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命令,將全城馬桶集中出城的車隊。若是早早閉城,光是這些馬桶,就能讓整座南京城變得臭氣熏天。
他揹著雙手,慢慢踱著步子。說道:“現在每天開城時間集中在三個時辰之內,的確有諸多不便,可是大戰在即,總不能大敞四開,等人家攻到城下再關城門吧?關守備啊,南京城裡那些皇親國戚、文武官員、還有豪紳大族,你那裡好生說說,我也是為了他們的安危著想啊”。
周德安年約四旬。國字臉。重眉毛,赫紅臉龐。兩撇威嚴的八字鬍,顯得威風凜凜,那壯實的身子,厚重的肩背,微微一動間都好似隱蘊著巨大的力量。
關守備笑道:“大人不必擔心,這些養尊處優地老爺們是這樣的,他們感覺不方便時就責忙你小題大作,他們感覺不安全時又責罵你不夠小心。
嗨,在南京為官,油水是大,受氣的事兒也多。其實天下都一樣,要是在京師,還不是一樣?聽說京師五城兵馬司的巡城御使臨到老了大多患上中風的毛病,全是作官是受氣太多,憋屈的。”
他壓低嗓門笑道:“除非混上人家威國公爺那樣的高位,北京城裡也橫著走,否則,這當官兒,該忍就得忍,隨他們說去,咱不往心裡去就是了”。
周德安嘿了一聲,搖搖頭道:“南京城外重重包圍,我看三路白衣匪一路也到不了南京城,來了也是一群落水狗。哼哼,小心看顧著,江南地方雖不方便設定烽火,不過我在南京周圍臨時佈設的這些烽火迅號傳遞訊息還是既有效又快捷地,但有烽煙火起,立即閉城備戰,告之本官”。
“是,大人慢行,送大人”,關守備含笑拱手。
這時兩名軍驛探馬自城下“蹬蹬蹬”地跑上城頭,一見周德安、關守備,立即施禮道:“報周將軍、關將軍,前線大捷!”
周德安動容道:“到底如何了,快說!”
一名探馬道:“稟將軍,劉七沿江而下,在太平突遇大風,船隻碰撞傾覆,淹死江中者不計其數,他的殘兵敗將逃上岸上,在採石磯慘敗,據捕獲的俘虜招認,亂箭射殺中有齊彥名和劉七兩名匪首,劉惠只帶兩千多人沿江向回逃跑了,各路兵馬正在圍捕”。
周德安一聽放聲大笑,隨即虎目一亮,喝問道:“楊虎呢?”
“楊虎連連遇襲,不斷擺脫我軍試圖北進,不過他在瓦罐窩被我軍包圍,一路逃到蛤蟆鋪,白衣匪已被分割成幾塊,其中有一路匪軍約有七千人從瓦罐窩便脫離大隊向南逃跑,估計正好能碰上自湖廣、江西一路北進的朝廷大軍。楊虎所部分崩離析。四散奔逃,現在還沒有楊虎下落”。
周德安聽的熱血沸騰,又問道:“趙瘋子那一路可有訊息?”
“尚無訊息,他們離得太遠,被威國公爺地大軍沿途堵截,現在還在太湖邊上轉悠,離著太遠,雙方勝負訊息尚未傳來”。
“好。下去吧,有何訊息隨時報告”。
周德安的心飛了起來:“楊虎也大敗了,可是楊虎這個賊酋還沒死,那是天大的功勞啊”。
他這人貪權好利,可是在北方軍中待的太久,又不大懂得巴結手段,也不適應現在卑躬屈膝地表現,可是他雖因戰功被調至南京。成為鎮守南京的最高軍職人員,但是南京城的高官也多的是,隨手摟一個出來他就得陪笑臉,說小話,以他高傲的性子實是難以適應。
然而現在機會來了。如果能殺了楊虎,自已的名氣就將傳於天下,說不定天子都會接見自已,連升三級呀。自已現在是副都指揮使,再升三級就算不進兵部,也能成為獨守一方的封疆大吏。
錦繡前程、高官厚祿就在眼前…….,只要取了楊虎的人頭,這一切唾手可得!想至此處,周德安心熱了,眼紅了,他舔了舔發乾地嘴唇:“楊虎潰散於蛤蟆鋪一帶。距此不過幾十里路,劉七死了、劉惠往回逃了,趙瘋子又遠在太湖,南京城毫無危險,這一仗下來,我是寸功未離呀,我要是去搜捕楊虎…….”。
