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他們這些常年被文哥兒說得一愣一愣的人還好, 諸讓是第一次接受文哥兒的話癆洗禮。
他就沒見過這麼能說會道的小孩兒。
而且瞧他這熟練勁,竟是脫口就能說出不少陸游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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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讓笑道:“你這番感悟若是寫成文章,怕是又要讓京師人人傳看了。”
大過年的, 哪怕是窮人家平時捨不得吃的葷菜,也會咬咬牙給家裡買上一點,更別提長安街上這些有頭有臉的人家了。要是有這麼一篇文章下飯,少不得要多吃兩大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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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哥兒想到很久沒給李東陽交功課了,又聽諸讓由衷地誇讚他的想法, 立刻樂滋滋地應下此事,高高興興地寫文章去了。
王華見文哥兒一有主意就坐不住, 二話不說就要跑回去研磨鋪紙寫文章,不由搖著頭說道:“你別誇這小子,你一誇他就得意得不得了,尾巴都得翹上天去。”
諸讓道:“若不是文哥兒這般伶俐可愛,我也不可能違心誇他。我要是有你這福氣,一準年年在大門口放最響的鞭炮。”
兩親家坐一起推杯換盞, 不時也帶王守仁喝上一兩杯, 瞧著很是融洽。
文哥兒中午吃了碗長壽麵, 意識到自己已經是聰明絕頂的王六歲了, 午後給文章收尾時便署名為“王六歲”,算是給自己邁入六歲的第一天留下了第一篇諧趣小散文。
文哥兒自然是先在家裡分享了一圈,等王華他們挨個點評(誇獎)過了,才興沖沖跑去李東陽家交作業。
過年期間李家客人也不少, 不過文哥兒算是李家常客, 還是李東陽的學生, 大夥自然都是認得的,見了他皆是笑臉相迎。
文哥兒得知李東陽在書房見客, 本有些踟躕,等聽說是李東陽的另一個學生羅玘,便又放下心來。
這是熟人了,今年剛出孝期除服回翰林院,雖不像和王鏊他們那麼熟稔,平時見了面也算是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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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東陽知曉是文哥兒來了,笑著招呼道:“進來吧。”見文哥兒推開門走進來,一張臉蛋兒被風吹得紅撲撲的,李東陽邊讓他到爐邊烤火邊感慨,“你們這些小孩兒就是不知冷熱,大冬天的一天到晚在外面瞎跑,我們可恨不得天天圍在火爐旁。”
文哥兒在外面不覺得冷,進了暖烘烘的書房才察覺外頭刮的冷風確實很不友善。他邁開腿跑過去擠在李東陽師徒倆中間坐下,圍著燒紅的炭火取暖。
李東陽問:“怎麼得空跑過來了?”
文哥兒便把諸讓來訪的事兒給李東陽講了,說他們聊著聊著聊出了一篇新文章,他寫好後就立刻過來交功課了(絕口不提自己已經在家裡分享過一圈)!
李東陽來了興致,樂道:“行,拿來給我看看。”
文哥兒麻溜掏出帶過來的文章給李東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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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文哥兒剛讀詩時便注意到楊萬里的“嚼作雪花聲”,這會兒讀的書多了,更是直接寫出一篇細述陸放翁有多會吃的文章來。
這小子甚至還在文章中闡述他平時愛掛在嘴邊的養生理論,諸如“葷素搭配,營養均衡”之類的。
李東陽無奈地嘆了口氣,瞅著文哥兒說道:“以後讀你的文章,可得先備好吃食才行,你文章寫得我都看餓了。”
文哥兒道:“這可不能怪我,都怪陸放翁!”
李東陽哈哈一笑,又把文章遞給羅玘,讓羅玘這個當師兄的給點評點評。
羅玘寫文章那可是丘濬都讚不絕口的,因著會試是李東陽取的他,如今才與李東陽有了師生之誼。
他平生酷愛讀書,當初丘濬要把國子監的南籍監生都攆回南邊去,就是他跑去反覆找丘濬求情說“我不是不想回去,只可惜沒能把國子監的藏書看完”。
這理由戳中了丘濬的心窩,破例把他留在了國子監。
羅玘早就對文哥兒這位小神童聞名已久,可惜文哥兒這大半年來都在陪著丘濬修《成語詞典》,並沒有多少詩文面世。
現在終於有機會看看文哥兒的新作,羅玘自是欣然接過文章,細細地品讀起來。
文哥兒給李東陽他們看文章已經給得很習慣,算下來卻是頭一次給羅玘看,不由邊在火爐上方烤著手手邊期待地看著羅玘。
羅玘在家鄉守孝時便讀到過幾篇文哥兒傳揚最廣的詩文,這會兒讀了這篇逗趣至極的“陸放翁長壽秘訣”,只覺文哥兒的奇思妙想著實非常人所能及。
尋常人讀放翁詩大多隻記得“鐵馬冰河入夢來”“家祭無忘告乃翁”等等慷慨詞句,只他們這位小師弟專門去看人吃什麼,連餐後用的乳酪都沒放過!
