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禮結束之後,賓客也未散去。
本來王謝兩家還打算在冠禮之後提一嘴婚事的事,此時朱祐樘他們在場倒是不太好說。
這要是當場宣佈兩家結親,再開明的皇帝心裡都不免犯嘀咕:你們一天到晚要朕遵循祖制,給自己和太子選後選妃只能挑小戶之女,時刻謹防外戚作亂,結果你們自己一天到晚相互結親!你說你們大公無私,一點都沒有靠姻親結黨的意思,你們自己信嗎?
有些事做是可以做,但不能擺到明面上做,大傢俬底下知道就行了。
只要面子上過得去,誰也不會真的去撕破臉。
當著皇帝本人的面搞這一套,你不想活了嗎?
於是便只有女眷那邊稍微得了點訊息。
得知王謝兩家要成就好事,眾人心裡各有想法,家中有適齡女孩兒的人大多都有些遺憾。
只不過兩家都是餘姚人,謝遷又是文哥兒老師,若是謝遷有這個意思確實沒別家摻和的餘地。
換成你是王華這個當爹的,你也不會拒絕謝家的婚事改選別家啊!
一時大家也不知該羨慕哪邊好。
只能說不管是看文哥兒的學識與前程,還是看謝家女兒的才貌與家世,這樁婚事都算得上是天作之合。
待到各方賓客散去,文哥兒終於可以換回常服輕鬆一下。
可惜等到他舒舒服服地坐下喝了口茶潤嗓子,金生就一臉為難地過來彙報:“……太子殿下還在章哥兒他們那邊玩耍。”
文哥兒:?????
陛下啊陛下,你怎麼把你家豬崽子給落下了!!!
文哥兒蹦了起來,過去看朱厚照為什麼滯留王家,到了那邊才發現有楊璽這個老熟人和其他大漢將軍在守門,楊玉和謝豆他們也在裡頭當陪玩,而他弟王守章正積極地給朱厚照分享自己的各種玩具,說全是文哥兒弄給他們玩的。
看得朱厚照眼花繚亂。
這樣想玩,那也想玩!
怪不得這小子賴著不肯走,敢情是掉進玩具窩裡了。
瞧見文哥兒過來了,朱厚照立刻拿著手頭的玩具跑到文哥兒面前,很是憤憤地說道:“這個孤沒有!”
這也沒有,那也沒有!
這些文哥兒都沒給他玩過!
文哥兒有些頭疼地看著一臉“我們居然不是好朋友嗎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還有這麼好玩的東西”表情的朱厚照,無奈地說道:“殿下身份非同一般,我豈能什麼東西都往宮中帶?”
說完他還譴責地看了他弟一眼,覺得他弟都不靠譜,太子來了怎麼不收拾收拾?小心豬豬把你的限量版玩具統統搶回東宮去!
王守章不明所以,眨巴一下眼回看他哥,三哥不是常說,朋友來了要大方分享,很多玩具其實大家一起玩才更有意思嗎?
文哥兒沒辦法,只能留朱厚照在家裡玩耍了半天,最後還送上一堆東宮沒有的新鮮玩具,才勉強把這隻因為頭一次到朋友家玩而恨不得直接過夜的小豬崽子哄回宮去。
養豬不易!
朱祐樘對他們家也真是放心,連才六歲大的太子都能扔到他們家大半天不拎回去。
只能說家住得離工作地點太近,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是通勤方便,省了很多時間。
壞處是突如其來的加班也容易變多!你說你住得這麼近,有急事讓你回來乾點活不過分吧?
當然,像朱祐樘這種隨手扔個娃讓你帶的老闆還是少數!
行過冠禮之後,文哥兒的幾套大明工裝也裁好了,每天跟他爹一起穿著藍袍上衙下衙,比他那套紅彤彤的狀元冠服要低調許多。可惜以他這個年紀來說,不管穿什麼都是挺扎眼的!
王家這父子三個都在當京官,不知羨煞了多少人。
文哥兒調整了一段時間,總算是適應了目前的工作。目前他的工作重心主要還是修《本草》,他從小和太醫院的人混得很熟,如今正式加入《本草》這個大專案,溝通交流自然交給他了。
文哥兒甚至還因緣際會間跟小時候見過幾面的汪機聯絡上了,定時彙總一些修《本草》過程中產生的疑問找汪機他們討論。
汪機出身醫學世家,從小便立志成為名醫。每每他知道誰家有市面上找不著的抄本,哪怕相隔數百里他也會不辭辛苦地登門求對方讓自己抄一份回家揣摩。
這段時間他已經跟文哥兒兩度通訊,得知朝廷對《本草》這般重視,他便在後面那封信表示自己會擇日赴京,方便跟文哥兒他們探討問題。
現在的汪機才三十出頭,才剛勝任獨自坐診沒多久,時刻覺得自己亟需提高自身的醫術,對於可以博覽太醫院醫書機會還是很珍惜的。
除卻汪機這個專業人才被文哥兒忽悠過來了以外,文哥兒還準備把周臣和張靈忽悠過來,讓他們加入《本草》專案組幹個半年活。
明朝沒有專門的畫院機構,也就是說畫師沒有正經的出仕渠道。不過這不代表明朝沒有御用的宮廷畫師,歷代帝王都會徵召地方畫師到京師,甚至還讓他們在宮中輪值,以備不時之需。
只是宮廷畫師大多由宦官機構負責管理,不像宋朝那樣隸屬於翰林院而已。
像堪稱浙派開山始祖的戴進便曾被太監引薦到御前。
哪怕他在內廷沒待多久,依然因為這段經歷成為了當時京師炙手可熱的著名畫師,往來皆是諸多達官貴人。
某種程度上也算實現了他少年時的心願。
據傳少年時戴進曾經是一名金銀匠,有天他看到自己做出的首飾因為不再時新而被要求熔作銀錠,心裡覺得有點難過,自己耗盡心血設計出來的作品對別人來說竟是這麼地不值一提!
