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慈騎馬緩步過來,
在武懷玉面前勒停那匹雄駿的青海馬,卻並沒有馬上下馬。
他在馬上居高臨下的打量現場一遍,裝模作樣的對劉漢喝道,“混賬東西,怎麼回事,讓你看管幾條狗你都看不好,知道這些山東細犬多寶貴嗎,這可是太上皇和聖人賞賜的,每一條都值百貫以上,”
劉漢跪地,惶恐的扇自己巴掌,十分用力,臉都扇腫了,“郡王,是奴婢沒用,奴婢該死,奴婢願以死謝罪。”
“你一條賤命值幾個錢?”李奉慈怒喝,“本王死了兩條狗,傷了七八條,損傷上千貫,伱全家的賤命都賠不起。”
劉漢嚇的繼續扇自己的臉,嘴角出血也不敢停,他妹子雖得李奉慈喜歡,可也不過是個侍妾,這樣的伎妾王府有好幾百,過了那陣新鮮勁,隨時會被李奉慈冷落。
李奉慈繼續在那裡訓奴,
好像沒看到武懷玉一樣。
而武懷玉卻並沒有理會他,其餘人似乎也就這樣靜靜吃瓜,李奉慈的兄長李博義也騎在馬上冷冷笑看。
急促腳步聲傳來。
萬年縣令楊弘禮來了,他一身緋袍,腰佩銀魚符,騎著一匹突厥馬急奔而來,看的出他接到訊息便馬上趕來,
雖萬年縣衙就在坊內,也沒敢耽誤半分,甚至連手下都甩在後面,一馬當先趕到。
趕到現場,楊弘禮直接跳躍下馬,身手很是矯健,
他掃了一眼場上,卻沒理在馬上高高在上的李博義李奉慈哥倆,也沒理太原王氏那幾兄弟,
而是徑直來到武懷玉面前,躬身行禮。
“武相公,下官來遲,恕罪。”
懷玉擺了擺手,“我現在已經不是宰相了,清河公,聽說你馬上要升中書舍人了,先提前恭喜了。”
楊弘禮很客氣的回話。
“今天這裡發生了件很讓人憤慨和遺憾的事情,我做為朝廷官員,也是本坊居民,是親歷者,特向你們萬年縣衙報案,這事還要麻煩楊公秉公處理一下。”
楊弘禮對懷玉點頭,“這是下官的職責範圍之內。”
兩人一問一答,都沒有理會李家兄弟和王家兄弟,
場上氣氛有些怪異,剛才李奉慈當街訓奴,這會武懷玉則只跟楊弘禮交談,都把別人當空氣。
事情的經過並不複雜,
武懷玉這個前宰相,現太子太保親自作人證,楊弘禮也立即現場辦公。
事情就發生在坊內,還發生在萬年縣衙所在的宣陽坊內,號稱長安第一貴族高官密集之坊,
楊弘禮空前重視。
“來人,傳喚縱狗咬人的惡奴。”
萬年縣負責治安司法的縣尉上前,一揮手,頓時萬年縣法曹和不良帥便帶著人上前拿人。
劉漢還在那扇自己巴掌呢,李奉慈沒說停他根本不敢停,
一看到萬年縣要來拿人,嚇的一路跪行到李奉慈馬前,“郡王救命,”
“住手!”
李奉慈剛才故意拿捏,當街訓奴,根本不下馬,也不跟武懷玉打招呼,就是故意的,想擺郡王架子,還想著罵奴才幾句,這事就算給武懷玉臺階了,
就這麼了了,他甚至都不想跟武懷玉說話,因為不想低頭,
他還覺得委屈覺得憤怒,認為武懷玉不該為了幾個乞兒賤民,殺傷他的獵犬,讓他損失很大。
不讓武懷玉賠,就算給他面子了。
天潢貴胄,堂堂郡王,
“楊弘禮,你好大膽子,”李奉慈不敢直接對武懷玉,便罵楊弘禮。
楊弘禮卻冷眼望著李奉慈,
他雖僅是縣令,但卻是萬年縣令,這是正五品官職,更別說楊弘禮是弘農楊氏的,他伯父是楊素,雖說當年他爹楊嶽和楊素不和,但楊素兒子楊玄感叛亂,使的楊素這支幾乎族滅,
楊嶽一支受牽連入獄,可後來李淵入長安,楊嶽這支反倒因禍得福,成為李淵拉攏弘農楊氏的關鍵,楊嶽雖被長安留守殺了,但李淵赦免了楊嶽諸子,甚至對他們大加重用。
楊弘禮就賜爵清河郡公,從太子通事舍人到萬年縣令,而且有訊息,他馬上要升中書舍人。
中書舍人可是號稱儲相。
盧承慶、崔敦禮之前就都任中書舍人,如今都是仕途高升。
楊弘禮很清楚李奉慈兄弟倆是什麼德性,宗室草包,毫無實權,而武懷玉是什麼人物?
