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別人做出這種事,朱厚照相信對方不是故意的,因為一般人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可這事兒是文哥兒做出來的,朱厚照覺得不用考慮了,這人肯定是故意的!
小豬崽子氣鼓鼓,小豬崽子要鬧了!
文哥兒見朱厚照一副馬上要爆發的模樣,便也不逗他了,笑著與他說起養豬的妙處。
比起不好伺候的牛馬,養豬對於尋常百姓家來說絕對是最划算的,一年抱兩隻小豬秧子回去,年底不僅可以賣錢過個好年,還能讓家裡過年吃上肉!
為什麼太/祖皇帝親自給閹豬的寫春聯?就是因為他也當過老百姓,知曉養豬這件事對百姓的意義,所以他才親自寫了這麼一副對聯,帶頭表示養豬是好事,閹豬也是一門值得傳承的手藝,不需要避諱老朱家的姓氏,該吃的吃,該閹的閹。
當皇帝的,心眼要小,小到容不下半個魚肉百姓的貪官汙吏;但同樣的,當皇帝心胸也要寬廣,只要是對百姓有益處的便該鼓勵百姓去做,而不是因為自己不喜歡或者犯了自己的名諱便要禁絕。
要不怎麼要身居上位者“喜怒不形於色”?你一旦表露出喜歡或不喜歡,底下的人便會一窩蜂地去掠奪或禁止,權利的小小任性對於百姓而言無異於滅頂之災。
朱厚照認真聽著文哥兒說話,等文哥兒講完後才辯駁道:“太/祖皇帝那麼討厭貪官汙吏,大明的貪官汙吏為什麼還那麼多?怎麼別的事就是‘上之所好,下必從之’,這事兒他們又不從了!”
文哥兒被朱厚照問得噎了一下。
“人性如此。”
文哥兒只能無奈地說。
長安街上的各種人情往來,文哥兒從小便看在眼裡。連他四先生吳寬這樣的雅人,不也從善如流地收下地方官登門拜訪時帶去的厚禮嗎?
地方官入京要走關係,走到哪都要用錢,這些錢又從哪裡來?說到底還是從百姓身上搜刮而來。
地方官到了任地可以自己私設名目徵收各種附加稅充實自己的小金庫,在任時自己隨便用,離任時可以直接帶走。據說這樣的小金庫還有個好聽且風雅的名字,叫做“羨餘錢”。
朱厚照黑幽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文哥兒。
文哥兒對此也沒有太好的辦法。他只能給朱厚照介紹起遙遠的羅馬故事,羅馬有個偉大的凱撒大帝,他的一生充滿傳奇。據說有次不小心掉進海賊窩,他嫌棄對方要的贖金太低侮辱了自己的身份,主動要求提高贖金金額!
朱厚照睜圓了眼睛。
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傻子!
文哥兒道:“他當然不是傻子,他繳納高額贖金安全離開後組織人手殺了回去,把那批海盜一個不留全殺了。”
他給朱厚照講起那古老的羅馬共和國是如何共和的。他們國家的元老會和執政官的選拔是要經過選舉產生的,公民們擁有選舉權。
聽起來是很公平公正的制度對不對?
實際上元老會成員都是從貴族中選出來的,而平民想要競選執政官也要獲得富人的支援。為了獲得公民們手裡的選票,競選者們會把親人的葬禮或者婚禮舉辦得十分盛大,以此展示自己家族的底蘊。
實在沒有紅白事可辦,各種節假日慶典以及比賽活動也可以熱熱鬧鬧地辦起來。
公民們玩得開心、玩得盡興,紛紛覺得你這人很不錯以及你家族很牛逼,就會把手裡的選票投給你!
這個過程中需要花費大量的金錢,所以競選者會從富人那裡貸款。可以說,每一次競選都是一場豪賭,輸了選舉等於傾家蕩產、無家可歸,贏了選舉要想辦法撈錢還債……
像凱撒就曾經在晉升選舉中成功獲勝後便馬不停蹄地前去西班牙行省當總督,在西班牙行省瘋狂撈錢還清身上的債務以及為下一輪競選做準備。他因為貪汙有方,不僅沒讓西班牙行省的公民覺得難以接受,還獲得了公民們的熱烈支援!
要不凱撒後來怎麼能成為羅馬的終身執政官呢!
朱厚照聽得一愣一愣的。
原來傳說中的“共和制”,也避免不了貪汙啊。而且羅馬共和國這貪汙聽起來怎麼還這麼熱鬧呢?
說實話,他還怪想去看看的。
朱厚照追問道:“那羅馬共和國還在嗎?”
文哥兒認真回憶了一會,搖著頭說道:“早不在了,那凱撒大帝估計和漢武帝差不多大吧,我也記不太清。”
秦漢魏晉都不在了,羅馬自然也不在了,許多傳說故事都只能在故紙堆裡找一找。
朱厚照讀過不少史書,自也知道朝代更迭是很自然的事。不過聽說西洋諸國也發生著差不多的變化,他心裡不知怎地便多了幾分悵然。
是不是終有一日,大明也會從世上消失不見,於千百年後化作旁人的幾句笑談?
朱厚照叫人取筆墨來。
文哥兒端起茶看著他。
朱厚照在文哥兒的文章後面寫了段評語,誇太/祖皇帝的對聯寫得大氣磅礴,並鼓勵百姓務必要多多養豬、勤學各種謀生手藝。
文哥兒挑眉。
沒想到朱厚照居然有這樣的覺悟。
朱厚照擱下筆,一抬頭便對上文哥兒“我們豬崽長大了”的欣慰眼神。
朱厚照:“…………”
可惡,為什麼他看得懂小先生眼神里的意思!
