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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四大賊(1/3)

作者:月關
第333章四大賊

冬天,萬木蕭條,蕭條的又何止是萬木。

一進霸州地境,大片的荒野就映入眼簾,在無垠的雪色中尤顯得蒼涼。枯枝在風中瑟瑟發抖,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

楊凌仍是欽差,但欽差和欽差不同,如今不過是奉旨查抄一個貪官,就談不上什麼大派場了,楊凌的儀仗主要來自刑部的衙差,兩位旗牌官也是刑部指派的,國公府的家將只有二十人,由劉大棒槌帶隊,隨在他的身邊。

除了從國公府帶出的家將,和來自刑部的人馬。按照劉瑾的八爪魚性格,現在有權力插手了,他當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儘管他未想過要從查抄出來建造公主白衣庵的錢財中撈取什麼好處,仍然派了一個司禮太監梁洪,任命為金吾右衛提督,請旨為欽差副使,協同楊凌辦案。

霸州在宋朝時,作為遼宋的邊境地區,用了近五十年時間打造成為一座完全以軍事防禦為主要功能的城池。自1004年澶淵之盟簽訂後的120年間,宋朝把這裡定為對遼的榷場,與遼進行榷場貿易,中原及江南地區向北方輸出農產品及手工業製品以及海外香藥之類。遼則從此向中原輸入牲畜、皮貨、藥材、珠玉等等,大宋由此徵收了不少榷楊商稅。

照理說,這樣的地方本該是十分繁華的,不過近百年來,霸州大片糧田被皇室和官府圈為皇莊、官莊,土地兼併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自永樂十一年,為了加強騎兵力量對抗元朝餘孽,在此計丁養馬實行馬政後,規定十五丁以下養一匹馬。十五丁以上養兩匹馬,地方官吏趁機橫徵暴斂,魚肉百姓,霸州百姓生活就更加貧苦了。

一進霸州地境,楊凌就出了大轎,換乘了一匹駿馬。一望無垠的雪地上偶爾出現幾座破敗的小村莊,小村莊中破破爛爛的房屋都緊閉著門窗以御嚴寒。偶爾才有一兩個行人,穿著臃腫破爛的黑棉襖。袖著雙手看著這隊衣甲鮮明地隊伍從路旁經過,目光呆滯如同泥塑,偶爾才能見到他們動一動,抬起袖子麻利地把流到嘴邊的鼻涕一把蹭去。

這裡,就是紅娘子的家鄉!就是那個大字不識,卻鍾天地靈氣,如同一塊未雕璞玉般可愛的崔鶯兒的故鄉?她的年歲只比成綺韻小些,而且自幼混跡于山賊之間。見慣了血腥和醜惡,可是她的心性和脾氣卻仍直爽純樸,如同山澗中盪漾而出的一股清泉。

就是這方土地孕育了她?她地馬賊隊伍就是縱橫在這片土地上,可是為什麼一座山都看不到?萬木復甦的時候,這大片空曠的土地應該不是良田就是草場吧?

綠油油的青草高過馬腹。一匹無拘無束的駿馬載著一個無拘無束的人兒馳騁在這片草原上。馬如龍,人似火,翻飛亂舞的紅色衣袂就如同舞動的火焰,馬上地人兒就是她。就是紅娘子。

不拘一握的小蠻腰,配著雪亮的湛瀘吳鉤,那束起的青絲,那晶亮的雙眸,那遠山般地黛眉……..

這樣充滿野性和自我的女子,或許只有這樣野性的山水才培育的出來。一如憐兒,憐兒知書識字,可她地脾性。何嘗不是這樣?或許正因為她們來自相似的地方,所以才有相似的靈氣,才有尋常大明女子所不具備的膽魄和勇氣。

悠悠地想著,一尾雪花悠悠地落下,落在他的臉上,涼意中沁著甜絲絲的感覺。又要下雪了。縱目遠眺,一個黑點映入眼簾,霸州城到了……..

霸州鎮守太監張忠府。

他的宅第從西大街延綿至南河岸。佔地百畝。房屋五百餘間。宅第中房舍層層分明,錯落有致。樓閣崢嶸,氣度非凡。進了大門、中門,迎面便是石礎木柱的客廳,套方花窗,隔扇支摘門,內外枋間飾以大塊地木雕花鳥,顯得古色古色。

