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州城。
費純來這邊視察情況,順便把九江、南昌、南康三府糧商叫來訓話。
這些糧商,如今皆以李鳳來為首,雖然並非生意做得最大,但誰都知道李鳳來是趙瀚的人。
而且,南昌府已經陸續分田,作為庶出子的李鳳來成功自立,引來許多庶出子、家族旁支和職業掌櫃效仿。他們都是分田分家的受益者,只能選擇擁護趙瀚,甚至幫著趙瀚打壓本家。
“拜見司財老爺!”眾糧商拱手作揖。
“坐吧。”費純的臉色很不好看,或者說他今年就沒好看過。
糧商們惶恐坐下,難免心虛,生怕趙瀚和費純翻臉。
費純整天累得身心疲憊,也沒心情繞彎子,直接了當的說道:“你們私下在作甚,打的什麼主意,誰都清楚得很,就不用我廢話了。”
糧商們膽戰心驚。
李鳳來辯解道:“司財大人,我等並未在江西囤積居奇,甚至今年主動提高了糧食收購價。”
費純冷笑:“總鎮年息兩分借糧,你們不把糧價翻倍,能從農民手裡買到糧食?”
年息兩分非常高,相當於趙瀚從百姓手裡借100石糧,五年之後就要歸還240多石。但這屬於大災之年,糧價是迅速提高的,五年之後歸還兩倍有餘,其實從銀子來看反而是不虧的。
糧商們在江西,價格翻倍收購糧食,運去江南諸府依舊可以大賺。
因為江南諸府,一石米的價格,已經漲到二兩銀子,比去年提高了四倍有餘。等到明年青黃不接,米價還得繼續往上漲!
另一位姓塗的糧商說:“司財老爺,可咱們也得做生意啊。”
費純說道:“我直接轉達總鎮的意見,你們賺錢可以,但不要做得太過分。江南諸府百姓,雖在朝廷治下,但趙總鎮還是不忍見其餓死。此時就把糧食運過去,也夠你們賺錢了。明年開春再賣糧,得餓死多少百姓?”
眾糧商面面相覷,這趙瀚也管得太寬了吧。
他們忌憚趙瀚的武力,在江西絕對誠信經營,無非在外地撈些銀子而已,趙瀚連江南諸府的事情也管?
大家都這麼幹的,江南諸府,包括後世的安徽,從明中期就不怎麼產糧,全靠江西、湖廣的糧食運去。今年大災之後,湖廣糧商也在囤積居奇,一點一點的放貨,不約而同的打算明年春天再賣糧。
李鳳來說道:“司財,就算我們老實賣糧,江南糧商也會坐地起價,江南百姓同樣買不起糧食。”
“糧價總會低點。”費純冷笑。
湖廣、江西的糧商,主要是往江南批發糧食,頂多進行少量的零售。江南糧商才是零售的主力軍,他們從湖廣、江西商人手裡買糧,同樣也是一點點放貨,等著明年春天狠狠撈一筆。
趙瀚可以卡著運糧通道,強行徵收重稅。但這些重稅,必將轉嫁到江南百姓身上,導致江南糧價變得更高。
江南財富之地,有著全國最發達的工商業,趙瀚今後是要藉此發展工業的。若是被搞得十室九空,那還玩個屁啊?因此趙瀚不能給出境的糧食課重稅。
趙瀚也不能提前佔領江南,否則會帶來兩個結果:
第一,大明朝廷財政徹底崩潰,導致北京提前被攻破,韃子也肯定提前入關;
第二,大明財政徹底崩潰之前,朝廷將瘋狂進攻趙瀚,甚至丟下流寇不管來進攻趙瀚!
趙瀚需要發育時間,南直隸和浙江必須保住,同時他又不能去佔領。
他孃的,一個反賊,竟為朝廷操碎了心,生怕崇禎那邊撐不下去。
李鳳來又問:“就算我等把糧食賣到江南,若江南糧商囤積不出貨怎辦?”
“爾等且等著,總鎮已經派人覲見皇帝,與朝廷聯手打壓南直、浙江糧價!”費純說道,“我提醒你們儘早出手,否則明年春天很可能被逼著平價賣糧。不是趙總鎮逼的,而是朝廷那邊逼的!”
糧商們都驚呆了,反賊派人覲見皇帝,跟朝廷一起平抑糧價?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沒見過這樣的反賊。
……
一直在搞大同理論研究的王調鼎,這次主動請纓,洪水平息之後,便啟程前往北京。
抵京之後,直奔首輔官邸。
由於沒給銀子賄賂門房,門子連拜帖都不收。
“鏘!”
王調鼎拔出文士劍,劍指門子的咽喉說:“我乃江西巨寇趙天王麾下,若是首輔不見,便散播首輔勾結反賊之言,張首輔必有抄家滅門之禍。你這看門的也別想跑掉!”
反賊的人?
門子嚇得腦袋一片空白,想要下跪,又怕被劍鋒傷到喉嚨,渾身哆嗦道:“好……好漢饒命!”