他咳嗽一聲,沉住了氣道:“關守備”。
“末將在”。
“楊虎大軍潰敗。可楊虎還未死。這是朝廷心腹大患,本官放心不下。他潰散於蛤蟆鋪一帶,料來尚未遠去,本官要帶一哨人馬,前去協助捕盜,你嚴守城門,到了城禁時分立刻城不得有誤”。
“這…….,大人,咱們職責在於守城,外圍剿匪早有部署官兵,咱們…….”。
“哼,什麼外圍內圍,近在咫尺還叫外圍?臨機權變本是統兵主將的責任,楊虎不死,後患無窮,你不必多言,只管守好城池,本官只率三千騎兵去搜捕楊虎,無論有無訊息,今日必回”。
“是!”關守備拱手,眼望著周德安急匆匆走下城樓,悄悄地呸了一聲,小聲罵道:“楊虎再猛,終究只是一個,要抓人不會派我去嗎?非得你主將出馬?娘希匹的,不就是連升三級嗎?一跤摔死你個王八蛋”。
方家村,一個山清水秀的小村落,臨水的小房子,半邊探出去,後窗下就是悠悠流過的一條小河,碧潺潺的河水裡,水草搖曳,游魚鑽來鑽去的。
小河不深,河對面就是茂密地山林,河邊一棵秋梨樹,已經結滿了累累碩果,壓彎了枝頭,枝頭越過小河,就垂在視窗,伸手可及。
一顆頭探出窗子,又仔細觀察了番周圍地情形,然後收回去,輕輕掩上了窗子。楊虎把床上那件袍子扯得一條條的,裹住身上地幾處傷口。
床前一個白淨秀氣的少婦,才只十六七歲年紀,懷裡抱著一個未滿週歲嬰兒,她心疼地看著自已親手為相公裁做地青袍,被這粗漢扯成了碎片,眉尖兒微微地蹙起來,卻無奈地輕輕一嘆。
旁邊一個身材瘦弱、尖下巴、淺眉毛的書生,看樣子才只十八九歲,唇上還長著稚嫩的茸毛,他畏懼地依著妻子,輕輕攬住了她的腰肢。
“嘿嘿,你們不要怕,老子只是混不下去了。參加白衣軍混口飯吃,嗨,誰知道白衣軍也靠不住,準備偷偷回家鄉去,我在這兒歇歇就走,不會傷害你們地”。
“你,去給老子煮些飯來”,楊虎對那少婦下著命令:“孩子揹著。再不然交給你男人,敢鬧出聲響,老子就一把一個,掐死了你們”。
少婦唬得趕緊背起孩子,走到外屋刷灶煮飯。大門已被楊虎反插上,又用繩索勒得緊得,這種一塊塊卸裝的門板,憑他夫妻要想開啟非得大費周折、鬧出響動不可。楊虎斜躺在床頭,又恰好可以看見門口,倒不怕他們逃跑。
“你,就在牆角兒坐著,不許他媽的亂動。老子歇夠了就走,別給自已招麻煩,懂嗎?”楊虎兇狠地吩咐。
“是是是,大爺。我…….我不敢,我坐著”,小後生嚇得牙齒格格直響。
楊虎輕蔑地瞟了他一眼,豆芽菜兒似地,伸出兩根手指都能捏死了他,自已居然淪落到恐嚇這種貨色,唉…….
他閉上眼睛假寐:“這對小夫妻不能留。他們雖不識得自已,可是老子這獨眼特徵太過明顯。官兵要是進村盤查,問清楚了他們必定對我加緊搜查,現在暫留他們性命,我得喘口氣,如有保甲里正來問,還能用他們對付一下,等我歇夠了,吃飽了。臨走時再送他們上路。”
這文弱的小子其實是個秀才。姓方,方輕愁。小村子雖然僻靜,可他還是時常去縣裡學宮走動的,眼前這個兇惡的大漢,他記得清清楚楚,和榜文上的大盜楊虎一模一樣。
乍一見他,方秀才真是嚇得魂飛魄散,有關大盜楊虎地傳說在民間太多了,大多把他描述成殺人不眨眼,甚到吃人肉、喝人血,眼似銅玲,身高丈二的金剛模樣。方秀才是讀書人,雖不深信,但是那種畏懼還是不知不覺種到了心中。
可是現在目睹楊虎狼狽的模樣,遍體鱗傷、精疲力盡,衣衫破爛,又是泥又是土,比個叫化子還不如,方秀才地心漸漸安靜下來。
扭頭看看輕手輕腳在外間煮飯的妻子,方輕愁暗想:“這個人的模樣,一定就是那個大盜楊虎,他…….他會不會真的放過我們?”