自唐宋以來,詩家大半分為尊唐派以及宗宋派,有時候兩邊還會打起來——要麼尊唐抑宋,要麼尊宋抑唐,打起架來三天三夜都打不完。
歐陽修、蘇軾他們是推崇宋詩的,一群人意氣風發,很有開創一代新風的勢頭。到了後來又有人覺得他們的品味不咋樣,再次推崇唐詩。
羅玘自己就是考過解元的人,自然不會在一個準考生面前怯場。他笑著調侃:“聽這名字,這位師弟與您倒是有些緣分。”
他才思卓然、下筆成文,相貌也很是清俊不凡,且年僅二十就考了陝西解元,瞧著自是銳氣逼人。
李東陽聽後又是大笑不止,樂過以後還真叫人去備只燒鵝一會他們師徒幾個一起吃。
李東陽道:“自是有緣的,要不你們楊師叔怎麼總在給我的信裡提他?”
既然唐朝以後的詩都不算詩,那他們還能怎麼寫詩呢,只能把人家盛唐的好詩拆拆拼拼自己用。
哪怕這位前輩的相貌與他想象中不大相同,李夢陽依然恭謹地上前行了晚輩禮。
這才造就了他們帶起來的“拆洗少陵,生吞子美”風氣。
宋詩不少佳作也可以品讀一二,只是到底少了些味道,要學詩還是得多看看李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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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一清作為陝西督學,平時得管著整個陝西路的教育,等閒學生自然不會讓他印象太深刻。
正說笑間,李夢陽就被人引了進來。李夢陽今年才二十出頭,正是青春正茂的年紀,整個人透著股蓬勃朝氣。
唐代本來就是詩的主場,多學唐詩也是應當的。
這份恭敬是出於對前輩的敬仰,也是因為他們的督學楊一清時常提及李東陽這位文壇巨擘。李夢陽在陝西時受了楊一清的點撥,對李東陽自然也有著天然的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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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還在等燒鵝,外面就有人來報說有位陝西來的考生想給李東陽拜個年,自稱姓李,名夢陽,還帶來一封陝西督學楊一清的信。
李東陽這一代人還能說是愛李杜詩的神/韻,輪到李夢陽他們卻是連李杜詩的本體都不放過!
所以如果無聊想看人吵架,只需要問他們幾個簡單問題就可以了:你們覺得李白詩牛逼還是杜甫詩牛逼?你們覺得盛唐詩牛逼還是晚唐詩牛逼?你們覺得唐詩牛逼還是宋詩牛逼?
別說這種分時期的掐了,連李杜之間也要分個高低。
推崇唐詩的人裡頭還可以分為盛唐派和晚唐派,兩邊也是掐得昏天暗地。
估摸著就是李夢陽這名字讓他記住了,再一讀李夢陽的詩更生出了幾分愛才之心,才直接在信裡誇起了這麼個學生。
李夢陽奇道:“何謂‘放翁燒鵝’?晚輩孤陋寡聞,不曾聽說過這種說法。”
李東陽卻是越看這位晚輩越喜歡,笑呵呵地招呼他落座,口中說道:“你倒是來的巧了,我們正準備吃‘放翁燒鵝’解解饞。”
李夢陽這人最愛拆的就是杜甫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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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東陽就是個尊唐的,每次開文會都不離李白杜甫,發展到後來有名的“前七子”李夢陽、何景明幾人,更是提出“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秦無經,漢無騷,唐無賦,宋無詩”等說法,表示中唐以後的詩都是異端,全部不配稱之為詩;唐朝以後的書,一概不值得看!
趁著李夢陽還沒入內,李東陽轉頭向文哥兒兩人介紹:“這位可是你們楊師叔整天在信裡誇個沒完的學生,你們一會機靈點,可別被人比下去了。”
文哥兒連連點頭。
詩壇裡的水著實很深!
每一個問題,背後都已經有無數讀書人為之瘋狂過!
鵝鵝不可能一下子燒好,文哥兒便留在李東陽家邊烤火邊聽李東陽和羅玘聊唐宋詩之爭。
羅玘道:“小師弟這文章渾然天成,我卻是沒什麼可點評的,就是想吃燒鵝了,還得是撒足了花椒的那種。”
幸好,他都沒有和人討論過這些問題。
李東陽一聽,頓時來了興趣,叫人把李夢陽引進來見一見。
李東陽和羅玘聊得興起,還不忘教育文哥兒幾句,讓文哥兒多讀盛唐詩。
李東陽哈哈一笑,說道:“不是你孤陋寡聞,我們其實也是今天才聽說的。”他順勢把文哥兒的文章拿給李夢陽看,介紹道,“這是文哥兒新寫的文章,你看過以後就懂了。”
羅玘拜在了李東陽門下,寫起詩文來自然也是崇漢尊唐的,不過文哥兒年紀尚小,要他寫史論之類的文章不太相宜,這種諧趣小品讀來倒是頗為有趣,也更符合他如今的年紀。
不是見了李東陽,李夢陽的態度倒是很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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