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兒自己也是外行,在經廠裡面轉悠了一圈,現場觀摩完一本明朝線裝書的誕生過程,只覺獲益良多。
正好有別的書開版再印,文哥兒還興頭十足地跟朱厚照一起體驗刷印匠的活兒。
簡單來說就是把紙放到雕好的印板上,用毛刷刷刷掃掃。
瞧著那油墨隨著一次次的刷掃一行接一行地浮現在紙上,著實別有一番趣味。
朱厚照也覺得很驚奇,自己要寫這麼多字得寫老半天,這刻到印板上就只需要這麼輕輕刷幾下就好!
文哥兒玩夠了,便就著現成的教具給朱厚照介紹起印刷術的誕生和發展過程。
在印刷術出現之前,大家可謂是一書難求,想看書全得靠手抄,且不說字多點的書抄起來有多慢,就說別人願不願意讓你抄都是個問題。
現在大家仍沿用的雕版印刷術,最開始是唐朝人琢磨出來的。
唐代最流行的兩樣印刷品是曆書和佛經。
佛經自不必說,唐朝一度信奉佛教,佛經大抵是家家戶戶都喜愛暢銷書。
曆書就更重要了,曆書上面一般寫有一年四季的節侯,百姓可以依照它來把握農時,甚至還可以用來擇吉避兇,每到年頭誰不想弄一本回家?
只是這東西通常只有達官貴人能獲賜,普通人想要怎麼辦?民間商賈看到了商機,捋起袖子就是印!
有些壞了良心的商賈因為拿不到朝廷推算的正版“太史歷”,索性閉起眼就是一通瞎編。
巧的是,他的同行往往也是瞎編的!
有時候把兩本不同的歷書一比對,好傢伙,這邊說今兒三十、那邊說今兒初一,這邊說是吉日、那邊說是凶日!
你說小老百姓該信誰?
這可不是笑話,唐人筆記之中就有瞎編曆書被逮去見官的記載。
由此可見,盜版害死人啊!
自宋朝以來,讀書人地位大大提升,出版印刷迅速興旺起來,不僅孔孟之書到處都能買,各種閒書也逐漸多了起來。
光是託名蘇東坡出版的筆記和文集就多不勝數。
蘇軾這傢伙還點評說李白寫詩太放蕩不拘、用詞純屬亂來,不像杜甫那樣把格律用得出神入化,才叫不少阿貓阿狗的仿作都敢掛名為李白所作。
結果到頭來自己的偽作也養活了不知多少書商!
所以讀書人吶,最好還是不要對別人指指點點。
今日他們對前人指指點點,明日後人也對他們指指點點!
朱厚照雖然沒聽太懂,但覺得很厲害的樣子。
李白的詩,他跟小先生讀過;杜甫的詩,他跟小先生讀過;蘇軾的詞,他也跟小先生讀過!
所以這是三個很會寫詩作詞的大文豪之間的八卦!
朱厚照一臉嚴肅地點頭應和:“指指點點,不好!”
東宮一行人在司禮監經廠玩耍半日,又循著原路返還。
到了朱厚照如今居住的東六宮外,文哥兒便不隨他進去了,揮揮手朝朱厚照作別,溜溜達達地徑直出宮去。
楊璽要去向朱祐樘覆命,順便送了文哥兒一程,兩人自是又熟稔了不少。
這一送就送到了內閣外。
不用說,文哥兒又一臉自然地去找老丘一起下班了。
才七歲就把內閣當自己家晃來蕩去,也就只有他王七歲有這麼個膽子。
文哥兒揮別楊璽,正要去尋丘濬,就碰上個熟人,是當初在四夷館學外語的徐富。
徐富家中明顯也是有些門路的,這不,經過了三年一度的考核,這就調到內閣誥敕房來了。
作為直接跟內閣對接的辦事譯字官,只要沒什麼外務相關的檔案,他便沒什麼活需要幹,可見是個相當清閒又很有面子的職位。
明朝一年到頭又有多少外務需要內閣處理?