他舔了舔嘴唇,腦海中忽地掠過那張皇帝榜文:賞萬金,民晉伯爵,官升三級。
眼睛一觸及楊虎盤踞在床上,如猛虎臥榻的威猛身軀,這念頭立即不翼而飛了,然後,不知不覺,它又縈繞在腦海之中:“賞萬金,民晉伯爵,官升三級”。
“該往哪兒逃呢,等我歇足了力氣,拿些乾糧錢財先躲進山去,打聽打聽,如果趙瘋子、劉七他們得了手,我便往南京去投他們,如果他們也敗了,唉…….那便想辦法離開江南迴北方去,重上太行山…….呼…….呼…….”。
隱隱地鼾聲傳來,漸漸變成震耳欲聾地呼嚕,駭得有點心虛的方秀才瑟縮了一下,探頭探腦地看了看,他才又放鬆了肩膀。
“萬金、晉爵、升官、強盜、殺頭”各種念頭紛至沓來,方輕愁地心越跳越快,跳的已經快喘不上氣來,兩條腿哆嗦著,他的雙眼忽地瞟見自已坐著的板凳旁雜什物件中露出的一截木棍,那雙眼睛頓時再也移不開了。
那是一柄魚叉,一柄小小地魚叉,兩個鋒利的叉尖並排著,還沒巴掌的一半兒寬,這魚叉只能射射窗後溪水中的小魚兒,自從考中秀才、娶了媳婦兒後,他一門心思想著早日中舉做個大官兒,很久沒碰過它了。
倒是妻子還常用它,偶爾清除窗後過多地水草以便汲水。鍋裡傳出了隱約的飯香,方輕愁提心吊膽地叫道:“壯士,壯士!”
叫了兩聲,他才發現聲音只在自已喉嚨裡打轉,便鼓起勇氣咳了一聲,提高了一點嗓門兒:“壯士,飯…….飯好了…….”。
呼嚕聲壓過了他細若蚊蠅的喚聲,方秀才扶著牆一點點的站了起來,雙腿打晃,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摸向那支魚叉。一寸寸地向上抽出來。
妻子發現了他的舉動,她驚駭地捂住嘴,瞪大眼睛向他一個勁兒搖頭,鋼叉已經完全在手了,拔出來需要膽量,再讓他插回去,同樣需要巨大的膽量,已經不能回頭了。方秀才瘦臉漲紅。狠狠瞪了妻子一眼,妻子馬上不敢再做聲了,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他。
方秀才端起魚叉,顫顫巍巍對準了高倚在被上疲累入睛的楊虎胸膛,時而又移向咽喉,比劃了半晌,他忽然發出一聲女人抽泣般地大吼:“呀~呀~!”
隨著他的叫聲,妻子也嚇得驚叫起來。楊虎被兩聲怪叫驚得一下睜開虎目,但他睜開雙眼時,那柄帶著鐵鏽的魚叉,已經深深刺進了他的咽喉。方秀才不是用雙臂之力使的叉,而是握緊了鐵叉。用盡了全身力氣,合身撲過去,用身體的重量和衝力拼命地往前推那柄叉子。
叉子早已完全刺進咽喉,他還在呀呀地叫著。拼命往前推送鐵叉,推得楊虎喉頭鮮血汩汩而出,咽喉已經深陷進去,隨著呼吸的氣流,發出“咕咕”的怪響。
楊虎怒目圓睜,雙手箕張,那模樣好象要作勢撲上來,方秀才快嚇死了。又瞧見他二目圓睜,更是連骨頭都酥了,那雙手軟得連魚叉柄都握不住了,他只能用胸口頂著叉柄,哭吼道:“去死!去死!呀!啊!”
楊虎已經氣絕,被他地鐵叉一推再推,兩隻已經張開地手一動一動,好象要撲上來似的。方秀才終於最後一絲勇氣也被這個死人嚇沒了。他轉身就跑,一跤絆在門坎上嗆破了嘴唇。居然沒覺得痛。
方秀才一骨嚕爬起來,拉起妻子就跑,吼道:“快走快走!”
他衝到門邊,才省起門被扭住,急忙回頭抓過鍋臺上地菜刀一通砍剁,砍開了繩子,卸下第一塊門板,熱烈的陽光灑進門來,方秀才才象回了魂兒。
他怔了怔,慢慢地回過頭向裡屋望去,魚叉深刺在踞坐床上的楊虎喉中,由於木柄稍沉,現在正一顫一顫地向下彎著,濃稠的血沿著木柄淌到一半,拉成粘稠的絲線再垂到他地大腿上。
煦暖的陽光碟機散著他由內心發出的陣陣寒意,他驚異地問妻子:“秀兒,他…….他死了麼?”
那叫秀兒的少婦連忙點頭,想了想又搖頭,覺得這個回答實在不吉利,於是她再次點頭。這時,背上的孩子“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隨著哭聲,只聽狹窄幽長地巷子道上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叫劉千戶的人繼續向前搜,這片村落和後邊的山嶺由我周德安負責,你們逐巷搜,逐家搜,不可放過一個疑點,一定要抓住楊虎反賊”。
方秀才長吁一口氣,一把抱住妻子,喜極而泣:“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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