如果楊凌見到這幢宅子,就不會因為公主修庵佔地之大而驚訝莫名了,北地財主雖然在財富上未必比得上江南富紳,但是宅院之大,實是江南富豪精巧雅緻的園林所望塵莫及的。

此刻,廳院中肅立著兩隊人馬,一隊甲冑鮮明的官兵,持刀荷箭,殺氣騰騰,另一邊人數少些,衣著只是普通百姓,但是照樣手持兵刃,剽悍之氣尤勝官兵數倍。

廳堂內卻另有一番景象,房中溫暖如春,四壁銀燈高掛,主座上據案高坐著一個人,年約半百,儀表不俗,臉色紅潤,團團圓圓,穿著紫緞銅錢袍子,一看就是位富泰仕紳。

他左手邊坐著一排身材魁梧的大漢,為首一個方字臉,重眉虎目,不怒自威,睥睨之間頗具氣概。對面卻是一排軍中將佐,看服飾自參將以下也是依品秩入列。

雙方每個人旁邊都坐了一個盛妝麗人,大冬天的居然穿了綺羅所制的春裝,窄袖子緋色春衫,把隆胸細腰的美妙曲線暴露無遺。

房中夾壁牆燒得暖烘烘地,廳中又有八具內藏式地大銅鼎,裡面有無煙的獸炭發出陣陣熱流,所以她們穿著春衫覺著暖意盈人,兩邊坐著地官兵和大漢卻不免額頭滲下汗來。

女人們象蛇一般冶蕩地賣弄著自已姣好的肉體,挑逗著自已負責服侍的男人,可是所有的人都扶案死死盯著對方,獰厲的目光好象隨時一觸即戰,對她們的挑逗視而不見,就連手都緊緊握在腰間兵刃上。

美女們只好主動扯開春衫,酥胸半露。嫵媚地用乳房研磨他們的肩膀,只是隔著厚厚地盔甲、棉袍,能否起到誘惑的作用就不為人知了。

穿著紫緞銅錢袍的豪紳哈哈一笑,說道:“各位,在我府上,我張忠就保證不會打起來,何必這麼緊張呢?進了我這個門,就是我張忠的客人。試問你們有什麼了不得的仇恨,何必非要鬥個你死我活的呢。”

“公公,對面這人是個大盜,曾率眾在河間府動掠大戶,下官一路追躡而來,公公要我與他同席,這……..還望公公向下官說個明白”。

“喔……..呵呵,你說這事兒啊。誤會誤會,他不過是與那富戶有些私人恩怨,領了幾位兄弟尋釁報復罷了,不是沒出大事嗎?好象……..”。

他不耐煩地掏掏耳朵,說道:“好象就砍死兩個家丁護院。沒傷著旁人吧?”

對面領頭的大漢忙道:“是是,我們就殺了兩個,還是個狗奴才”。

“公公,據下官所知。此人是縱橫霸州數地的大盜,況且他在那戶人家劫……..”。

“袁參將!”張忠和氣地臉龐雖然一獰,厲聲喝了一句,袁參將一碰上他毒蛇般的眸子,不禁打了個冷戰。

“呵呵呵呵……..”,張忠臉上的煞氣一隱,又和煦如春風了:“袁參將剛剛升遷不久,咱們還不太熟悉。交道打多了,你就知道我張忠的為人了,我張忠為人四海、好交朋友,三教九流,都有相交莫逆的好友。昨天咱家還跟你們張副總兵一起吃酒來著”。

他面前一個侍女為他斟上一杯酒,張忠執杯笑道:“袁將軍,其實你的名字咱家是久仰了,前些日子回京。議升的十餘位將軍。吏科給事中都給攔下了,只通過了三人。其中一個叫周德安,調升金陵;一個是大同江彬,升為遊擊;還有一個,就是您袁彪袁將軍由千戶升為參將。

兵部劉宇請旨下任命狀時,咱家正好在,親眼看著劉公公簽押的,這才幾天吶,咱們就碰面了,說起來也是緣份,以後正該好好相處才是。”

袁彪一聽,頓時臉上變色,這位鎮守太監太厲害了,副總兵是自已地頂頭上司,這也罷了,他竟直呼兵部尚書之名,好象還是權傾天下的劉公公身前的紅人,這是自已惹得起的人嗎?

張忠舉杯說道:“袁參將來此捕盜,足見盡忠朝廷之心,咱家回京時,一定會在劉公公和兵部尚書面前言及將軍的忠義和勇武。咱家誠心結交將軍,現有一事不可不言”。

說至此,張忠一指左首邊那條凜凜大漢道:“此人實乃我地族弟,名叫張茂,為人尚武俠義,乃是霸州一條好漢,請將軍多加照顧!某親奉水酒一杯,將軍若肯給這個面子,就請盡飲杯中水酒”。

袁參將身邊侍女嬌盈盈起身,走過去雙手接過酒杯,回到袁彪面前,雙手捧杯過頂,跪在案前,頓時廳中肅然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袁彪惶然四顧,只見對面群盜殺氣騰騰,似乎隨時都會躍起,上首張忠穩坐不動,但是一雙眼睛微眯起來,隱隱透出的眼神說不出地駭人。