想想就特別適合摸魚啊!
文哥兒一見著徐富,不知怎地想起當初戲言錢福、徐富、靳貴三人的名兒格外吉利。
如今徐富和靳貴各有前程,錢福卻是打算歸家去了,也不知什麼時候會走。
文哥兒很是感慨了一番,不由約徐富下次有空要一起聚一聚。
徐富自是一口應下。
文哥兒別過徐富去找丘濬,才剛跑過去,就察覺劉健他們都轉頭瞅著自己。他眨巴一下眼,奇道:“怎麼了?”
劉健道:“你小小年紀的,倒是知交滿天下。”快到下衙的點了,大夥都沒什麼事幹,聽到外頭有人說話便都靜下來聽了一耳朵。
於是就聽到文哥兒前腳被御前的錦衣衛送來,後腳又和誥敕房的譯字官聊上了,聊著聊著還約著一起去跟錢福他們這些翰林官聚會。
這不是知交滿天下是什麼?
文哥兒聽劉健那麼一說才知道他們堂堂大明閣老,居然還偷聽小孩子講話!
他跟劉健掰扯起來,說自己四歲的時候就認識徐富了,算得上是好幾年的老交情了,可不是看徐富入了內閣誥敕房才和他好的!
他認識徐富的時候,徐富還在四夷館埋頭苦學呢!
劉健聞言樂了,這小子橫算豎算都才七歲,算下來三年卻是稱得上是老交情。
這份與人交上朋友便能長久往來的能耐,倒是許多人都沒有的。
丘濬收拾收拾,與文哥兒一起往宮門外走,聽文哥兒講了一路司禮監經廠的情況。
等出了東長安門,丘濬才說道:“你如今越得聖心,往後便會越受矚目,切記任何時候都不能得意忘形。”
照著如今這情況,朱祐樘明顯是想把文哥兒這個出生於弘治元年的神童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這對文哥兒來說是有好處的,至少他能輕鬆做成許多人一輩子都做不成的事;可要是將來哪天他表現得不夠好,那他享受過的一切優待都會被人反覆攻訐。
文哥兒聽著丘濬的殷殷叮囑,連連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本來就不覺得能被他們大明的大老闆和小老闆另眼相待是一件多值得驕傲的事,自然不會因為這事兒就得意忘形。
《飲食詩話》還在的印刷籌備中,劉存業請求歸家侍親的摺子就遞了上去。
本來劉存業還沒在翰林院幹滿六年,理論上是不能歸家去的,可大明本來就講究“以孝治天下”,如今劉存業哭求歸家盡孝,朱祐樘讀了以後覺得不忍攔著,很快就批覆了,表示允他暫且歸家侍親,安頓好家中一切再歸來複職。
文哥兒聽說劉存業獲准歸家,便邀上徐富他們一起正式給劉存業踐行。
劉存業看著在京師結交到的好友們,千言萬語化為一杯清酒,統統灌到了肚子裡,只留下一句“來日再見”。
文哥兒道:“等《飲食詩話》印出來了,我一定託人送一本到宛城去。”
劉存業道:“若是找不到人相托也不打緊,等我日後歸京再跟你討要。”
文哥兒點頭表示知道了。
既然知曉必然還有再見之日,別離便沒有那麼傷感了。
到踐行宴散場時,又是劉存業和靳貴送喝得爛醉的錢福回去,錢福酒品可不太好,一路上還鬧了不少笑話。
文哥兒綴在後頭看著錢福發酒瘋,只能直搖頭。
跟錢福當同僚可太不容易了!
想想錢福也說要歸家,現在劉存業已經獲准了,不知錢福什麼時候提出要走。
文哥兒第二天便私下找錢福聊起這事兒。
錢福一臉酒還沒醒的頹喪模樣,文哥兒都懷疑他昨天回去後是不是又跟別人續攤了,要不怎麼都睡了一晚了還滿身酒氣?