他想要把自己的作品永久地流傳下去。
當時已經在金銀匠這一行當頗有名氣的戴進決定迴歸他父親的行業。
區別在於他父親一輩子都只是個畫工,而他想成為真正的畫師!
戴進有志向、有決心、有天賦,再加上天時地利人和的機緣,如今也算是明朝畫壇開宗立派的存在。
對於周臣和張靈來說,哪怕不常留京師,能短暫地為朝廷供事也算是個刷資歷的機會。
往後如果真的要靠賣畫為生,也能打出個宮廷畫師的名頭不是嗎!
實在不行,到時候指著《本草》上的畫說這個大專案我參與過,那還用愁畫賣不出價格嗎!
要追求藝術,也需要先保障物質來不是嗎!一個兩個的,都來幹活不要躺平!
憑什麼你們可以躺平而我要天天早起!
真是豈有此理!
必須把你們一個個都安排起來!
文哥兒對張靈他們的畫技非常有信心,《本草》的繪圖對他們來說簡直易於反掌,就怕張靈還是嫌棄官場太拘束不肯來。
文哥兒早前已經趁著文徵明他們回蘇州接親眷的機會讓他們幫忙勸勸,也不知他們勸不勸得動。
祝允明沒能選上庶吉士,接下來要到地方上去搞基層工作,所以要回去帶上妻兒赴任;文徵明倒是選上了,但同樣要去回去把家小接到京師,是以他們在文哥兒剛上崗幹活那會兒的時候就已經離京了。
如果順利的話,周臣和張靈應該會和文徵明一起赴京!
至於走什麼路子讓周臣和張靈加入《本草》專案組,文哥兒也想好了。
最近他每天都騰出點空閒來收拾整理自己回江南玩耍的收穫,前些天正好翻到了自己當初跟周臣討要來說要給太子看看的《乞兒圖》。
這大半年來他都忙於備考和赴考,一時都把這事兒給忘了。
只要給朱厚照這位太子獻上這些畫作,後面的事基本就好辦了。
本來宮廷畫師的服務物件就是皇家,皇家這邊都同意了,別人哪裡會反對這種小事?
文哥兒心裡有了計較,把周臣那套《乞兒圖》收拾收拾,第二日揣去詹事府向頂頭上司張昇商量能不能把它們拿去給太子看。
雖說他爹在詹事府掛的職比他高,但理論上來說他爹不是他上司,他們只能算是同僚,所以他要做什麼事還是得向張昇他們請示,不能父子倆直接商量著辦。
真要是直屬上下級關係的話,他們這種親屬是要回避的!
總不能把某個衙門變成你們家的一言堂不是嗎?
張昇今兒正好在詹事府當值,見文哥兒抱著好些畫過來,奇道:“這是什麼?”
文哥兒跑過去一本正經地對張昇道:“這是下官去年回江南時得來的幾幅畫,本想回來後拿給太子殿下看看,沒想到後來要參加一系列的小考大考就給忘了。”
哪怕他學著大人們一口一個下官,行事依然有點小孩兒作派,講完就直接湊到張昇近前展開畫給人看,一點都沒有真把上下有別放在心上。
張昇也沒在意這點小事,連聖上都親自去看這小子行冠禮了,他閒著沒事挑這種無關痛癢的小刺做什麼?
張昇順著文哥兒的介紹往畫上看去,不由微微怔了怔。
他以為文哥兒回江南一趟,會給太子看點浙派或者吳門的山水畫,讓太子見識一下江南好風景。
沒想到文哥兒帶回來的卻是這樣的畫。
張昇沉吟起來。
誘導太子耽於玩樂不是什麼好事,給太子看這種《乞兒圖》也須得慎重。
像當初王安石變法期間,有人找機會向宋神宗獻上一幅《流民圖》,就致使宋神宗對變法產生動搖、王安石一度被迫離開中樞。
以至於當時的新舊兩派逐漸從君子之爭演變成殺紅了眼。
所以別小看官場上任何一個舉動!
眼下大家都開開心心的,你獻上這種圖掃興做什麼?
就說吧,你是不是對我這位皇帝(宰輔)有什麼想法?
張昇轉頭瞧了眼文哥兒,嘆著氣說道:“太子殿下宣召你去東宮時,你不是可以直接帶給殿下看嗎?”
文哥兒正氣凜然地說道:“下官怎麼能私自做這樣的事!”
所以你就拉我下水?!
張昇在心裡埋怨了文哥兒一句,卻也沒攔著不讓他把畫拿去東宮。
太子年紀尚小,平時難免會有玩心,文哥兒能教導他了解百姓疾苦是好事。
兩人就著獻《乞兒圖》的事商量好了,張昇便和文哥兒開起玩笑來:“明兒輪到你在詹事府當值了,你一個人怕不怕?要不要安排你爹跟你一起值夜?”
文哥兒立刻不樂意了,一臉驕傲地說道:“我都行過冠禮了,不是小孩兒了,您別看不起我!”
張昇樂道:“你說得不錯,是我不應當。”他悠悠然地給文哥兒透了個訊息,“太子殿下早前看過排班,非要我們給你多排幾天。我當時覺得你年紀還小,就把太子殿下勸住了。如今看來倒是我小瞧你了,合該按太子殿下的意思來安排才是。”
文哥兒:?????
文哥兒立刻改口:“我還是個孩子!”為了不被安排天天值夜班,文哥兒還忒不要臉地狠狠吹捧起張昇來,“世上有多少人能像您這樣愛護晚輩?能跟著您做事真不知是我幾世修來的福氣!”
張昇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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