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兒對牢飯確實有點興趣, 畢竟這東西他沒吃過。他可是連人家村裡建房子分飯都想去嘗兩口的人,焉有飯在眼前卻轉身就走的道理!
至於味道怎麼樣,對他來說倒是其次的, 主要是來都來了,絕不能空肚而歸!
何況這些一起幹活的,瞧著大多都是囚犯,多好的《我是大法官》案件素材庫啊!
他直面犯罪分子,必然能夠更深入地揣摩犯罪心理, 回頭拿去忽悠太子!
文哥兒有了目標,便捧著分到手的大鍋飯和人聊了起來。
其他囚犯早注意到文哥兒這個小不點, 只是幹活期間沒法多問而已,見他還跑過來跟自己攀談,都好奇地問起他一個小娃娃犯了什麼事。
文哥兒道:“我哥不爭氣,被朝廷罰啦!”
王守仁坐得離他遠遠的,省得聽到什麼話氣到自己。
張靈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顯然沒有留下來陪文哥兒一起吃牢飯的好興致。
文哥兒見他哥坐得那麼遠, 自是盡情發揮起來, 拿他哥作為敲門磚興致勃勃地跟囚犯們聊天。
挨個問人家犯了什麼事、來自什麼家庭、當時是怎麼個想法、童年有沒有什麼陰影等等。
別人問這些問題必然像在審問, 他問起這些問題卻像是當真對此抱有極大的興趣, 弄得大家都忍不住深挖自己的身世與內心想法,琢磨點值得分享的事情出來吹噓一二。
文哥兒聽得很起勁,不時還掏出筆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寫寫畫畫, 聽到絕妙處還拍著腿表示下次帶太子搞模擬公堂時就用這個案子。
一聽自己乾的事還有可能讓太子知曉, 囚犯們的分享欲頓時更強了, 一頓飯吃得那叫一個熱鬧。
連那浮著米糠的稀飯吃著都有滋有味。
文哥兒也是嚐到了牢飯才從真正的囚犯嘴裡得知坐牢待遇——
原來這牢飯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如果囚犯有家裡人在, 這牢飯得他們家裡人交糧食才能吃。
要是家裡沒人了或者實在窮得揭不開鍋,那每天才會撥一升米,而且這一升米必然都是朝廷要算入鼠耗中的糙粳米!
至於分到囚犯碗裡的能有多少,那就不知曉了,反正餓不死就得了。坐牢還想吃飽穿暖,做夢!
當然,朝廷倒也不是全無人情,每到節假日各地監獄不僅允許親屬探視,還會大方地做一頓饅頭給他們加菜。要是當地朝政過得去,說不準還能燉一鍋白菜燉肉分下去。
肉當然不多,不過好歹是讓他們嘗著葷腥了。
文哥兒對這些吃吃喝喝都非常感興趣,眼看都快把大夥問饞了,他才滿意地收起小本本。
牢飯時間結束,王守仁把文哥兒攆走了。
這小子一頭扎進常年不洗澡的囚犯堆裡也不覺得臭,還跟那些傢伙聊得那麼起勁,真不怕裡頭有個窮兇極惡的傢伙暴起把他揍一頓嗎?
文哥兒跟著搬了一早上的磚,牢飯又只吃了個半飽,確實有點累了。他很有自知之明地沒有留下拖王守仁後腿,乖巧地揮別他哥溜達回家。
來吧,請說出你真實的犯罪故事!
王守仁幹了一天苦力活,晚上倒是不用蹲牢房,而是被放回家吃頓飽飯、睡個飽覺。
瞧見王守仁一臉疲憊,岑老太太很是心疼,給他多盛了碗老鴨湯,冬瓜煲老鴨,解燥去火,秋天喝正適合!
文哥兒卻是等大夥都吃飽喝足,才興致勃勃地給大家看張靈給畫的《王守仁搬磚圖》。
真實還原王守仁的搬磚場景!
就是把他哥畫得太鶴立雞群了,瞧瞧那堆淪為背景的囚犯一個個灰頭土臉,長什麼樣都瞧不清楚,只有他哥身姿挺拔、面龐出眾,連方便幹活的廉價葛衣都擋不住他那股子獨屬於王陽明的逼王氣質。
文哥兒看到時都懷疑張靈是不是預知了未來,知道他哥日後會是個開宗立派的牛逼大佬!
張靈卻跟他解釋了一番,說著純屬揣摩的敦煌壁畫後遺症,你看看敦煌壁畫上畫的不是仙就是佛,一個個衣袂翩翩、神容清朗,這不就不知不覺畫了出來嗎?
王守仁啜了口茶坐在那兒消食,瞧見文哥兒興沖沖地分享那幅《王守仁搬磚圖》,招招手讓文哥兒也拿給他欣賞欣賞。
文哥兒懷疑王守仁想毀畫滅跡!
王守仁沒好氣道:“我要真想毀畫,你們根本畫不下來。”
就張靈那沉迷酒色的小身板兒,怎麼看都扛不住他兩拳頭。
還有這七歲大的小子,莫不是真覺得他自己很能抗揍不成?
他不跟他們計較罷了!