這位驍勇善戰、屢次戰功的將軍面對悍匪強敵全無懼色,可是面對這種無形的壓力,這種由權力和利益構成的關係網,卻滿面大汗,根本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再如何驍勇善戰又如何?人家手眼通天,參將的官兒不小了,可他一句話說不定就能把自已搞下去,如花似錦的前程統統不見了,至少憑他的勢力,光是排擠,自已在軍中的日子就好過不了。

他回顧追隨多年地袍澤,已經大多低下頭去,沒有了剛剛的凜凜殺氣。面前的美女雙手擎杯,手臂已酸的發抖,酒水抖瑟著濺出來,卻仍一動不動。

張忠的臉色漸漸難看起來,嘴角牽起一絲冷笑。

面前的一杯酒。實比鋒利地刀劍更具壓迫力,袁彪長長吸了口氣,終於緩緩鬆開了握刀的右手:

我是官,他是賊,張公公竟公然包庇強盜,當面如此相托,分明是後臺極硬,根本不在乎我地身份。真要追究下去。我只是自討苦吃罷了。這案子就算通上天去,恐怕那時所有地罪證都會被毀滅乾淨了。張茂是良民還是大盜,朝廷是會相信我,還是相信張公公?

袁彪接過酒,忽然一口乾掉,酒液苦澀,嘗不出一點別的味道。

“哈哈哈哈……..”張忠象只鴨子似地放聲大笑,又斟酒一杯。舉向張茂道:“袁將軍從此與你相好,今後勿再擾動袁將軍轄地,令袁將軍難做”。

“是,謹遵大哥吩咐!”張茂欣然一笑,接過杯來走到袁彪面前。單膝跪下,施禮道:“袁將軍,在下多有失禮。所謂不打不相識,今後願與袁將軍兄弟相稱。彼此友好”。

官兵抓匪,抓來抓去抓成了兄弟。袁彪苦笑一聲,也舉起自已的杯虛應了一下。張茂盡飲杯中酒歸座。廳中緊張的氣氛頓時緩和起來。

張忠笑吟吟起身勸酒,服侍在袁彪等將領身邊地美貌侍女俏盈盈起身離座,不一會兒各自端著一個托盤回到他們身邊,每個盤上金燦燦十幾錠黃金,眾將領看似目不斜視,可是暗暗窺見了。臉上的神色又緩和了幾分。

有美女黃金佐酒,這交情結納起來就容易多了,張忠言談間偶爾說及自已結交的軍中高階將領,朝中文武大員,一個個名姓娓娓道來,聽得袁彪暗生敬畏,既已決意結納,便也放下身段。曲意奉迎起來。一時賓主盡歡。

候袁彪等擒賊將領‘滿載而歸’後,張茂不放心地道:“大哥。這個姓袁的不會再反悔吧?他官職不低,如果回去聲張起來……..”。

張忠冷笑一聲道:“一個剛剛晉升的雛兒罷了,徒有一腔熱血,想告咱家也讓他求告無門!放心吧,大哥早就讓人持了拜貼,去知會他的上司和同僚,等他回去曉得咱家的厲害,想再升官還得拜到我的門下呢,今天拿出去地金子也得乖乖加倍送回來,告狀?哼!”

張忠管著霸州百姓養的軍馬,所以和各地官兵將領經常打交道,彼此相交莫逆,關係網極其龐大,在當地不可一世。

他說完了袍袖一拂,又沉下臉道:“怎麼跑到河間府去搗亂,還被人家一路追了來。若非咱家,你的基業都要沒了,這般行事也太不小心了。”

張茂苦笑道:“不是楊大掃把要來了麼,這廝是個大禍害,遠在京城時就弄得霸州雞犬不寧,楊虎老弟的山寨被剿了,害得他逃到山東去。齊彥名也被剿匪官兵抓進大獄,他名氣太大,大哥您出面,到現在都沒把他弄出來。兄弟不敢在霸州作案吶,只好跑去河間”。

張忠一邊往回走一邊不屑地道:“你說楊凌?他已經被劉公公扳倒了,現在不過是個徒具虛名的國公罷了,來霸州就為了查抄黯家地財產,還能管到咱家頭上不成?”

張茂謹慎地道:“大哥大意不得,您沒聽說嗎?據說此人是天殺星下凡,所到之處必起兵災,您說他這兩年所到之處哪兒不見刀光血影?真真的透著邪門兒,小心駛得萬年船吶。

如今朝廷與朵顏三衛互市,並借草場養馬,估計再有兩年功夫,就會有大批的戰馬供應軍隊,到那時咱們霸州計丁養馬的馬政就要取消,大哥還能不能鎮守此地就不好說了,咱們得趁這兩年功夫最後大撈一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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