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兒就著他爹沒得意門生(如意佳婿)的事跑去對他爹痛心疾首地一陣感慨,最後趁著他爹還沒找著竹鞭之前奪門而出,溜達出門找老丘玩耍去。
他的冠禮雖然必然定在休沐日,不過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的,他爹得先把他加冠的日子鄭重地祭告列祖列宗。
這個倒是還好,最近列祖列宗還挺忙的,都聽好幾次他們報喜了,估計不會在意他們多添這一次。
主要是在正賓和贊冠者的選擇上有點為難,不是沒人可選,而是人選太多了,一時不知怎麼選好。
尋常人的冠禮流程跟皇太子冠禮還是不一樣的,像文哥兒的冠禮一般最具分量的是正賓,負責為他進行三加冠;而在三加冠過程中須得配一些祝福詞,以及完成梳頭換髮髻等等雜事,這時候就得贊冠者出馬了。
簡單來說,贊冠者相當於正賓的助手,贊冠者把活兒都幹完了,最後最具有儀式感的加冠這一步驟會由正賓來主持!
這也就意味著贊冠者一般是正賓熟悉的子弟或後輩。
這些人都得在行冠禮之前早早選好,由當爹的親自登門去請人。
當爹的登門以後,雙方還得禮貌性地三推三請,全部流程走完後才算是正式把正賓和贊冠者都敲定下來!
於是王華一邊被兒子氣,還得一邊琢磨給兒子請誰來當正賓和贊冠者。
文哥兒如今算是品官了,應當按照品官冠禮的流程走,正賓和贊冠者到時候同樣會穿公服出席,算是一場時分正經的儀式。
要是單論自己家的交情,王華倒是沒什麼猶豫的,直接去請謝遷當正賓就好,到時候兩個人再商量著挑贊冠者,一切都很好辦。
可問題是,文哥兒自己跟丘閣老關係好得很,這事兒怕是不能繞過丘閣老去。不管丘閣老想不想來,總得先去請一請!
到時候丘閣老來了,謝遷和李東陽來了,徐首輔和劉閣老他們要不要請?真要把整個內閣都請來了,這還算他們王家的私宴嗎?
反正,王華有點犯愁。
眼下家中上下都在為這事兒籌備著,文哥兒這個馬上要加冠的正主倒是不怎麼操心,他撩完他爹的虎鬚就跑,沒一會就坐到老丘旁邊開始嘮嗑了。
沒想到自己才看完太子的熱鬧沒多久,居然就要給別人看熱鬧了!
丘濬沒好氣道:“這是頂要緊的事,怎麼能叫熱鬧?”
文哥兒對這些儀式沒多重視,見丘濬說這事兒非常重要,當即熱情相邀:“您要來給我當正賓嗎?”
老丘在他認得的人裡頭年紀最大,品階最高,怎麼算都是最適合的正賓人選。
丘濬是個看重禮制的理學大家,自是嫌他這邀請不正式,臭著臉說道:“得你爹來請,不是你自己來請。”
文哥兒一聽,這就是同意了,換他爹來走走儀式就成了。他說道:“那我改天就讓我爹來邀您當正賓!”
丘濬便沒再拒絕。
文哥兒和丘濬討論了一下太子聽講學的問題。這麼小的孩子,天天這麼聽課會不會生出點逆反心理來?
丘濬道:“這有什麼,當初陛下聽《文華大訓》還是站著聽的。”
《文華大訓》乃是憲宗皇帝命人給當時還是太子的朱祐樘編的。
全書有四綱二十四目,足足分了十八卷,憲宗皇帝還親自給每一綱寫了序言,諄諄教誨朱祐樘該如何當個好太子、將來又如何當個好皇帝,可以說是非常關心太子成長了。
書成之時乃是成化十八年,當時朱祐樘年方十二,每次聽謝遷他們講《文華大訓》的時候都是全程站著受教。
哪怕有人勸著讓他坐下,他和侍講諸官也堅定拒絕,表示這是對憲宗皇帝必須的敬重。
文哥兒聽得肅然起敬。
小小年紀上課就要全程罰站聽完十八卷書,真不容易!
還好這會兒的一卷書也不是特別厚,和那些動輒幾十萬字的鴻篇鉅著大不相同,不然的話朱祐樘說不準要罰站個三五年!
文哥兒道:“知道了,下回太子殿下喊累,我就把這事兒講給他聽。”
看看,比起你爹站著聽課,你是不是舒服很多?是不是頓時就覺得不苦不累,可以再學五百年了?
衝鴨,豬豬!
丘濬:“…………”
有你這麼一位小先生,對太子來說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兩人閒嘮了一會,又取了卷新書讀完,文哥兒才優哉遊哉地歸家去。他已經忘記自己出門前都幹過什麼了,回到家又去跟王華說起請老丘當正賓的事。
他都已經和老丘說定了,王華只要意思意思上門去請人就成了!
他,王小文,頂頂貼心一小孩,從來不讓爹孃煩惱!
王華正愁著呢,聽文哥兒跑回來說自己已經邀請過丘濬了,都不知該說什麼好。
只能直接把寫帖子的任務交給文哥兒,讓他自個兒給相熟的人家下帖子。
別人來不來是別人的事,你總是要請的。
這可把文哥兒難倒了,他認識那麼多人,全邀請來觀禮的話家裡哪裡塞得下這麼多人?
文哥兒犯愁了半天,最後決定先把他爹孃初步擬好的名單寫完再琢磨還要請誰。
幸而這會兒不少新社成員已經歸鄉去了,要不然王家這點場地真不夠看。
對於那些實在不能請過來的,文哥兒也寫了個帖子告知,說是寒舍簡陋,不能一一相請,下次一定給大夥請客!