文哥兒這才猛誇王守仁一通,拿著畫過去和王守仁分享。
瞧見張靈沒把他畫得狼狽不堪,王守仁覺得這傢伙還算有點良心。要知道若不是這傢伙私自留在敦煌那些石窟裡頭,他也不用折返去找人!
王守仁瞅了幾眼,轉頭睨著文哥兒追問:“就這一幅?”
文哥兒篤定地道:“就這一幅!”
王守仁道:“我怎麼感覺夢晉兄畫到快吃飯才走?”
他只看過張靈作畫的,知曉這人只要靈感來了提筆就畫,下筆從來都不帶猶豫的。
就這麼一幅畫張靈應該不用畫那麼久。
又不是那種連鬢角都要細細描摹出來的宮廷畫像。
文哥兒仍是矢口否認道:“許是覺得畫朋友需要更慎重,所以他費了不少功夫!”
他才不會給人看張靈把他也畫進去的那幅畫,這傢伙把他們兄弟倆齊齊畫進去了,還在旁邊題首酸詩說什麼兄弟情深!
瞧著怪肉麻的!
畫畫就畫畫,寫什麼酸詩!
王守仁瞧著文哥兒那明顯寫著“我在撒謊”的表情,笑眯眯地說道:“我改天去問問夢晉兄就知道了。”
見岑老太太她們都好奇兄弟倆在打什麼啞謎,王守仁便給他們講了文哥兒陪他運磚的事,說懷疑張靈不止畫了這麼一幅,肯定也畫了文哥兒的,只是這小子私藏了而已!
岑老太太笑道:“這有什麼好藏著掖著的,拿來給祖母瞧瞧,祖母又不會笑話你。”
文哥兒是相信岑老太太的,但是他不相信他哥、他爹、他祖父。
他們這幾個傢伙絕對會隨時隨地笑話他!
可既然是岑老太太要看,文哥兒便也沒有再私藏,去把另一幅《搬磚圖》也拿了出來。
張靈畫得很是細緻,連板車上摞著的磚頭看起來都塊壘分明,高高一堆是王守仁的,矮矮一堆是他的!
這高矮對比太鮮明,王守仁還特意停下來朝他露出個略帶嘲諷的笑容。
因為個頭小的原因搬得老慢的文哥兒氣得半死。
……這張靈作畫,可以說是真的觀察入微!
王華他們傳看了一輪,都忍不住樂了。
王守仁也覺得這幅畫很不錯,畫得活靈活現!
張靈作為十幾歲就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官學的輟學生員,文學造詣還是很不錯的,哪怕是調侃他們“兄弟情深”的酸詩也寫得有模有樣,配合畫上的畫面食用效果極佳。
王守仁道:“這不是畫得挺好的嗎?明兒你就拿去給閣老們看,順便給他們講講你蹭的這頓囚飯滋味如何。”
明朝發展百餘年,財政情況良好,對待囚犯還算優待,不僅給撥囚糧,還給分冬衣,甚至還有惠民藥局的人給他們治病。
這不,囚犯們都有閒心跟文哥兒侃大山了!
王守仁把文哥兒和囚犯們聊得火熱的場景活靈活現地描述給趙氏她們聽。
得知文哥兒扎進囚犯堆裡跟人聊天,趙氏心裡一陣擔憂,回去時不由跟文哥兒唸叨了一路,讓文哥兒別什麼人都去聊幾句。
這些被判入獄服苦役的,哪個能是好人?就他這個年紀,有人要朝他發難他壓根跑不遠的!
文哥兒聽得連連點頭,表示自己下次不會了,心裡忍不住把他哥罵了半天。
可惡!
冤冤相報何時了!
第二天文哥兒積極地帶著《王守仁搬磚圖》去翰林院分享了一輪,又去內閣分享了一輪,爭取讓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哥勤懇搬磚的英姿。
李東陽過來彙報事情,正好看到文哥兒向丘濬他們描述王守仁搬磚的場景,笑著插嘴道:“我怎麼聽你爹說這《搬磚圖》不止一幅,你莫不是私藏了?”
文哥兒沒想到他爹居然把這事兒給李東陽講了。
這跟告訴所有人有什麼區別!
文哥兒道:“才沒有!”
李東陽道:“那是你爹跟我扯謊了?”
面對周圍這一雙雙銳利的眼睛,文哥兒只能不甘不願地說道:“我明兒再拿給你們看!”
李東陽但笑不語。
王守仁運磚三天回到翰林院,就發現翰林院又組織了一場和詩團建。
主題是那幅體現他們“兄弟情深”的《搬磚圖》。
和詩主力是看著他們長大的一干翰林院前輩,詩中洩露了不少他們兄弟倆從小到大的糗事(其中不少皆由王華這個親爹提供)。
毛澄他們這些王守仁的同科進士讀完以後感想良多,也跟著和詩表示“世間諸多兄弟的相處模式各不相同,唯有這份兄弟情誼是相同的”!
兄友弟恭,說的就是老王家這兄弟倆吶!
王守仁目光幽幽地看向文哥兒。
你小子怎麼回事,《搬磚圖》都分享得這麼起勁!
在家裡不是還藏著掖著嗎?!
到了外面倒是傳得整個翰林院給你和詩!
文哥兒:“…………”
文哥兒也很委屈。
不關我的事!
是咱爹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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