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竹的目光蘊含深意,直勾勾的盯著沈遊,試圖刺探到他的內心。或許是怕沈遊有別的想法,沈竹刻意解釋道:“實際上你是不是當年的那個孩子不重要,畢竟這麼多年以來,在外人眼中我就是那個孩子,我只是想,若你是那一個孩子,這麼多年以後的今天,再次相逢,我們完全可以將沈家帶到另外一個高度。”
亭子外的冷風如刀,偏偏兩個人心中都感覺不到一絲寒冷,一個是心懷遠方內心火熱,另一個則是被巨大的資訊充斥了心房。
權利和**自古以來就是親情的最大殺手,多少刀光劍影的爭鬥都在權利的爭奪中展開,不說不死不休起碼也得分個高下。
思考到這些的時候,沈遊心中不自覺的一緊,他本來就不是那種隨便誰說幾句話都會信的人,尤其是協同百千萬一起闖蕩江湖的經歷更是讓他不會輕易相信別人。
一旦信任,可能就是掏心掏肺的把後背交給你,但面對不信任的人,甚至連一個虛偽的笑臉都欠奉。
“可能是重名吧!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名字本來不就是一個代號嗎?”終於沈遊淡淡的說道。
在這一刻,忽然有一種做下重大決定的灑脫,很多事情,原本想的過程之中是如何的糾結如何的難為,但真正做起來的時候卻豁然發現沒有那麼多為難,所有的難為可能只不過是自己給自己虛幻的障礙而已。
聽沈遊似乎很不在意的說出這句話,原本還隱隱有所期待的沈竹被巨大的失落所衝擊,只是下意識的哦了一聲。
冬夜的四九城雖然風已經漸漸小,但是那種堅硬如刀的寒冷卻日益瀰漫,尤其是深夜飲完酒之後,原本高度的白酒在最初暖過身子之後因為血管迅速擴張而變得逐漸寒冷。
“希望下一次見面,我們還能喝酒聊天。”沉默了一陣子之後,沈竹開口主動中斷了這次會面。
“但願吧!”沈游回答的有些意興闌珊。
兩個人相視一笑,就此分開。
江湖上自然有眾多的緣起緣滅,所謂的身不由已此刻在但願兩個字說出口時已經展現的淋漓盡致。
和沈竹分開的時候,沈遊還一副怡然自得,但真正行走在漆黑寂寞寒冷的四九城看似遙無盡頭的街上的時候,原本刻意壓抑著的寒冷和無助在這一刻體現的淋漓盡致。
他是知道自己來歷的,這一點在當年收養他的牛八出海未歸的時候,他的好兄弟偷偷給過自己好幾次飯的趙鐵蛋就已經告訴了他一切。
脖子上用紅繩串著的銘牌依舊在,歲月粗壯了他的骨骼但是有些東西卻因為時間的流逝卻愈發顯得珍貴。
這一些他一直刻意珍藏從來不去碰撞的東西卻在這一刻忽然萌發,而且以不可遏止的荒草之勢瘋長,整顆心似乎在這一時刻都被佔據,那種感覺與疼痛無關,是一種類似與缺氧般的沉悶。
躺在吳媽早已經給他鋪好的床上,被子應該在今天曬過,棉花之中有一種沐浴陽光之後的味道,這一種貼心是沈遊從來沒有感受過的,畢竟,行走江湖,不管是臨時起意從路邊湊合的十幾元幾十元一宿的旅館還是幾百元一夜的酒店客房,當缺乏一種關愛在裡面。
或許,這就是傳說中親情?沈竹的話語再次在這個夜裡跌跌撞撞的闖入他的腦中,母親,這一個詞兩個字,多麼讓人欣羨與仰望的字眼。
很多東西,一直沒有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失而復得或者得而復失。前者不一定歡喜,後者也不一定悲傷。
只是,從自己選擇在戴家的羽翼時的那一刻開始,這一切似乎並不那麼重要,他的腦海中忽然出現了瘸著雙腿的尚英雄,出現了被斫斷小腿的公孫贏,還有江湖漂泊半生的百千萬,以及充滿憧憬隨他走上江湖的蘇清淺和尚且年少的陳秋實。
這一個個人的面孔在他腦中出現,一下子便覺得肩膀上的擔子沉重起來,臨睡之前在他腦海之中閃過的,是自己對著三殘廢人莫若柳說出的那句有些人註定不是為了自己而活。
人生何其短暫,與其耗盡心力力圖鯉魚躍龍門,或者從一開始靜靜等死,兩者最後的結局都是一樣,只不過偏偏有些人選擇勞碌,是為了別人,或者是為了自己能歌在這一段時間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將那張生命的白紙描繪的更加絢爛,這一切,可以簡稱做夢想。
莫若柳有,沈遊同樣也有。
接下來的日子似乎一切平淡,因為靜養自己內傷的原因,戴家的西院倒也成為沈遊一個不錯的庇護之所。之前沈遊還曾經想藏匿起來,此刻卻輕易的做到,而且在眾多人的眼中,居住在這裡的只是一個叫遊申的啥也不懂的江湖菜鳥。
張猛虎、納蘭長歌以及葉北或者自己或者組團幾次提出要拜會他,卻都被戴洛書給輕易的擋駕,女人不同於男人之間還有面子義氣的說法,連擋駕也只是擋駕甚至連一句解釋都不需要送出。
倒是文慈和戴洛書來看過他幾次,龍笙兒和鄒青梅臨離開四九城的時候也來過拜會了一次,戴洛書畢竟知道沈遊和她們的關係,對於他們倒沒有多為難。
看著沈遊的臥室之中具有有眾多託戴洛書找來的書籍,無論是佛家道家儒家幾乎都有,鄒青梅略微有些吃味的對著沈遊戲謔道:“小日子過的挺開心,這就是傳說之中的樂不思笙嗎?”
