多的還是像湛若水他們這樣三四十歲的,瞧著倒是什麼人才都有。

湛若水與身旁的嚴嵩正閒聊著,忽見嚴嵩目光停留在不遠處一個禮部官員身上。

那官員瞧著很年輕,約莫才十八/九歲的模樣,身上穿著青色常服。說是青袍,其實是藍色,這倒也不算稀奇,五到七品官都穿這顏色,稀奇的是他袍服上的補子繡著只白鷳。

都已經要入仕為官了,基本的“看鳥識人”功力還是得有的,文官官袍上繡著的鳥兒便代表著他們的品秩。

像眼前這隻小小的白鷳,便代表著此人乃是五品官!

十八/九歲的五品官,朝中能有幾個?

便是湛若水不曾去拜訪過這位赫赫有名的王小狀元,也一下子把人給認了出來。

這是他好友家的三弟王守文無疑了!

今年王守文便以九年秩滿升為侍讀學士,成為年紀輕輕的王學士就不說了,那是人家熬資歷熬上來的,偏偏他這次按部就班升職時還順道成了禮部精膳司郎中。

一聽這精膳司就知道是幹什麼的,他管的就是像進士恩榮宴這樣的筵席以及各種大型場合的吃吃喝喝。

這個機構和光祿寺是搭檔,光祿寺負責供給,精膳司負責整體部署,理論上來說精膳司對光祿寺各項工作有一定的指導權。

這位小王學士之所以被安排為四司主官之一,還得是因為他從小吃到大的傳奇經歷,連介紹各地美食的書他都出了,專業可以說是十分對口。

而且這四司主官的活兒也不是他的主職,他主要還是在詹事府任職。別看他只是個侍讀學士,實際上每天都要負責給太子講學來著。

難怪他一出現嚴嵩就不由自主地看了過去。這樣一個隨便哪段履歷都能羨煞不少讀書人的傢伙,場中又有幾個人沒把目光轉到此人身上?

一出場就成為焦點的王守文字人,此時此刻心情有些惆悵。

想當年,他一度認為光祿寺是自己的理想擺爛單位,事少錢多還可以摸魚,現在成為光祿寺合作單位的一把手,他就得當個罪惡的甲方了:這個不行,重做;那個不成,換掉!

你們光祿寺養著七千多庖役,比其他時期要多兩三千,拿出來的菜品就這?就這???

別當禮部不敢搞裁員,回頭一個名單給到吏部,遲早把你們統統裁掉!

現在的吏部尚書馬文升你們知道吧,我跟他……哦我跟馬尚書攀不上關係,那沒事了。

王·十八·守文只好老老實實地去光祿寺做官員和庖役們的思想工作,探討合作共贏的光祿寺改革路線。

所以說,人長大以後很容易變成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

這次進士恩榮宴便是王守文這個王郎中新官上任後的第一次實踐。

甭管是礙於與他的交情還是礙於他背後有好幾座大山,光祿寺這次拿出來的飯菜還是很不錯的。

雖然菜品還是那幾樣,可總體來說每道菜都做得十分精心,做好後也始終用熱鍋熱灶把菜熱著,好歹保證飯菜上桌時是熱乎的。

王守文勤勤懇懇地到光祿寺那邊督促完他們的備菜工作,又過來宴會場地這邊看看這屆科舉新鮮出爐的進士們。

一甲三人都是熟人,個個都是他們江南人士、新社成員,他王十八是早就結交過了的。唯一令他比較在意的是這次殿試的二甲第二……嚴嵩?!

嚴嵩應當是明朝很有名的一位首輔,整天都被人戳脊梁骨的那種!

可惜更多的光輝事蹟他又想不起來。

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

早知會有跟他們這些人面對面打交道的機會,他合該把《明史》直接給背下來。

好在他都已經是王十八了,在這個時代已經生活得足夠久,往來的人之中從沒缺過閣老,倒也不至於因為對嚴嵩在史書上留下的名聲而如臨大敵。

畢竟那都是還沒影的事。

有時候臣子忠奸也得看上頭的皇帝是誰、能不能把控住局面。

如果皇帝根本不在意底下的人能不能幫他治理好天下,只需要有人盡心盡力當他的刀,那麼越能幹的人反而越容易成為眾人口中的奸佞!

作惡多端的奸臣固然可惡,姑息養奸或昏庸無能的皇帝也沒好到哪裡去。

但凡他們沒湊一塊興許都打不出遺臭萬年結局!

只能說是一切都是時也命也運也。

殿試當天王守文也是去幫忙打了雜的,這會兒一眼便認出了與湛若水立在一起的嚴嵩與崔銑。

嚴嵩不愧是能混到首輔的人,光看長相便出眾得很,身量更是十分偉岸,立在人群裡屬於能被人一眼瞧見的青年俊傑。他與崔銑都比湛若水要年輕十來歲,此時看著更顯年輕了。

王守文字來還準備上前與他們結交一二,嚴嵩三人竟已主動走過來朝他見禮,笑著喊了一聲“王學士”。

相比於他身上的其他稱呼,新科進士顯然還是更認他身上的翰林官職。

說起來崔銑已經去楊廷和、李東陽那邊拜過山頭,還調侃般稱楊慎為“小座主”,自然早就被楊慎介紹進新社。

嚴嵩倒是個活躍分子,只可惜他是江西人,江西人本身也愛結社,他不可能拋棄同鄉跑去江南學子扎堆的新社玩耍,如今竟也與湛若水一樣成了少數的非新社成員。

作為新社的牽頭人之一,王·十八·守文現在自認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逮著誰都想往新社裡薅的衝動小子。

王守文笑眯眯地說道:“早就讀過你們的文章,一直沒機會與你們好好認識,這次算是被我逮著了,一會可得留下多聊一會。”

哪怕對嚴嵩頗感興趣,王守文也沒有光和嚴嵩聊天兒,反而還積極地和湛若水這個江門學派掌舵人探討起他們師門所在地的美食來:“聽說江門那邊流行一種叫雞屎藤餅的吃食,每年清明都要做來吃,可是真的?”

為了描述得更準確一點,他還貼心地講了講雞屎藤是什麼玩意,這東西搓一搓能聞出雞屎味!不過這只是他的表象而已,據說聞久了會變成一股子沁人心脾的清香!

這東西京師好像並不多見,也沒有人會拿來做食物,所以他也是久聞其名未見其實。

不知第一個拿著雞屎藤聞個半天嗅出清香並把它做成餅子的人到底是怎麼個想法。

真是令人好奇啊!

湛若水:?????

嚴嵩與崔銑不由也看向湛若水,眼神既驚又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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