“快去通報!”王調鼎收劍回鞘。
門子瞬間癱軟在地,掙扎了兩下,硬是沒力氣站起來。
“快去!”王調鼎呵斥道。
門子拿著拜帖,慌張往裡爬,其他守門者已躲得老遠。
待進門之後,大門立即關上,門子這才艱難站起,踉踉蹌蹌跑去通報。一個報一個,拜帖終於遞到首輔張志發那裡。
聽說被招安的江西巨寇派人來了,張志發不敢見,又不敢不見。他慌張來到大門之內,隔著門問道:“尊駕來京有何事情?”
王調鼎回答說:“大明前軍都督同知、昭勇將軍、吉安總兵趙言,親筆手書一封,派我親自交給陛下。你快快去宮裡通報,現在就去,耽誤事情,你腦袋不保!”
張志發以為出了大事,以崇禎的性格,如果因為他而耽誤,還真有極大可能腦袋不保。
“備轎!”
這位首輔,嚇得立即出門,趁著天黑以前往紫禁城跑。
來到東安門前,張志發對守門侍衛說:“煩請通報陛下,內閣有急事呈奏,十萬火急之事!”
侍衛見首輔如此著急,以為韃子又打來了,嚇得立即跑去通報,都沒顧得上收銀子。
層層傳遞,崇禎立即召見,張志發見到皇帝時,天色已經完全黑透。
“又出了什麼大事?”崇禎急忙問道。
張志發說道:“陛下,江西吉安總兵趙言,遣一信使至臣住所。說是趙總兵親手書信,要他當面呈交給陛下。臣不敢放其進門,此人如今還在臣家門口等著。”
崇禎眉頭緊皺,同時又感到好奇,當即傳令說:“帶此人進宮!”
王調鼎被搜去武器,徑直來到乾清宮。
見到皇帝,王調鼎當即跪拜說:“廬陵知縣王調鼎,叩見陛下!”
崇禎疑惑道:“你是大明的知縣,還是趙言的知縣?”
王調鼎回答道:“臣是大明知縣,上任不久,反賊便來攻城,麾下並無士卒可用。臣有負君恩,致使大明丟城失地。這幾年,臣並未真的從賊,一直在白鷺洲書院講學。”
崇禎居然沒有感到憤怒,或者說他已經麻木了。至少這個知縣,沒有選擇做賊官,只是在反賊治下教書。
而且,廬陵縣附郭府城,真正追責該是吉安知府。
崇禎要是知道,《大同集》裡的文章,有兩篇都出自王調鼎之手,恐怕當場就要將其拖去凌遲。
太監遞上一封信件,是從王調鼎身上搜出來的。
“這是趙瀚的手書?”崇禎問道。
王調鼎說:“正是。”
崇禎好奇拆開書信,第一反應是字還不錯,看樣子確實是個有文化的反賊。
內容翻譯為白話之後,大致如下:“臣趙言,吉水一貧寒書生。貪官汙吏盤剝,士紳豪強壓榨,為求活命而效尤螳臂。如今全國大災,江西官民上下一心,災情總算不是很嚴重。而南直隸、浙江大旱經年,父子、兄弟、夫妻相食,大量饑民來到江西乞討。江西、南直、浙江糧商勾結,囤積居奇,臣在江西無力約束。必須南直、浙江官員聯手,才能平抑江南米價。請陛下特派巡糧總督,勒令南直、浙江官員,專門督辦籌糧賑災之事。”
“混賬!”
崇禎勃然大怒,呵斥道:“他一個吉安總兵,竟然想染指南直、浙江的賑災之事。要不要換他來做皇帝!”
王調鼎拱手道:“陛下容稟,趙言之本意,還真就只是賑災。”
崇禎冷笑:“你說!”
王調鼎說道:“趙總兵想要佔領浙江,如探囊取物耳。從廣信府發兵便可,浙江又哪有官兵能抵擋?拿下浙江,再以水師攻南直,兩面夾擊之下,長江以南盡入其手。他又何必多此一舉,請求陛下派總督去江南賑災?”
這話雖然難聽,卻所言非虛,也是朝廷最擔憂的事情。
崇禎問道:“趙言究竟意欲何為?”
“賑災,救民。”王調鼎回答道。
崇禎越聽越糊塗,甚至稱呼上都不掩飾了:“他一個江西反賊,南直、浙江大災關他何事?”
王調鼎額頭觸地,趴伏道:“臣,不敢說。”
“說!”崇禎呵斥。
“趙言,人傑也,有併吞宇內之心,有匡扶天下之志,”王調鼎說道,“今年江西亦有大災。趙瀚治下,官兵齊心,雖有災情,卻不嚴重。而官府治下,水旱肆虐,百姓苦不堪言,饒州、都昌皆有饑民起事。趙言不但在自己治下減賦賑災,還去官府治下賑濟百姓,甚至因此錢糧枯竭。”
崇禎冷笑:“此邀買人心也!”
王調鼎繼續說:“陛下,數臣直言,趙言把自己當官府了。南直、浙江之饑民,雖不在趙言治下,卻也被趙言視為自己的子民。他對百姓是極好的……”
崇禎這次沒有憤怒,而是感覺荒唐可笑,同時又有無盡的悲哀。
他這做的是什麼皇帝啊?
治下饑民不能救濟,還得瘋狂催稅,竟讓一個反賊來操心民生。
崇禎面無表情道:“朕聽多人論及趙言,各執一詞,難辨真假。你也來評價此人一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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