一旁的龍笙兒顯然沒有想到原本有些吃味的鄒青梅居然把她抬了出來,倒是罕見的俏臉一紅,粉拳對著鄒青梅擊了一下卻沒有開口辯白。
送她們離開的時候,沈遊在“隱居”此多日之後第一次出門,而且是趁著夜色去了一家並不出名的火鍋店。
老四九城冬天的火鍋店異常興隆,寒冷的季節任誰都想來上一鍋鮮嫩的羊肉片在打打牙祭的同時滋補一下身子。
對於這些文慈倒是沒說什麼,只是在鄒青梅和龍笙兒離開的時間裡來的頻繁了一下,有事沒事的沈遊拿著一本書,看著其中的某個段子就爭論上半天。
相處的久了,沈遊也變得智慧起來,估計這是文慈用另一種方式消弭鄒青梅和龍笙兒在他心目之中的影響。
只是有些事情只是知道,卻並不至於說出。兩個人對著某一個典故就能推敲上半天,也幸虧當年路天行藏書豐富,無論是那一類書籍都有典藏,而沈遊恰恰也居於深山將所有的書都閱讀完畢。
只是,從最初相見到現在為止,文慈都刻意的避開自己的家庭,沈遊也沒有提,這個話題似乎是兩個人的禁忌。
在明媚的午後,當談到不食嗟來之食的時候,文慈選擇了讚賞,認為這是一種骨氣的表現,而做為樂趣,沈遊只能選擇不讚賞,兩個人就這個話題展開了辯論。
在沈遊的眼中,一個人連生存都不能維持的前提下又怎麼能說起尊嚴,《禮記》有言: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如果連最基本的溫飽都不能解決,那所謂的榮辱禮節又算的了什麼?
文慈聽後一致,只是多年教育對於這個不是嗟來之食之人的風骨異常讚歎,當即也針鋒相對的回敬道:“有道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難不成為了一時榮華去放棄心中的信仰嗎?”
文家是正宗的紅色家庭,當年文家的老爺子也是從槍林彈雨中走出來,對於信仰這一方面自然是從小就灌輸到家中所有人心中。
“活下去,才是為了實現更好理想而應該去做的事情,如果說理想是崇高的,那麼實現它的過程之中必定充滿了艱難,與其為了這個目標英勇的死去,倒不如為了這個目標堅強的活下來,只有活下來,才有希望。才有去實現它的資本以及能力。”
文慈不語,只是想起了自己的爺爺,又下意識的喃喃說道:“那麼當年先烈們為了今天這個局面去拋頭顱灑熱血,難道錯了嗎?”
“自然沒錯,錯的只不過是時代。”
“怎麼講?”
“當年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東西,在堅持了不足百年之後就變了味道,越是當年拼命捍衛的東西,越是被他們的後代在現在肆意的破壞。誰都沒錯,錯的只是時代。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江湖雖險惡,卻別有洞天。”
一陣落針能聞的沉靜。
此時此刻,文慈似乎終於理解爺爺聽到她景仰千門中人時候的反應,或許也就是他們,在物慾橫流的社會之中依舊能夠保留那一份難得的真。
時間總是在最不經意之間悄然流逝,不自覺之間新年已經悄然而至,雖然不是舊曆的春節,但是元旦依舊能夠讓這個老城的市民感到濃濃的歡欣。
臨近元旦前兩天的時候,戴洛書來到西院,對著沈遊寒暄了幾句說明了來意,在張猛虎刻意的引導之下,老四九城的大紈絝葉北挑頭,與納蘭長歌共同舉辦了一次酒會。
而沈遊明白,這一刻若不是在戴洛書的太極推手之下只怕會來得更早,當即微笑著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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