文哥兒笑著說道:“本來我還擔心選不上,有殿下的點評就不用擔心了。等我拿到潤筆費就去割最好的五花肉,做一鍋特別香的東坡肉給殿下吃!”
朱厚照對此很不滿意:“孤不喜歡吃肥肉!”
文哥兒道:“東坡肉就是要五花肉才好吃,殿下嘗過就知道了。”
朱厚照將信將疑。
文哥兒信心滿滿地讓他等著,等他拿到潤筆費馬上給他露一手。
朱厚照道:“你不能直接給孤做嗎?”
文哥兒道:“那多沒有感覺,必須要等我們這筆潤筆費到手了吃著才香!”
朱厚照只能鬱悶地放他投稿去。
文哥兒揣上稿子去詹事府找費宏走後門。
瞧見我這稿子沒?太子看了都說好,你們不給刊出可惜了!
鐵面無私的費卷卷拒絕了他的無理要求,揮揮手打發他自己把稿子送去編輯部那邊,嘴裡沒好氣地說道:“少來這套,走正經投稿流程去。”
王慎辭你想仗著自己是《新報》創始人就監守自盜,門都沒有!
文哥兒當即義正辭嚴地道:“其實我是想試一試你,看到你這樣堅定不移地執行《新報》刊行規定我很欣慰,陛下和殿下果然沒看錯人!”
費宏:“…………”
費宏懶得理他。
文哥兒只能摸了摸鼻頭,老老實實地把朱厚照硃批過的《閹豕史話》投到《新報》編輯部去。
距離《新報》刊行日期還早,意味著潤筆費一時半會不會到手,文哥兒也沒太在意,投出去就完事了。他下衙後溜達去老丘家,問老丘有沒有拿到他讓金生送來的瑤柱,這家瑤柱他看一眼就相中了,拿來熬粥一定格外鮮甜!
丘濬道:“熬粥哪有那麼多講究?”
文哥兒道:“想吃好吃的就是得多講究。”
他和丘濬說起自己在天津衛吃了現撈的黃花魚,這個時節最適合吃黃花魚了,肥美得不像話,一筷子夾下去全是肉。
秋天能去天津衛就更棒了,可以烤秋刀魚!
到時候他肯定要揣上幾個黎檬過去,黎檬汁和秋刀魚十分相配!
文哥兒表示自己已經和那邊的學官約好了,力邀丘濬到時候一起過去烤魚吃。
丘濬道:“我都這把年紀了,哪能為了一口吃的跑去天津衛?”
文哥兒道:“那我到時候買些秋刀魚回來烤給您吃。”
丘濬諄諄告誡:“你已經入仕了,不能一天到晚只想著吃喝玩樂,須得多花些心思在正事上。”
文哥兒連連點頭:“我肯定是休沐日過去的,不會耽誤正事。天津衛到處都是南來北往的客船和貨船,人也都是南來北往的人,我多與他們交流可以長許多見識!”
丘濬知道他從小就是這性格,便也沒說什麼。
文哥兒又和丘濬說起朱厚照的變化來,這小子是越長大越難搞了,居然能跑去六部求外援。六部那些前輩也真夠壞的,不就是讓他們加了幾天班嗎?堂堂六部官員,居然這麼記仇!
丘濬雖也覺得這些傢伙有點過分,卻還是繃起臉說道:“若是你平日裡勤勉一些,他們又豈能難得倒你?便是太子殿下找一百個人出主意也沒有用處。”
文哥兒聽丘濬不站在自己這邊,很有些鬱悶。他哼道:“我一個人如何學得過這麼多人?我才不傻乎乎地什麼都學,那會把自己累壞的!”
丘濬覺得也是這個理,點頭說道:“那你別惦記著東宮的茶點了,等回到家不是想怎麼吃就怎麼吃嗎?”
文哥兒沒再多提朱厚照這個越來越難搞的逆徒,繼續陪著丘濬聊了會天才溜達回家吃飯去。
到了旬休日,楊一清在京師的宅子也修整好了,邀了李東陽他們過去小聚。
文哥兒當然也在受邀之列,還有李夢陽、王九思、馬理他們這些從陝西考出來的進士也都來了,可謂是給足了楊一清這位陝西督學面子。
現在已經是太常寺少卿了。
這任命其實算不上什麼重要差使,不過好歹也是太常寺的二把手,正兒八經的正四品官。以前楊一清是地方官,這品秩不算值錢,現在調回京師含金量可就高多了!
既然早前已經說好了,文哥兒自然早早帶著他心愛的酸筍罈子來到楊一清家。
楊一清家中有妻無子,父母又均已故去,家中便只有夫妻倆招待客人。文哥兒到得最早,第一個見到楊一清的妻子胡氏,積極地跑上去問好。
胡氏是楊一清姐夫的親妹妹,屬南直隸鎮江人,兩家的關係算起來可以說是親上加親。
見文哥兒屁顛屁顛抱著個酸筍罈子跑來,胡氏笑道:“離吃飯還早得很,你且先坐一坐,與你師叔說說話。”
文哥兒爽快應道:“好!有什麼要幫忙的您喊我一聲!”
胡氏道:“哪有讓你這個當客人的忙活的道理?”
文哥兒道:“我可不是外人,我可是當師侄的!”
楊一清聽到動靜走了出來,見文哥兒在胡氏面前賣乖,不由笑罵:“一說請你吃飯,你便來得這麼早。”
文哥兒道:“我是想早點過來看看要不要我幫忙。”他樂滋滋跑楊一清面前,興高采烈地揭開壇蓋給楊一清看,“瞧瞧,這是我親自挖筍泡的,一準很好吃!”
酸筍罈子揭開蓋那一瞬間,楊一清猝不及防地聞到了……濃烈的酸筍味。
……這小子還真是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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