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於李東陽的仗義出手, 田裡的青蛙可算是免遭毒手,連旁人提議要去抓,文哥兒都義正辭嚴地表示青蛙是益蟲, 咱不能禍害青蛙。
為表示自己說得很有道理,他還給小豆丁們科普了益蟲的概念。
這地裡跳的青蛙,天上飛的蜻蜓,還有到處嗡嗡叫的蜜蜂,那可都是林間田裡的好幫手, 人類的好朋友,我們要和它們友好相處!
文哥兒還給大夥科普了別的益蟲, 比如那四川的白蠟蟲知道吧,白白的趴在樹上的,養好了能拿來做蠟燭呢!
還有那雲南的紫膠蟲知道吧,紫色的也是趴在樹上的,養好了能產出紫膠。
那兩樣東西可好用了,天然又無害, 拿來搓藥丸子堪稱一絕, 拿它給黃連一裹, 你怕是都嘗不出苦味來的。
要是再混點糖漿進去, 味道甜滋滋的,你怕是還想把藥擱嘴裡舔了又舔呢!
就是別千萬別舔太久,多舔幾口說不準就舔著裡頭的黃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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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套又一套的說法, 可把小豆丁們唬得一愣一愣的。蟲子還能產出蠟和膠來的嗎?!
不少小娃兒忍不住跑回去問自己親爹。
楊廷和他們這些帶崽出行的爹很快接收到自家孩子七嘴八舌的提問。
有的問, 蜜蜂真的“為咱辛苦為咱甜”嗎?這是聽了文哥兒瞎掰的。
有的問, 蠟燭真的是用很多很多蟲子做的嗎?這是對家裡的蠟燭生出了一絲絲心理陰影的。
還有的嚷嚷,雲南在哪, 他要去雲南!他要去雲南抓好多好多紫膠蟲,再去四川,抓好多好多拿來做藥給祖母吃,祖母每天吃的藥就再也不會那麼苦了!
這娃兒的話一說出來,格局頓時就打開了,思想頓時就昇華了,頃刻間贏得了不少人的讚賞。
不少人對這些鳥獸蟲魚的瞭解卻是不多,不太能應對這些孩子的問題。
蜜蜂蜻蜓之類的還好,大家都是見過的,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像白蠟紫膠之類的玩意他們就不太懂了。
楊廷和這個四川人倒是頗為了解,笑著給一群好奇心爆棚的小豆丁們講解道:“川滇一帶山多樹多,這白蠟蟲便是長在女貞樹、冬青樹上的,早前大夥都不認識它,還是近百餘年來才發現它的妙處。它產的蠟不僅多,還白得像雪,勝過其他蠟百倍,且養起來還沒甚害處,所以如今蜀中許多地方都多種了不少冬青樹。”
聽楊廷和這麼一講解,大家都瞭解了白蠟蟲,就只剩下紫膠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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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廷和見這麼多烏漆漆的眼睛齊齊盯著自己,輕咳了一聲,轉頭向丘濬求助:“丘閣老,您見識最廣,不如您來講講。”
丘濬道:“永樂年間榜葛剌曾遣使來進貢過‘紫膠’,估摸著便是文哥兒說的紫膠蟲產出來的,就跟蜜蜂吸食花蜜釀蜜、蠟蟲吸食樹汁產蠟差不多。”
榜葛剌位於東印度一帶,鄭和下西洋曾經在那邊歇腳,並和那邊建交往來。就在正統年間,他們還派使者來送過麒麟呢!
據說當時朱棣得知榜葛剌進貢麒麟,龍心大悅,組織了一場盛大的麒麟觀賞會,力邀文臣寫詩文吹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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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朱棣一登基,麒麟都被人獻上來了,誰還敢說我不是真龍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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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文人筆桿子不是挺厲害嗎?都給我使勁吹,吹不好得重來!
文哥兒在四夷館得知此事時,好奇地跑去找《榜葛剌進麒麟圖》來瞅了瞅。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道有多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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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欺負朱棣沒去過非洲大草原,還是看準了朱棣思祥瑞心切?!
沒想到榜葛剌不僅進貢過“麒麟”,還進貢過紫膠。
文哥兒正琢磨著榜葛剌這地方在哪、要不要想辦法去引進點蟲種來呢,就聽丘濬補充道:“實際上我們也有紫膠,只不過一般不這麼叫,而是叫紫礦、蟻漆之類的,所以你說紫膠蟲大家才不曉得是怎麼回事。這東西不僅雲南有,嶺南也有,我們南海沿岸更是不少。”
丘濬這麼一說,吳寬這個擅長字畫的便轉過彎來了,恍然道:“原來是紫礦。”
他給文哥兒講解了一番,說是自魏晉時便有南番人工生產蟻漆的記載,到了唐朝時作畫已經用起了“南海之蟻礦”,只不過大家都是用作顏料和染料,都沒太往文哥兒說的搓藥丸子材料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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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思永旁聽了大半天,回去路上一直若有所思。
等回到家中,元思永還在琢磨著紫膠蟲、白蠟蟲這些“益蟲”的事。
他讀書天分有限,進國子監靠的是他爹的蔭佑,大家都在熱情地討論鄉試,他卻知道自己中舉的可能性並不高。
元思永對農事更感興趣,比如文哥兒提議的研究“百家米”就很對他胃口。
今日跟在那位叫趙淵的農夫身邊學了不少種地的知識,更叫他感覺農學也是一門博大精深的學問。
聽了文哥兒的“益蟲”之說,元思永感覺自己心怦怦直跳,恨不能立刻去川滇之地走一遭,親自看看那些能夠產蠟產膠的蟲子到底長什麼樣。
說起來先秦諸子之中便有專門的“農家”,後來農家雖是沒落了,歷代撰寫農書的人依然多不勝數。
元思永覺得這是很有意義的事。
至少比之以他的讀書資質等著靠父親補個縣令之類的微末官職、一輩子埋首案牘之中要有意義得多。
元思永的性格和他爹元守直一樣,平時十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從來不是多話的人。
可是一旦遇到自己想做的事,不管多難、多不被旁人認同,他們都會堅定不移地去做。
元思永是這麼想的,回到家後也是這麼說的:“爹,我不想考科舉了,我想去雲南看看。”
元守直看著一副“隨您打隨您罵反正我就是不想考公務員了”態度的長子,氣得肝疼。
王華沒注意到元守直看文哥兒的眼神,可他知道文哥兒向來敏銳,誰喜歡他誰不喜歡他,他心裡從小就門兒清。
這次大型春遊集體活動結束後,李東陽他們不免又寫了許多詩文相互吹捧了一通,甚至還叫文哥兒也一起寫。
文哥兒保證道。
“我以後絕對不會再擾著元通政了!”
