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翌日一早就進宮去了,文哥兒想起三年前去看榜的盛況,只能安安心心去翰林院邊做功課邊等訊息。
沒過多久,金生就跑回來給他報信,說是王守仁中了二甲第六名,排名可靠前了!
要知道一甲只有三個位置,二甲第六順著數下來其實就是全國第九。
理論上來說,前十的卷子都是一併挑出來的,水平可以說相差無幾,點誰當狀元全看皇帝和內閣的意思。
都進前十了,和狀元又有什麼區別呢!
文哥兒開心了半天,中午還特意跑回家一趟祝賀他哥高中。
接下來幾天王守仁都忙於各種高中後的應酬,過了些時日還捧回來一本登科錄,上頭記錄著今科進士的姓名。
他們以後可以稱為“同年”,屬於官場上的天然同盟,要是哪個人被下詔獄去了,在外頭的人出於同科情誼怎麼都得撈一撈的。
今科狀元是毛澄,榜眼是徐穆,探花是羅欽順,文哥兒都不認得。不過他聽了個新鮮八卦,說毛澄他祖父今年正好一百歲,簡直是行走的“人瑞”。
朱祐樘聽了這事都覺得分外高興,覺得這個狀元點得太對了。
誰不稀罕能長命百歲?
文哥兒聽了也很是羨慕,央著王守仁讓他給介紹介紹。他想和毛澄請教一下他祖父的養生學,好叫他也能給家裡的祖父祖母以及老丘他們講講!
王守仁道:“你著什麼急啊,狀元肯定是進翰林院的。”
就算不選為庶吉士,狀元也是直接授為翰林院修撰的,他一個在翰林院讀書的傢伙還怕沒機會認識嗎?
文哥兒一聽,覺得也對,便也不那麼著急了。
翰林院這邊也緊鑼密鼓地聯合禮部一起準備庶吉士的散館考核以及入館考試。
散館的是錢福他們這一屆庶吉士,入館的是毛澄他們這一屆新科進士。
這次錢福他們是真的要各奔東西了。
散館考核倒不是很嚴格,他們主要是平時每個月定時上交自己的文章,散館時會綜合考核成績和平時成績給他們安排去處。
目前的翰林院學士乃是劉健,算是翰林院的直屬上司,這次散館考核便由他來主持。
錢福他們要去內閣那邊考試,文哥兒本來還挺失望,覺得自己沒法跟去瞧熱鬧真是太可惜了。、
結果臨到考試前內閣那邊有人來傳話,說聽說文哥兒也聽了不少庶吉士課,算下來他也給廩入翰林院讀書挺久了,乾脆一起去考試好了。
當然,內閣對小神童的要求並沒有對庶吉士那麼高,只需要格式對了、文辭通順就成,不用太緊張。
文哥兒:?????
他總感覺這個大明有一點點不靠譜。
為什麼!要他王六歲!和庶吉士一起考試!
他還是個孩子!
李東陽見文哥兒一臉的不敢置信,樂道:“你確實沒正兒八經考過試,去試試也挺好。你到底是拿了廩糧的,可不能白瞎了朝廷對你的栽培。難道你連基本的文體都沒學通不成?”
文哥兒當然都會一點,但也只是會一點而已,哪裡夠應付這種級別的考試喲。
錢福瞧見文哥兒的苦瓜臉,樂不可支地給他勻了點複習資料,讓他拿回去連夜抱佛腳。
這廝還表示“不用客氣,儘管拿去”!
文哥兒愁眉苦臉地捧著一堆複習資料回到家,正好撞上他春風得意的親哥。
王守仁也在準備庶吉士入館選拔,但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無非是挑揀十五篇往年佳作裝訂起來送到禮部去看能不能獲得考試資格。要是獲得了考試資格,到時候按時去考試就好了!
對他來說還是一點都不難!
王守仁瞧見文哥兒一張小臉皺巴巴,不由關心道:“你這是怎麼了?被人欺負了?”
文哥兒唉聲嘆氣:“劉閣老那邊突然讓我跟庶吉士一起去內閣考試,明兒就要開考了,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他正訴著苦,就瞧見他哥雙肩微微聳動,再抬起腦袋一看,他哥正很有良心地忍住不笑。
文哥兒怒瞪他哥。
有他這麼幸災樂禍的嗎!
瞧見文哥兒氣鼓鼓的模樣,王守仁實在沒忍住哈哈大笑。
等笑夠本了,王守仁才伸手用力薅文哥兒腦袋一把,口中感慨:“沒想到你小子也有今天。”
叫他平時一天到晚督促別人上進,這回事兒落到他自己頭上了吧?
文哥兒不搭理他哥了,氣呼呼地跑回去臨時抱佛腳。
對庶吉士來說,最好的去處就是被選入翰林院,這意味著他們將來很可能飛黃騰達,直入內閣。
文哥兒回到自己的書桌前看著錢福勻給他的備考資料,卻不免想到這個從庶吉士到翰林院到內閣的升遷路線。
這意味著從考□□名開始,庶吉士就在翰林院待著,一直熬個二三十年資歷,說不準就近內閣了。他們甚至全程不必踏出京師半步!