天子元從心腹,也是太子最尊敬信任的老師,
哪怕三拜三辭相,也仍還是嶺南封疆大吏。
何況楊弘禮當初做萬年縣令,那還是人家武懷玉大力舉薦過的,武楊兩家的聯姻就更不用說了,楊恭仁楊師道他們也是弘農楊氏,雖他們是觀王房的,但都是一家子。
“傳喚本案嫌犯。”楊弘禮道。
縣尉、法曹、不良帥二話不說拿人。
“誰敢!”李奉慈怒了。
楊弘禮淡淡道,“敢有阻撓本衙辦案者,一律拿下,”
“姓楊的,你別給臉不要臉,我看今天誰敢。”李奉慈覺得沒面子,放狠話。
這時石頭又從隔壁東市千金堂帶了大夫和藥過來,懷玉讓他們幫著江老漢夫婦處理傷勢,他抱著小女孩安慰著。
萬年縣有六個縣尉,其中有一個是專門負責司法治安的,人稱捕賊尉,他手底下有法曹,也有不良帥,相比起地方縣衙,長安城兩縣衙門的力量很強。
武懷玉站在那,楊弘禮就更有底氣,
何況李家草包犯傻,楊弘禮這樣的聰明人心裡不知道多高興,在長安當這種官,都很有能量,沒能量你也當不久,
再一個要立穩腳跟,還得有本事。
楊弘禮就是那種既有出身而且又很有本事的人,李奉慈雖是宗室郡王,但這個案子本就錯在他先,他現在還這麼囂張,這不正好給楊弘禮刷名聲立政績麼?
而且這種草包還是那種你得罪了都不用有半點擔心的那種,他們空有宗王之名,沒有半點實權,甚至皇帝都噁心他們,連太上皇都嫌棄這兩侄子。
今天事不怕鬧大,鬧越大楊弘禮越高興,他確實有可能調任中書舍人,那可是要職,號稱五花判事,在中樞裡極有實權。
這一步很關鍵,但聽說還有其它人選,並沒有最終確定,
借今天的機會,好好刷一波不畏宗王強權,為民辦事的名望,這中書舍人舍他其誰?
他上頭並不缺支持者,武懷玉、楊師道、楊恭仁甚至高士廉等支持者不少,而且中書侍郎馬周也是支援他的,
萬年縣衙拿人,
李奉慈不讓。
他手底下養著不少人,這些人雖然有些忌憚武懷玉和楊弘禮,可平時被李奉慈養著,這會不出力也不行,只得硬著頭皮阻攔,
神仙打架,他們也沒法子。
楊弘禮看到他們暴力阻攔,臉上露出了譏諷之色。
武懷玉抱著小丫頭在看著千金堂大夫處理老漢夫婦的傷口,被狗咬傷多處,但也不算特別嚴重,就是擔心會有犬毒。
千金堂大夫開了用虎骨製成的丹藥,據說能防犬毒。
清洗創口,上藥包紮,
兩老人其實早已被這對峙的大場面嚇的面無人色了,他們心中反而是最希望能夠息事寧人的,
小老百姓,惹不起。
他們連一句指責權貴家奴的話都不敢說,更別說指責王爺了。
“調人,”楊弘禮對捕賊尉發出新的命令,長安縣僅縣尉就六個,諸曹參軍十幾個,縣丞主簿這些都是配的兩個,
下面還有一支精幹的不良人隊伍,也有由白丁徵調輪值的民壯隊伍。
萬年縣甚至有自己的監獄、徒坊,還有自己的甲仗庫。
他們是有鎧甲、弓弩這些大殺器的。
眼看情況不對勁,
李奉慈兄弟也有點傻眼,
可這時騎馬難下了。
那邊王仁表也覺得鬧大了,趕緊出來打圓場,他是同安大長公主的兒子,不過不是同安大長公主所生,是公主丈夫王裕庶出長子,
雖是庶出,也不怎麼得大長公主喜歡,但他畢竟是太原王氏子弟,是五姓子,娶的還是趙郡李氏的五姓女,曾任岐州刺史。
王仁表也可以說是皇帝李世民的姑表兄了,
“在下太原王氏王仁表,拜見晉國公。”
武懷玉抱著丫頭看著這傢伙,他先前任過岐州刺史,也是能穿紫袍佩金魚袋的親貴大臣,可這傢伙剛才一聲不吭,就讓懷玉討厭了。
他跟王學士雖是親家,但王學士這一支,跟王仁表他們那支,其實關係很疏遠。
懷玉不理他,王仁表只好繼續道,“晉國公,此事都是些誤會,沒必要大動干戈,要不那養狗奴才就交由郡王家法處置,
受傷的這兩人,郡王府出湯藥費,再給點錢,如何?”
武懷玉沒理他。
“湯藥費十萬錢,”王仁表開了個天價,不愧是五姓子,也不愧做過岐州刺史的人,
正在處理傷口的江老漢旁聽到都驚呆了,十萬錢啊,整整一百貫,能裝一車,對權貴來說,可能就是一條好狗或一匹好馬的錢,
可對他這樣的窮人來說,這筆錢可以在南城買一塊兩畝的地,蓋了七八間房,然後還能前庭後院,再帶上一塊菜園子,還能餘下不少錢,一家老老少少能夠衣食不愁的生活很久了。
老漢心動了。
武懷玉看到他投來的目光,對他笑了一下,然後才終於對王仁表開了口,“願意主動承擔湯藥費,還算不錯,還有點人性。
不過湯藥費是湯藥費,該承擔的罪行也少不了。”
“縱狗傷人的惡奴,得依法審訊處置,”
王仁表都沒去看那個劉漢,毫不猶豫的點頭,他替李奉慈做主了,“這人便交給萬年縣,是殺是剮悉聽尊便,都是他活該。”
後面劉漢一聽這話,鬼哭狼嚎向李奉慈求救。
“賠一百貫湯藥費,交出那養狗奴,馬上就辦。”
劉漢嚎叫,李奉慈卻立馬無情的拋棄了他,讓人把他捉起來送到萬年縣捕賊尉手裡。
說完,李奉慈陰沉著臉便打算騎馬離開,繼續去打獵。
“等一下,”
“我還沒說完呢。”武懷玉冷笑兩聲,李奉慈給臉不要臉,那武懷玉也不必跟他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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