聽文哥兒絮絮叨叨地問起他的歸期,錢福總算是睜開眼,有了那麼一點就醒的模樣。他笑睨著文哥兒,問道:“怎麼?捨不得我走?”
文哥兒哼哼唧唧地道:“有那麼一點,但不多!”
錢福抬手薅了他腦袋一把,笑著說道:“有那麼一點就足夠了,人這一輩子能碰在一塊已經是極大的緣分,何況我們還相識了這麼多年。”
文哥兒道:“你等我的《飲食詩話》印出來再走好不好?”
錢福瞅了他一眼,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又合上眼坐在那兒補覺。
許是因為打定主意要遠離官場,他這摸起魚來是一點都不藏著掖著了,索性一點活都不幹,大白天就靠著椅背呼呼大睡!
文哥兒見錢福這般模樣,也沒好再勸,只能唉聲嘆氣地入宮跟朱三歲一起觀察草莓苗苗。
過了清明,草莓就開始瘋長,文哥兒便每天定時帶著朱厚照一起觀察它什麼時候出花苞。要是它開花了,他們就可以給它人工授粉了!
可也不知是不是清明後特別適合送別,劉存業剛走沒多久,都還沒等草莓正式開出花來,錢福又上書表示自己體弱多病,不能勝任如今的官職,提出歸家養病去。
比起劉存業的一片孝心,錢福這道摺子讓朱祐樘很不高興。
主要是吧,先走了一個榜眼,現在狀元又要走,朱祐樘覺得這是在落他面子。
難道他就這麼不值得他們效忠嗎?
他難道真的不是一個英明的君主?
要不怎麼不僅天災不斷,連人才也留不住?
朱祐樘怒火中燒,並沒有批准錢福的請辭。
錢福開始稱病不出門。
感受到朱祐樘近來心情不佳,連翰林院的氣氛都低迷了幾分。
有人輪番去錢福家勸說,大多怒氣衝衝地走了,想來是話不投機、不歡而散。
李東陽得知錢福稱病不出,還把不少同科進士都得罪了,不由私底下找文哥兒問:“你怎麼沒去勸一勸?”
文哥兒道:“我沒勸動。”
李東陽聞言也只能搖著頭說道:“別人寒窗苦讀十幾年,只求一個金榜題名。他倒好,得了狀元沒幾年便請辭。”
對這樣的後輩,李東陽他們大抵都有些怒其不爭。
文哥兒下午進宮,就見朱厚照一臉鬱悶地坐在那兒。
文哥兒奇怪地問道:“怎麼了?”
朱厚照道:“父皇不肯陪我玩。”自從文哥兒開始入宮給他講學,他和他父皇母后每天幾乎都要一起玩上好一會,最近朱祐樘卻是沒什麼耐心陪他玩。
他還很鬱悶地跟文哥兒嘀咕起他父皇得了空便跑去跟個叫李廣的太監待一起的事。
他父皇還揹著他吃吃喝喝,他都看見了!
吃好吃的,不帶他吃!
文哥兒:?????
你的重點居然是這個嗎?
一提到好吃的,文哥兒立刻就來了興趣:“吃什麼好吃的?”
朱厚照就給文哥兒描述了一下,說是圓溜溜、紅通通的,一口就能吞下去;吃完還喝一種他沒見過的飲子,他昨天遠遠瞧見後跑過去說想嚐嚐,他父皇都不肯給他嘗,明顯是想偷偷吃獨食!
他已經不是父皇最疼愛的皇兒啦!
他父皇寧願跟李廣都玩不跟他玩!
李廣是壞蛋,記在小本本上!
文哥兒:“…………”
聽這描述,怎麼感覺朱三歲他爹在嗑丹藥喝符水?!
他們這位陛下瞧著年紀輕輕的,這麼早就效仿秦皇漢武沉迷封建迷信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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