他們今天不是出去春遊踏青而已嗎?!
原來他大先生沒打算真給他加功課的嗎?!
本來隨隨便便就能搞定的每日功課,現在學起來那叫一個吃力。
那眼神幽幽的,那臉黑黑的,很像是平時他幹了壞事時他爹他老師臭臭的臉色。
前車覆,後車戒!
元通政就算不高興他幾次三番想去他家吃粉漿飯,也不至於討厭他才是啊!
事實上文哥兒能堅持這麼多天才來找他已經很讓謝遷意外了。
難道這就是!長大成人必須承受的痛嗎?
元守直平日裡對旁人都是那副不假辭色的模樣,今天也沒差別,與王華點了個頭就匆匆走了。
謝遷讀完文哥兒的新作,深以為然地說道:“確實該落到實處才是。”
文哥兒光顧著玩了,哪裡有注意該寫些什麼?
這小子從小到大連一頓飯的錢都沒賺出來過!
文哥兒辯駁:“沒有了,我都沒再提過!”
他,王五歲,乖巧懂事,聰明可愛!
聽文哥兒這麼一說,他也下意識覺得元守直這態度是因為文哥兒屢次提出去別人家蹭飯的要求。
文哥兒聽了覺得也有道理。
元守直氣道:“行,你要是能自己籌措到路費便去吧,家中可沒有餘錢可供你滿天下游歷去。籌不到就給我在國子監裡安心讀書!”
幾天下來他人都蔫了不少。
畢竟他們自古以來都很講究尊老愛幼那一套。
王華說道:“早跟你說過了,別人不願意的事你不能勉強,你還非要屢次三番厚著臉皮去煩擾別人,能怪別人不給你好臉色嗎?”
聽了文哥兒這麼言之鑿鑿的反駁,王華也鬧不清楚元守直的想法了。他只能說道:“就不許人怕你舊話重提?須知對很多人來說,開口拒絕人也不大容易。”
這可憐的娃兒壓根沒注意到自己的功課比之從前還是增加了不少。
難道是王家那位小神童因為他屢次拒絕他登門蹭飯,所以給他兒子灌了迷/魂湯?看把他兒子忽悠得,科舉都不想考了!
什麼?
可不知怎地,文哥兒敏銳地感覺元守直飛快走遠前還看了他一眼。
元思永才剛起了“棄文從農”心思,哪裡曾想過銀錢的事?聽元守直這麼一說,他頓時蔫了下去。
以前怎麼沒覺得兒子脾氣像自己是這麼煩人的一件事?
謝遷自然知曉這麼多功課對這麼小的娃娃來說有點吃不消。
元守直:?????
第二天文哥兒跟著親爹出門去翰林院,在路上與走出門來的元守直不期而遇。
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又不是金子,哪能討得所有人喜歡呢?
他就不信了,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還能有辦法憑自己弄到錢?
若是官場上的往來,人元守直拒絕起來自然是駕輕就熟。可你一個五歲小娃娃三番五次開口央求,拒絕次數太多會顯得人家特別不近人情,往嚴重裡說還會影響別人名聲。
文哥兒:!!!!!
謝遷佯作考慮了一會,才微笑著應允了文哥兒的請求。
文哥兒一聽他大先生答應給他減負,頓時又恢復了一貫的生龍活虎,抱著謝遷新給他劃拉的本日學習範圍走了!
元守直瞧見他那模樣,心裡氣順了一些。
文哥兒蔫了吧唧地去問謝遷能不能每天減少一點點。
元守直忍著當場抄棍子的衝動,耐著性子坐下問清楚事情原委,才曉得是王家那位小神童不知怎地勾起了元思永對先秦農家的嚮往。
切記,切記!
李東陽看完都樂了,這小子把埋怨老師的文章當功課交上來,膽子可真不小。他當即問謝遷:“功課加了沒?你要是沒加可就虧了,你看這小子都寫進文章裡了!”
文哥兒有些摸不著頭腦,轉頭問他爹:“我怎麼感覺元通政好像討厭我了?”
有時候提出請求的人只是動動嘴皮子,對於被請求的一方來說卻是得千斟萬酌才能答覆。好孩子不能強人所難!
王華摸摸文哥兒圓溜溜的腦殼以表誇獎。
這不是還有挺大的潛能嗎?
接下來幾天,文哥兒果然感受到功課超級加倍的威力。
他辛辛苦苦憋了半天,最終只能把他和小青蛙同呼吸共命運的慘痛遭遇寫了出來,以此勸誡天下小朋友出去玩的時候記得離老師遠點,要不然他們還不知會給你出什麼考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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