文哥兒想想那樣的日子,只覺頭皮麻麻的。
別人受不受得了他不知道,反正他是不太受得住的。
光是想到自己要在小小的翰林院待幾十年,他就覺得實在太可怕了。
就像李東陽他們平時調侃的那樣,翰林院著實清閒無事,可謂是“一生事業惟公會,半世功名只早朝”。
大意就是他們這輩子所謂的“建功立業”也就是開開會上上朝。
實在沒什麼意思。
文哥兒聽著也覺得很沒意思,他反正是不想要入翰林這個“上上之選”的。
他倒不是真的想成就什麼功業,只是不想永遠被困在一處官署裡而已。
何況沿著這條路子入內閣成了宰輔,又能做出多少真正有益於江山社稷、有益於天下百姓的決策?
文哥兒敲敲自己的小腦殼,覺得自己是在杞人憂天。
他都還沒參加科舉呢,怎麼就開始愁起了進不進翰林院?
大不了他直接不考庶吉士或者自請外任就是了,有什麼好為難的!
據說如今的浙江布政使劉大夏就是庶吉士出身,本來以他的出身和表現是可以留翰林院的,但是他不想待在翰林院舞文弄墨,於是自請去參加吏部的選官考核考個實職幹實事去了。
可見只要自己不願意的話,朝廷也不會勉強你!
文哥兒開始認真翻看起備考資料來。
等瞧見錢福收集到的“往屆真題”,文哥兒只覺得要不還是不看了吧。
早些年庶吉士的考核是很隨意的,像朱棣那會兒都是隨機出題,有次朱棣心血來潮,讓庶吉士們背一下柳宗元的《捕蛇者說》。結果呢,一個背出來的都沒有!
文哥兒看著這段庶吉士考核逸事,眼睛都睜圓了。
很不錯,他找到大明不是人均過目不忘的證據了。
看看永樂大帝的庶吉士們,連《捕蛇者說》都背不出來!
由此可見,開掛的只有李東陽他們這些可惡的傢伙!
至於平時內閣出的考核題,那更是隨意得很,春天考就出“春日”,要是恰好碰上陰天就出“春陰”;秋天就出“新秋”,要是恰好碰上賞不了月的日子就出“中秋無月”;夏天出“炎暑”,冬天出“望雪”。
偶爾還會出些歷史典故,這類題目你沒聽說過就只能兩眼抓瞎。
好在根據前兩年丘濬提出的庶吉士考核章程,散館的考核內容倒是和平時學的公文寫作掛鉤了,提前講明考的都是吏治民生、經邦強國之策。
他們只要平時踏踏實實把公文格式練熟了,再有那麼一點兒自己的想法,透過這次散館考核並不難。
就看誰的綜合水平最高了。
文哥兒挑燈夜戰,哼哧哼哧讀到最後才看見錢福擺在最末尾的真正的考試範圍。
前面那些純屬往屆庶吉士考核的八卦。
文哥兒:?????
好你個錢鶴灘,害我浪費了兩支蠟燭!!!
這個世界實在太過險惡了,這些傢伙一個兩個都不是什麼好人,他哥不是,錢福更不是!
文哥兒憤而挪開錢福給的備考資料,攤開自己的日記本狠狠地記了錢福一筆。
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這世上哪還有他這種實誠小孩的容身之處呢!!!
翌日文哥兒見到錢福,頓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副“我再也不和你好了”的生氣模樣。
錢福一看就知道文哥兒上當了,笑吟吟地摸著文哥兒腦殼說道:“開心開心不是挺好的嗎?你這麼聰明,直接考肯定也不成問題!”
文哥兒才不搭理他,蹬蹬蹬跑到靳貴身邊,離錢福遠遠地。
靳貴得知錢福乾的好事,不免也為文哥兒抱不平:“本來文哥兒就來不及好好準備,你怎麼能這樣戲弄他?”
錢福自知理虧地摸了摸鼻頭,蹲到文哥兒面前好言好語跟他道歉。
文哥兒一向是吃軟不吃硬的,聽錢福相當誠懇地承認錯誤,便也沒再氣他了。
一夥人浩浩蕩蕩地往宮門而去。
文哥兒這個小短腿因為走得不夠快,路上還被人輪流扛著走,二十個庶吉士接力扛倒也還算輕鬆。
一路上被轉手了好多回的文哥兒:?????
其實他真的可以自己走的!
一行人抵達東閣外,自是要恭恭敬敬地去向劉健他們見禮。
文哥兒終於也可以腳踏實地了。他跟在錢福他們身邊往裡走,很快瞧見了內閣幾位閣老。
內閣的座位是不分座次的,大家都一樣坐著辦公。
文哥兒仗著自己年紀小、個頭矮,好奇地打量起內閣裡的陳設來,接著他很快對上了老丘朝他瞅過來的眼神。
文哥兒馬上收回東張西望到處看來看去的視線,假裝自己是個超級乖巧的好學生。
丘濬:“…………”
有什麼好裝的,在場的難道還有不認得他的人?
哦,徐溥徐首輔好像不太熟悉。
劉健見人到齊了,起身勉勵了他們幾句,命人招呼他們入座考試。嘀嘀咕咕半天,還是得老老實實把最後一道考題也記了下來。
天大地大,出題人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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