光是寫這些帖子,文哥兒便接連寫了好些天。
想想未來要是成婚說不準還要再寫一次,他頓時有些恐婚了!
人情往來可真不容易!
朱厚照也收到了“寒舍簡陋”帖,他很是不滿意,表示自己這麼小一個,文哥兒家再小也塞得下!
朱六歲對著文哥兒上蹦下跳。
就要去小先生家裡玩!
就要去小先生家裡玩!
文哥兒一陣頭疼。
這小子在別人面前不是挺有太子威儀的嗎?怎麼到他面前越來越不裝樣子了,小孩子該有的撒潑打滾招數他樣樣都沒少幹。
文哥兒無奈說道:“殿下要出宮須得陛下同意才行,且事先不能告訴旁人,省得有人窺知聖蹤做出什麼不好的事來。”
朱厚照道:“那我跟父皇商量商量,到時候我悄悄地去!”
文哥兒麻溜地把皮球踢給朱祐樘:“好,殿下且跟陛下商量妥了再說。”
各家陸續收到帖子,不管來不來也都回了帖表示祝賀。
文哥兒逐張逐張把回帖拆開,擬好肯定回來的名單拿給趙氏彙總,又私下裡跟趙氏提了一嘴太子可能會過來的事,讓她先不要跟旁人提起,只稍微準備一下就好。
太子當然是不可能隨便出宮的,只不過朱祐樘父子倆對他的態度不可用常理揣測。
事實上文哥兒很清楚自己能以九歲之齡三元及第,除了他從小得幾位名師教導以外,還有這皇家父子倆超出尋常的看重在。
所以哪怕太子出宮的機率不算大,他還是得讓趙氏先做好準備,省得到時候來個措手不及。
母子倆商量完冠禮的安排,趙氏拉著文哥兒的手仔細打量他稚氣未脫的臉龐,目光裡滿是感慨:“沒想到一眨眼我兒馬上就要加冠了,娘總感覺你還是那小小一個的奶娃娃……”
她剛嫁給王華當續絃時還未滿二十,不管是主持中饋還是養兒育女都還是生手,有時候見長輩們偏心長孫不免會有些不平。
後來文哥兒出生了,他自小便貼心又可愛,每日都讓人開開心心。
無論出去認識了什麼朋友、無論遇到了什麼趣事,他都會回來奶聲奶氣地跟她講。
再後來有了讓姐兒,他也對妹妹關愛有加,每日都要陪著妹妹玩遊戲講故事,連帶她也在旁邊學到許多趣味十足的新鮮玩法。
許是因為兒子太懂事了,她只覺自己都沒怎麼操過心,他便已經快快活活地長到九歲。
等到她逐漸從兒子三元及第的喜悅中緩了過來,心中不免有些憂慮,憂慮他才這麼小的年紀,如何承受得住這般多的恩榮與期望。
朝堂的事她不太懂,可她知道那不是個簡單的地方。
誰不想平步青雲,誰不想朱衣玉帶、榮顯無邊?所以想取代你那個位置的人多不勝數,你要是表現得不夠好,便會被人想方設法踩到腳下去!
像文哥兒這樣少年得志的,外頭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所以他的能力必須比旁人更為出眾。
哪怕皇帝和太子都看重他,師長們也十分愛重他,他還是得付出十二分的努力才不至於被人說是才不配位或者德不配位。
這本是許多人求都求不來的際遇,對趙氏這個當孃的人來說卻總忍不住擔心他會不會受不住這樣的重壓。
自己的兒子自己心疼!
趙氏說道:“你還小,不必什麼事都做得面面俱到,也不必讓所有人都滿意,凡事盡力就行了,沒必要強求事事都盡善盡美。哪怕是你爹他們這麼大的人了,也會有做不到的事不是嗎?”
文哥兒頓住,安靜地聽趙氏說話。
趙氏抬手摸著文哥兒的腦袋緩聲叮囑,“若是在外頭太辛苦了或者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一定要回來跟娘講。娘雖然幫不上你什麼忙,多給你做些你想吃的菜還是可以的……你要是總對娘報喜不報憂,娘反而會自己瞎琢磨,一直擔驚受怕。”
母親向來是世上最柔軟也最堅強、最愚笨也最聰明的存在。
即便她們平時什麼都不說,看起來什麼都不懂,卻還是比所有人都更瞭解自己的孩子。
趙氏也很瞭解自己看著長大的兒子。
他從小就是極要強極要面子的性格,連練字都要偷偷練到可以見人了才肯拿出去給別人看。
可是人長大以後就該認識到世上總有些事是做不到的。
一味地追求盡善盡美只會累垮自己。
趙氏並不清楚為什麼文哥兒從小便有“我要努力讓大家都喜歡我”的想法,只知曉只要是別人對他的好他都會牢牢記在心裡,哪怕只是當初趙家表哥送他的一隻小瓷哨,他也珍而重之地收藏了這麼多年。
在文哥兒即將要行冠禮的前夕,趙氏還是想讓文哥兒知道並不是每個人對他的關心和愛護都附帶著要他去實現的期望
至少在家裡人面前,他可以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他已經比許多同齡人要出色太多了。
如果還有人不滿意,那就讓他們不滿意好了!
文哥兒已經給她們漲了太多臉面,趙氏並不想文哥兒活得太累。
她只希望他能快快活活長大。
對上自家親孃盛滿關切的目光,文哥兒只覺心裡暖洋洋的。
“我知道的。”
他認真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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